“杜大人,”盛拾月先一步开口。
那人快步走至面前,看见那已无气息的尸体,被吓得哎呀一声,忙道:“这是哪里来的流民?怎么会倒在这儿。”
她越过宁清歌、盛拾月上前凑近,又道:“这是没了吧?”
盛拾月与宁清歌不留痕迹地对视一眼,将之前的情绪压下。
盛拾月漫不经心道:“没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人,一直嚷嚷着要吃肉,如今这扬州是什么光景?哪有肉给她吃。”
最后一句话甚至带了几分鄙夷。
盛拾月又道:“这人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被锦衣卫按住后一通挣扎,平白脏了我的地。”
那杜庭轩闻言,当即附和道:“许是饿疯的灾民,见九殿下宅心仁厚,便想到这儿来骗块肉吃吧。”
盛拾月嗤笑一声,率先往外走。
宁清歌紧随其后。
那杜庭轩不知在想什么,深深看了一眼那尸体,而后才跟上,又无奈道:“唉,如今扬州受灾,粮食紧缺,连招待九殿下、宁大人的饭菜都拿不出下官实在愧疚。”
宁清歌终于开口:“如今情况特殊,杜大人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是眼下还是救灾要紧。”
那杜庭轩连忙点头附和,又道:“宁大人说的对。”
她又道:“多亏了宁大人、九殿下从京中赶来,救扬州百姓于水火。”
“食君俸禄,为君分忧罢了,”宁清歌不大理会这样的谄媚,话音一转,突然道:“杜大人不是在城南,监督赈灾吗?”
那人没有半点愧疚,只笑道:“我是怕有流民惊扰了两位大人,特地从那边赶来,现在见两位大人无事,也可放下心来,安心赈灾。”
三人又寒暄几句,而后那杜庭轩才转身离去。
门外,宁清歌与盛拾月对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眼底的忧虑。
当夜,盛拾月率两千士兵,快马出城。
三日后,江口县传来消息。
盛拾月带人屠城。
第99章
话说回前日。
盛拾月心中担忧, 不敢有丝毫耽搁,只在夜深时浅浅休息片刻,天一亮就领人快马冲向江口县,直至中午才至县城郊外。
距离虽远, 但已能瞧见城墙、房屋轮廓, 确实是被洪水冲垮严重,但也未及杜庭轩等人所说的彻底摧毁, 已无灾民留下的情况。
甚至还有不少炊烟升起, 依稀能看见官兵走过, 情况甚至比小部分县城好得多。
盛拾月不禁皱眉沉思。
想不通杜庭轩等人为何要将此事遮掩,若是这江口县情况较好,他们也能少受些责罚,何必刻意将这县城抹去, 放任这些人不管?
不过她并未冒进,只让几个人稍作掩饰,靠近查看, 而他们蹲守在此处,紧紧盯着那边。
那几人很是谨慎, 将身上盔甲脱去, 又换上粗衣麻布,浑身抹上黄泥后, 才敢靠近。
可人才至城墙近处, 那几个站在城墙上的守卫就以拉弓以对, 话都不说就弯弓, 将箭射出。
幸好那几人躲得快, 三步做两步,立马往树干后躲。
站在盛拾月身边的人顿时破口大骂:“这些人是要造反吗?!”
此行匆忙又得瞒着其他人, 所以盛拾月未带曲黎、方画影两人,除去两千士兵外,便只有几个关系较近的锦衣卫,也是她之前的贴身精兵之一。
这人名叫庞昭,长得极高,只有两米,身材魁梧健壮,裸露的手臂全是块块肌肉,单站在那儿就十分有威慑力。
她扭头就道:“殿下,这些人也太过凶恶了,难不成见到灾民靠近就要射杀?不准百姓入城,这和圈地为匪的人有什么区别。”
她这人性子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盛拾月抬手打断她的嚷嚷,继续凝神往那边看。
只见那几人见射杀不成后,竟打开城门,执刀快步冲出来。
不对劲。
若只是怕外人入城分口粮,那驱赶离开就好,何必大费周章追杀,一副要毁尸灭迹的骇人样?
被派出的几人连忙分散跑开,那些士兵虽气势汹汹,但始终追赶不上。
虽然如今的扬州粮食缺乏,可在京中时,盛拾月就考虑到这一点,单独采买了锦衣卫与两千士兵的口粮,即便滋味稍差,但也能日日吃饱。
这并非多此一举之事,洪涝之后,那些个灾民饿红了眼,见赈灾粮运来,必然会动不该动的心思,可扭头一看,瞧见那些个精力充沛、雄壮威武的士兵,这心思就又缩了回去,也因此,盛拾月等人一路省了不少麻烦,也便利了扬州内外的管理。
如今也是,那些个经历过灾情,心神恍惚,又被饿得脚步虚浮的士兵哪里追得上盛拾月的人。
可饶是这样,他们仍咬着牙,拼命追赶。
“殿下……”
庞昭爱兵心切,一直紧紧盯着前方,若不是盛拾月不松口,她早早就带人冲上前,狠狠将那些气焰嚣张的家伙收拾一顿。
盛拾月看着那半开的城门,反复思索。
大梁边境多纷争,兵力大部分集中在北狄南疆,普通县城最多只有两百士兵驻守,经过洪水洗涮之后,也不知能留下多少,再说长期粮食短缺下,体力不知削弱大半,方才连羽箭都射不准,而盛拾月他们足有两千人。
思绪落到此处,盛拾月却不着急救人,反倒朝庞昭比了个手势。
那人听令,当即双手合在嘴巴上,朝远处发出几声清脆鸟鸣声。
那几个被追赶的士兵顿时明了,脚步放缓,宛如被追着胡乱逃跑一般,慌张逃窜,实际不曾离开江口县太远,只在羽箭难射中的边缘徘徊。
那县城士兵像是被下了死命令一般,即便跑得气喘吁吁,也不敢停下来。
再过片刻,又有几个士兵从城门中跑出,一起追赶。
盛拾月不曾让人停下,依旧沉默看着。
那几个士兵常年受训,体力很是耐久,那么长时间也不见力竭,依旧跑得飞快。
不多时,那城门又冒出几人,看衣着打扮,好像是城中百姓。
盛拾月眼睛眯了眯,直到这时才开口:“庞昭,你带人绕后打进去。”
江口县人口少、规模小,只有前后两个城门,也算省事。
等待许久的庞昭当即得令,立马唤人上马。
而盛拾月也翻身上马,领着剩下的人向城门冲去。
如今孟清心情况不明,盛拾月也没有心思再打探下去,在确定可以轻松压制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就往前冲。
抬起落下的马蹄震得地面作响,片刻就见刀刃相撞,那些个追兵哪里有抵抗的力气?直接就被震倒在地,立马有人下马,将人捆住。
盛拾月只管带人冲往前,城里人见此情况,慌慌张张地想要关门。
一身骑射袍的盛拾月单手一挥,有人从身侧冲出,扯下挂在肩膀的弓箭,用力往出门一射。
利箭破风而出,直直射向门中,将扶门的人射杀。
同时,又有一批人扬鞭加速,刚至城墙就翻身下马,没有一步停留,借势冲向城门,几人用力一推。
——轰!
只听见一声巨响,那城门被迫大开。
盛拾月一行人没有停顿片刻,径直往里,终于看清了这座小城受灾后的模样。
众人皆愣住。
只见不远处的平坦处,架着一口大锅,锅下柴火正旺,沸水中飘着个一条手臂手,旁边屠夫磨刀霍霍,身前是个已断去手足的妇人,更远处的麻衣百姓贪婪地看着,不停吞咽着口水。
最可怕的是几个官兵站在旁边,大口喝着肉汤,露出十分享受表情。
见盛拾月等人冲进来,他们好像愣了下,城中一片寂静无声,直到一官兵的汤碗落地,发出“啪”的一声。
几个官兵连带着屠夫,立马拔刀就往这边冲,那些个百姓也拔腿冲来,目标却是掉在地上的肉汤,直接扑在地上,争抢着大口舔舐。
盛拾月面色凝重,不由握紧缰绳,冷喝一声道:“全部抓起来!”
话毕,周围士兵纷纷冲上。
那些个官兵也不算愚蠢,直接朝着后面大喝一声,那些个争抢肉汤的百姓露出惧怕之色,竟向盛拾月等人冲来。
再听更远处,那边也爆发出大量厮杀声,是庞昭等人带兵闯入。
盛拾月扯下弓箭,弯弓向几个城中士兵,只听见几声破风声,那羽箭直射向旁人腿脚,竟贯穿而出!
城中官兵不多,可百姓却不少,虽然没有什么力气,但也造成了些许麻烦。
“啊!”
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惨叫,视线转移,便瞧见一个士兵被拉扯下马,但她并不着急,手腕一转,直接用刀背劈砍而下,周围百姓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却不肯退缩,不管不顾地往前,正当那士兵再抬手间,身后却有人扑来,一口咬在她手臂,这才发出一声惨叫。
她手臂曲折,用手肘用力往后一撞,直打向那人鼻梁,如此巨力下,那人却没有松口。
士兵疼得不行,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提刀劈去。
可那人却没有丝毫惧怕,只见脑袋一扭,大力撕咬下,竟硬生生扯下一块肉!
刀落在那人肩膀,皮开肉绽间,血水顿时涌出,那人被砸得倒地,如此狼狈下,竟还在咀嚼着嘴里的肉。
看的人头皮发麻,直冒寒气。
这哪里还是人啊?!
哪怕是饮血茹毛的野兽也知疼,也会逃跑吧?
士兵又疼又急,甚至冒出恶心的寒意,而手臂冒出血水,竟惹得周围百姓眼红,居然学着那人模样,张嘴咬来!
盛拾月表情冷凝,一脚蹬开靠近的人,反手又是一箭,贯穿他人手臂,将人钉死在地上。
刚想转头向另一边,却瞧见旁边一百姓扑向被钉在地面的人身上,大口撕咬起来。
咀嚼间,脸上满是幸福神色。
盛拾月倒吸一口凉气,放眼望去,这样同伴相食的事居然不少。
惨叫声、刀剑相撞声穿插,空气里起腥臭的铁锈味和更不远处的沸腾肉汤交融在一块,不知哪里冒出一声幼儿的啼哭,尖锐声穿破城墙,砸落一块砖石。
许是被血腥激发了疯狂,那些个江口县人越来越疯狂,不再抵抗盛拾月等人,竟互相啃咬起来。
之前的官兵已被抓住,盛拾月立即下令,将其余人捆住。
不到一炷香,庞昭等人就快马冲来,刚至盛拾月面前,就立马跳马大喊道:“殿下!他们、他们居然在吃人!”
可怜她一个彪悍女子,之前见惯了战场的血腥,如今竟被吓得面色惨白。
盛拾月心中已有猜测,却没有直接说出口,众人也是如此,一味低着头将那些个平民绑住,不敢往铁锅那边看
直到庞昭这一声喊,才打破刻意回避的假象。
盛拾月捏紧拳头,僵硬着转头,终于敢看向那铁锅。
正巧,那滚水又掀起大泡,将压在底下的肉抬起,露出一截人类小腿。
“呕,”终于有人忍不住恶心,发出难受的声音。
随着这一声音落下,周围陆陆续续发出不少声音。
盛拾月面色十分难看,捏着刀柄的手紧了又紧,最后直接大步走去,提手一挥,直接劈向热汤。
——嘭!
那大锅被掀翻,全部甩落在地,浇灭柴火,发出嘶拉嘶拉声,碎肉汤水流淌一地。
而那些被捆住的百姓,居然没有半点被抓的恐惧,只有对肉汤的可恶,身体一转,倒地向这边扭动爬来,表情狰狞而疯狂,一副垂涎若滴的模样。
远处的幼儿啼哭更大。
盛拾月不禁往声音源头看去,之前那个被屠夫剁去手足的妇人身后,爬出一个不足两岁的小儿,竟趴在那夫人断臂处边哭边大口吮吸,像是饿极了一般,已经皮包骨的身体染上血水。
盛拾月表情一变,脑海中闪过那个贪婪看着自己,说着你看起来很好吃的人,瞬时抬手捂住嘴,发出阵阵呕吐声。
庞昭也不大好过,本想伸手扶住城墙,却又嫌弃松手,勉强支撑住自己。
等众人稍缓过来些,盛拾月便派人四处搜查。
许是无力看管的缘故,她们未多废力,便在一牢房中寻到被捆住的孟清心、锦衣卫等人。
她们面色极差,但好在四肢健全,只是稍虚弱些。
盛拾月不禁松了口气,在看见城中所发生的一切后,她生怕孟清心等人也遭受这样的事,心中很是恐慌。
她连忙走上前,扶住孟清心的小臂,缓声道:“发生了什么?”
孟清心看起来狼狈极了,完全没有了汴京里的玩世不恭,整个人都瘦了半截,看到盛拾月,眼眶一红,竟当场落下泪来,哭喊道:“盛九……”
“魏莹没了……”
“她被他们吃了。”
她紧紧拽住盛拾月手臂,崩溃之下,指尖死死掐入肉中,几乎无法站住。
“魏莹她没了……”她一遍重复,枯黄的发丝凌乱,满眼血丝。
盛拾月愣住,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开口,也不觉得自己被孟清心掐得有多疼,只是木木看向她身后的金夫人等人,她们没有给她想要的答案,只是含泪看向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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