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可惜也没来得及聊多久,很快校门就开了。一群小不点们横冲直撞地精准飞跃进各自爹妈的怀抱里,还算安静的街道顿时就嘈杂得不行。刘媛媛接到自家崽子了,正准备和那男人道别,就看到一个小姑娘奶声奶气地跑过来,冲着他着急地喊了一声:“papa!”
男人立刻把孩子抱起来,笑着拍拍她的丸子头:“是爸爸,爸爸,不是papa。”
“papa!”
男人失笑似的戳戳她的脑门儿,还不忘回头和刘媛媛打招呼道别:“那我走了,再见。”
刘媛媛一边回应再见,一边内心流瀑布泪:果然,老公还是别人家的好啊,真是同人不同命,呜呜呜。
梁池刚刚把小不点抱出窒息的人流,电话就响了。
“喂,诗宁。”
“哎呀,我今晚还要加班,你帮我带她一会儿呀,我去你家接她。”
梁池揉着小姑娘的脑袋,笑道:“你以后也别打电话了,直接来我家就好了。”
“那不还是得和你说一声嘛,”那边停顿了一下,像是回应别人什么,好一会儿才说,“那我挂了啊,崽子要是不听话你就教训她,别客气!”
“哈哈,楠楠多乖,也就你舍得凶她。”
等挂了电话,谢溪楠就抱住梁池的脖子撒娇:“papa,肯德基!”
梁池无奈地叹气:“老吃那些牙会坏哦。”
“不!肯德基!”
拗不过小崽子,最后只能抱着这家伙去肯德基大快朵颐。
等吃完饭回了家,谢溪楠刚刚进了门,就兴奋地冲着一个画布跑了过去:“哇!新的一只,大凤凰!”
没等梁池回答,一只大胖橘从角落窜出来,凑到梁池脚边蹭了蹭。
“哈哈,它是不是以为在叫它呀!”谢溪楠想抱抱它,结果大橘龇着牙凶巴巴的,她也就不敢抱了,只抬起头一脸羡慕地看着梁池说,“papa好厉害,我也想画。”
梁池蹲下身把猫抱起来,笑着点点她脑门儿:“那来吧,一起画画。”
“好哇!”
梁池家里一进门就是大客厅,从门口开始排着一架架的画布,一直沿着客厅四面的墙壁排了个长龙。每张画布上都有完整的作品,主角都是一个男孩和一只凤凰,墙壁上也零星挂着不少画作,正对着门的白墙上,甚至整面都是一只展翅翱翔的凤凰壁画,整个大厅像是个人画展的展厅一样,布置得特别有格调。
梁池带着谢溪楠画了一晚上的画,大概九点多钟的时候,谢诗宁总算是回来了。
“哎,又麻烦你。”
谢诗宁进门看到他的新作,忍不住又吐槽说:“我真搞不懂你哦,这些画多棒啊,都够出个凤凰主题的画集了,你怎么对外从来不展示啊,就在家里摆着,多浪费。”
梁池笑了笑,应付说:“练练手的,没必要。”
谢诗宁也懒得再劝他了,只是看着新作思索了一会儿,纳闷道:“你画里这些小男孩儿怎么永远都追着凤凰跑啊?我记得你高中时候画的不少都是他俩互动的呀,我特别喜欢你那张,小男孩在凤凰翅膀下睡觉的……现在怎么都是分开的呀?”
梁池的笑容顿了一下,目光转向墙上的壁画,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又笑了笑:“在一起久了,总要分开的么,换着练练手。”
谢诗宁看着他温和的笑容,心思忽然就挺复杂的——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又帅气又牛逼的大画家,十多年前会是个话都说不明白,想问题都要停顿大半天的傻瓜蛋呢?
她算是陪着梁池一步步从傻瓜蛋成长到现在的,可偶尔回想一下过去,还是会觉得很唏嘘。
那时候得知梁池考上了清美,她其实一点也不意外。她自认为自己已经算是很好学的乖学生了,可跟梁池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身边有个大佬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大佬比你还拼命,所以谢诗宁那时候也被梁池影响了,一辈子都没那么努力学习过,最后虽然没考上什么名校吧,但好歹也考进了正经的大学,和梁池一样也来到了北京念书。
于是这一待,就待了十一年时间。
不过可惜的是,她现在还联系着的高中同学里,如今也只剩下梁池一个人还走在绘画这条路上,大部分人包括她自己,早都已经转行了。有时候她就想,也许最开始这家伙是个傻子,反而是个好事,不考虑得失,也没有常人的焦虑感,只认准了一件事一条路走到黑,最后反而获得了他们所有人都难以企及的成就。
好像人生就是这么好笑,思虑太多的人反倒一无所有,什么都不想的人,在前进的路上反而能够收获很多意料之外的惊喜。梁池就是这样,什么都不想,也不爱社交,不懂得维护关系,更不会有意去巴结谁,只关了门一门心思地画啊画,结果不论是师长还是朋友,都把他当宝贝一样宠着,有什么好事都想到他,找上门来的合作接都接不过来。
大概是他前半生太苦了,老天爷终于想起他这么一号人来了,如今的日子顺遂得就像是开了挂一样。
“还别说,那个祛疤手术挺给力呢,你这脸一点都看不出来那些烧伤了。”谢诗宁感慨了两句,又忍不住八卦说,“我看你这个脸治好了之后,韩潇追你追得更紧了呀,你就一点想法都没有嘛?”
韩潇是梁池的大学同学,北京本地人,保送到清美的,家里还很有钱。大概是搞艺术的男生弯掉的特别多,大学期间追梁池的人不少,韩潇是其中最露骨的一个。
谢诗宁觉得蛮神奇的就是,梁池好像天生有吸引gay的体质,往人群里一站,周围的gay达能滴滴滴响成一片,只可惜这家伙是根木头,韩潇都追了他快十年了,梁池这片池水压根就纹丝不动,谢诗宁都有点可怜那家伙了。
梁池听到这话也只是苦笑一声,摇摇头:“他有男朋友了,也就是嘴上说说的。”
“好吧……男人都不靠谱嘛!那女生呢?你好歹找个人谈恋爱呀!都快成寡王了。”
梁池赶紧逃避话题,反问她说:“别说我了,你呢?不打算给楠楠找个爹吗?”
“找个屁啊,男人都是王八蛋!”谢诗宁翻个白眼,赶紧又咳了一声,“你除外啊,你除外。”
谢诗宁也挺倒霉的,大概是看男人的眼光真的有点问题,接连几次恋爱都很不顺利,最后一个看着挺不错的吧,结果刚结婚没多久居然就孕期出轨,谢诗宁刚出了月子就和那渣男离婚了,从那之后就奉行不婚主义,看见男的就烦。
不过刚离婚那阵子还是挺痛苦的,还好有梁池一直陪着,慢慢也就走出来了。谢溪楠从出生开始就一直是梁池帮着带,后来干脆就认了干爸,连名字里的溪字都是谢诗宁为了感激他,特意取了个和梁池差不多寓意的。
“哎,你男的也不找,女的也不找,就打算跟你家阿凰过一辈子啊?”
被点名的大橘喵了一声,在梁池怀里又蹭了两下。说真的,一只橘猫压根没有橘猫的气质,比狗还狗,谢诗宁就没见过这么黏人的猫崽子,多半是被梁池宠坏了,恨不得每时每刻都挂在他身上不下来。
“阿凰很好啊,你看它多乖。”
“喵嗷嗷~~”
俩人闲聊了一会儿,谢诗宁也准备走了。谢溪楠一步三回头,舍不得梁池,papapapa地叫了一路。
谢诗宁无奈地怼她脑瓜:“叫干爸啦!”
“papa!”
梁池送她们母女俩到了楼下,临走的时候,谢诗宁忽然想到一个事情来,担心道:“快入秋了啊,你那个……记得备点药啊。”
梁池笑着摇摇头:“我好多了,没事的。”
“不行,还是准备一点,”谢诗宁把孩子放进车里,关上门说,“我可不想再抱着你哭得要死要活的。”
“哈……好,知道了,我明天去开药。”
梁池有重度抑郁症,大学期间特别严重,后来吃药控制了很长时间,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只不过偶尔还是会犯病,特别是夏秋交替的九月十月,尤其容易情绪不稳定。谢诗宁每到这个时候就神经紧张,实在是最开始那几年太折磨人了,她恐怕自己一不注意,这人就要人间蒸发了。
“我真的好多了,你别担心了,”梁池准备给她关车门的时候,还笑着哄她,“其实发病时候有很多灵感呢,对创作有好处。”
“你放屁吧你。”
抑郁症这东西反正也没办法根治,好在梁池现在的生活蛮顺心的,只要没什么突然的刺激,应该会慢慢痊愈的吧?
谢诗宁自我安慰了一会儿,等谢溪楠又乖乖趴在车窗上说了好几声“papa再见”,才发动车子慢悠悠离开了。
梁池站在原地,一直等看不到她的车影了,才收回眼准备回家。
只不过心情忽然有些低落,大概是真的因为快要入秋了,最近都有些提不起精神来。
反正也没什么事做,他就出了小区,独自走在街上压压马路。
谢诗宁刚刚那些话响在耳边,他忽然就有些恍惚。
第一次发病,大概是刚刚上大学的时候,起因是得知学校里有个武术协会,他那时候鼓足勇气去打听,然后就看到了几个男生在里面打拳。那个画面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刺激到了他,然后就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好端端地无意识就开始流泪,慢慢地饭也吃不下去,看到高楼就想往下跳,看到车子就想撞上去,等到谢诗宁终于注意到他的异常的时候,他几乎都要变回初中时形销骨立的模样了。
然后就去医院诊断出了重度抑郁症,开了大把的药,有时候有用,有时候又没什么用,可不吃好像就会更严重,所以就这么断断续续地也吃了快十年了。
所以梁池一直就觉得,自己不太适合谈什么恋爱。
一个时不时就精神崩溃的病人,有什么资格拖累另一个无辜的人呢?
只不过就是学会了戴面具才能好好生活下去的疯子而已。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电话又响了,梁池看到来电就开心起来,接起来喂了一声:“原哥?怎么了?”
原野那边一如既往地闹哄哄的:“明天我新店开张啊!来捧个场。”
“我记得呢,诗宁也去,不过得等楠楠放学。”
“够意思,”原野又隔空喊了两嗓子,才继续说,“不是我跟你吹啊,我以后肯定能把店开到华尔街去!”
梁池失笑道:“你先走出北京再说吧。”
“嘿你个臭小子,不相信我是吧?我把话给你撂这儿……”
梁池正笑着听他吹牛皮,脚步突然猛地一滞,瞪大了眼睛。
“喂?喂喂?梁池你在听嘛?”
梁池蓦地回过神来,抓着电话的手指却逐渐发冷。
是错觉吗?那个背影……
就和十五年前一样,在他最绝望无助的时候,曾经也在这样昏暗的路灯下,看到街道对面突然出现了一道救赎的光影。
是他吗……?
还是,又是我的幻觉?
“梁池?喂!梁池!”
梁池猛地回过神来,慌张地说:“原哥,我……我好像,看到他了……你等一下。”
急迫地左右看了看,总算看到一个地下通道,梁池慌忙跑过去,一步都不敢耽搁,而电话那端的人却比他冷静得多,犹豫着问他:“哎……你在哪儿呢?要不要我去陪你一会儿啊?”
“不是幻觉……我好像真的看到他了……”
梁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没心思解释太多,急得眼睛都红了。
明明那个时候的街道那么窄,那人追上自己那么快,可现在不过就是两条街罢了,越过去怎么要这么久……这么久……
“梁池……!喂,你回我一声,你在哪儿呢?”
他知道原野是在担心他,他唯二的两个挚友,了解他所有的过去,陪伴了他这么多年,是他坚持着活到现在的最重要的理由,可是……
“我真的不是幻觉,原哥,我真的看到他了……”
终于从地下通道里冲出来,梁池在华灯下急切地拨开人群,一个一个地确认,跑得全身都是汗,可刚刚那个高挺的背影却怎么都找不到了。
“不是幻觉……真的不是……”
“我、我看到他了,真的……”
“梁池!喂,你在哪儿呢?!”
原野终于坐不住了,对方怎么都不回答,他只好开了手机定位,确定了梁池的位置,立马就开车冲了出去。
这不是第一次了,那人犯病严重的时候比这吓人得多,原野一边安慰自己那家伙精神已经好很多了,一边又很不安,急得闯了两个红灯才总算在定位附近停了下来。
着急地在人群里找了半天,最后在一个背光的花坛边停下脚步,原野喘了好几口气,无奈地跌坐在他旁边。
“哎……还好吧?”
梁池没有抬头,只低低嗯了一声。
原野挠挠头,也不知道该骂他一顿还是安慰一下,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不忍心了:“好啦,回家吧,我送你。”
“……”
梁池低垂着头,很久都没动,原野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直到那人终于抬起头来,冲他扯了扯嘴角:“嗯,回去吧。”
僵硬的笑脸,眼睛却红了一片。
原野在心里又骂了某个兔崽子的祖宗十八代,脸上勉强摆出大咧咧的笑容,把人拉了起来。
再次回到家的时候,屋子里还是和过去那么多年一样,黑漆漆的,空荡荡的,没有一丁点声音。
不过好在还有一只等自己回家的橘猫,飞檐走壁,披着一身橘红色的皮毛,天王老子都不理,却只对他一个人好。
只对他一个人好。
“阿凰……”
33/46 首页 上一页 31 32 33 34 35 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