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那什么……”周岩那边吞吞吐吐的,好半天才说,“就是吧,咱们那个项目呀,我最近又拉到一个很大笔的投资嘛……”
梁池眨眨眼,茫然地回应:“呃,恭喜……”
“不过,那个……投资人特别看中你画的那些场景概念图,挺……呃,欣赏你的,想认识你一下。”
“……啊?”
“哎,我知道你很忙啦,可是人家就是想见见你,我这……实在没办法,要不这样,你出来见个面吃个饭,我把上次的酬金付双倍给你,你看行不行?就当帮我个忙……”
梁池简直一脸懵逼,可跟周岩一直以来都关系不错,直接这么拒绝了他也挺不好意思的。他们那个工作室正在开发的游戏耗资很大,周岩作为老板到处去拉钱,也挺不容易的,这次这个大金主据说大腿很粗,不过就是想认识认识自己……梁池虽然觉得挺奇怪的,可也不好因为这么一个事儿让周岩难做,于是也就点头同意了。
对方还挺着急的,让他中午就来赴约,梁池全程糊里糊涂的,可毕竟和周岩算是老朋友,也没怀疑什么,就按对方说的来到了一家蛮高档的餐厅外头。
周岩早就等在门口了,看他出现简直就像是见到了活菩萨,热情洋溢地寒暄了一会儿,就把他往楼上带过去。
“上面是私人包厢,金主爸爸等着你呢。”
梁池还是有点怵,小声问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就说是想认识你,你不来人家不跟我谈哪,”周岩想了想,安慰他说,“你也别担心,这样吧,我在外面等你半小时,半小时后要是没动静,我敲门问两句,你看好吧?”
“哦……”
俩人都紧张兮兮的,可到了包间外头也不得不分开了。
有人把房门打开,梁池深吸了口气,才刚刚踏进去一步,身后的门就立马被人关上了。
……拍恐怖电影呢?怪吓人的。
“哎,请问……”
梁池从墙角拐出来,刚刚要张嘴问话,整个人却突然定在原地,全身都僵了。
这应该……不再是幻觉了吧?
又是午夜梦回里,无数次在自己眼前,永远都追不上的背影。
此刻那背影伫立在落地窗前,听到他的声音似乎也轻颤了一下,然后居然就在他眼前,那么一点一点地转了过来。
他无数次渴求那个背影能回头看自己一眼,可却在漫长的十一年时光里,连梦都不曾梦上一回。
可此刻,那人却转了过来。
一步接着一步,那一声声的步伐像是踩在了他的心尖上,嗡鸣的右耳里分明地听到那些沉重的脚步声,像是要踏碎他的神经,连眼前的画面都不受控制地震荡起来。
那人一步步走过来,然后停顿在他眼前,在他完全无法做出反应的时间里也冗长地沉默着,随后缓缓抬起手臂,犹豫着一点一点,将他慢慢压进了怀抱里。
他听到那个几乎镌刻进他血肉里的嗓音,喃喃在他耳边说。
“梁池,好久不见……”
第35章
好久不见。
短短四个字,梁池不知道自己花费了多长时间才听明白。
十一年……又何止是简简单单的好久两个字。
他呆滞了太久,久到那个滚烫的怀抱逐渐犹豫起来,又像是想在他的目光中尽力确认些什么。
可终究他连一丝的回应都没法给到那个人,单单只是被这双手臂真实地拥抱着,都几乎快要冲垮他残余的神智。他甚至连张嘴喊一声那人名字的勇气都没有,恐怕不小心眨了一下眼睛,一切又不过是自己无妄的痴想,就和在那段漫长孤独的年岁中一样,稍微清醒一些,一切就都碎了,灭了。
他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怕得不敢挪动丝毫。
大概是他痴傻了太久,那怀抱终于也没什么耐心了似的,再次放开了他,退后回去,仿佛刚刚那快要燃烧了他的温度不曾存在过一样。
梁池终于抬起头来,怔怔看着那张魂牵梦萦的脸,不真实地呆呆眨了下眼睛。
而感到不真实的不只是他,俞炀也一样。
他到现在都无法相信,那些人口中赞不绝口的“菲大”,会是眼前这个男人。
或者说,居然会是这个男人。
这个被他耗费所有心力、终于亲手一点点埋葬了记忆的男人,在他心中永远都是那个愚笨,呆滞,丑陋,懦弱,没了自己就手足无措,慌张惊惧的废人。
他曾因为自己爱上这样一个人而备受折磨,又因为这样一个人永远都不可能给他对等的感情而痛苦逃避。可此时此刻,眼前这个男人没有半点记忆中该有的模样,一张清瘦俊秀的脸,温雅忧郁的气质,陌生得好像和回忆里的那个傻瓜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离开自己之后,他居然能成长得这么好。
本应该替他感到高兴才对,可心里却无法抑制地翻涌起一阵阵的失落和苦涩。
原来……你真的没有那么需要我。
原来我放手让你独自走下去,你真的能一步步走得那么好。
原来我在你心里,真的和我过去惧怕的一样,并没有那么重要……
“谈生意的时候听说了你,就忍不住想见一见……”俞炀努力让自己笑出来,阔别很久的好友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看起来很不错嘛,都成业内大师了,我刚刚听说的时候还不太相信,现在一看……是我当初太小看你啦。”
从进门到现在,这个人就没说过一句话,大概是没什么话要和自己说,很久都闭着嘴沉默。
俞炀觉得难受,可脸上还是笑着问他:“吃饭了吗?好久没见了,一起吃个饭吧。”
对方终于有了点反应,只抬起眼皮看了自己一眼,便又垂下头,低低嗯了一声。
其实……想想也能理解的。
脑筋不清楚的时候,被一个比自己小四岁的混蛋糊里糊涂地侵犯了那么多年,大概清醒了之后只觉得又崩溃又恶心,能来见自己一面已经是给足面子了,还指望他能有什么好脸色吗?
俞炀想明白了这些,忽然就有些坐立不安,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在梁池眼中究竟是什么模样……
不至于,我掏心掏肺地那么爱过他,他现在却只把我当成一个该死的强奸犯吧……
俞炀越想越不是滋味,梁池偏偏仍是一句话都不说,一顿饭也不知道吃了个什么,正心情焦灼的时候,门还被人小心翼翼地敲了两下。
“谁!”
门外是周岩的声音:“那个……俞总,我就……咳咳,确认下菲大还在里面哈?”
这话又刺激到了俞炀的神经,许久不发怒的脾气又开始膨胀起来:“不在里面还能飞出去吗?我还能把他怎么地了?!忙你自己的去!”
他这么吼了一嗓子,外面立刻就死寂下来,多半是屁也不敢放一个了。
俞炀自己生着闷气,切牛排的刀咯吱咯吱地响,盘子都快要被他切裂了。他本来还有一肚子的话想问问梁池,可此刻问什么都有点说不出口,反倒是特别期望梁池能说些什么,好让他的那些胡思乱想能够被压制下去一些。
可结果非但没有消除那些不堪的设想,反倒还加剧了一层。
“你什么时候回美国?”
十一年没见,这人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他什么时候走。
俞炀咔啪一声把牛排切断了,心里委屈得快要说不出话来。
也不指望你能爱上我……但也不至于厌恶得这么明显吧?
俞炀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没法再笑脸相迎,脸色也沉了下来:“该回去就回去了,也不用向你报备吧?”
“……”
大概是这话太噎人了,梁池又是好半天没话说了。
俞炀说完就后悔了,牛排也切不动了,干脆就收回手坐在椅子上,憋了好一会儿才问出一句:“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感觉自己问了个屁话,不是明摆着的吗?
好得不能再好了。
果然,对方只点了点头,连个嗯字都懒得给他。
俞炀憋得难受,也不敢再问什么“想没想过我”这些自取其辱的话,好半天才又说:“我看了你的那些画,蛮不错的,你现在很出名嘛,看来一个人过得还挺好吧?”
迂回了半天,总算问出个重点。
至少……他还是想知道,这么些年过去,这人身边是不是真的有了别人,是不是真的……回到了所谓的正轨上。
可梁池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安静了一会儿,低声说:“我……得去接小孩了。”
俞炀愣了一下。
“快三点了……楠楠要放学了,我得去接她。”
俞炀半天没反应过来,等理解了这句话,整个脑子都僵了。
“挺……挺好的,我一直希望你能正常结婚,生孩子,看来都挺顺利……不过你比我想象得厉害,这么快孩子都上学了。”
梁池又抬起眼来,只是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复杂,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却又沉默下来。
“孩子几岁了?”
“……三岁半了。”
“儿子女儿啊?”
“女儿……”
“女儿啊……挺好的。”俞炀有点说不下去了,好不容易才逼自己问出最后一句,“孩子妈是谁呀?我认识吗?不会是谢诗宁吧?”
梁池又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嗯了一声。
俞炀感觉呼吸都有点困难了,实在坐不住了,便起身说:“那我送你吧,我下午也没什么事了。”
“……嗯,好。”
虽然曾经无数次也想象过这样的结局,可真的直面残忍的现实,俞炀心里还是难受得发苦。
这不是你最希望的结果吗?又何必这么难过呢?你难道还奢求这个人记你念你一辈子,到死都孤独终老吗?
凭什么呢?他又不爱你。
他从来也没爱过你,不是吗?
车里一路上都是低气压,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直到到了目的地,梁池终于稍稍回过头,看着他问了一句:“你现在,也有男朋友的吧?”
眼前这个男人,事业有成,家庭幸福,一切都那么美满。
自己唯一真心热爱过的人,从头至尾,都没有一刻真正属于过自己。
像是不想输得太狼狈了,俞炀笑了笑,满不在乎似的回应他:“当然有了,你看我像是会单身的人吗?”
梁池安静了一下,最后又嗯了一声,推开门下车去了。
大概是死也要死得透彻一点,俞炀直到亲眼见到梁池抱住一个冲他飞扑过来的小女孩,才终于默默收回眼,看着后视镜里自己发白的脸色发了会儿呆。
都不知道折腾这一趟到底图什么。
还不如永远都不知道,还能假装那个人心里还有一点点自己的位置。
可现在却连自欺欺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你最后送他回家了吗?”
“嗯……回家,和他女儿……”
当天晚上,俞炀独自一个人喝闷酒,邵铭泽从吴启明那里听说了梁池的事情,便赶过来陪他。
“好了别喝了,他现在这样不是你希望的吗?你又发什么疯啊……”
“是啊……我希望的……是我希望的……”
俞炀又喝了一杯酒,脸红得要滴血,眼前的画面也跟着摇摇晃晃。
“我啊……其实想象过很多次,他痊愈了……如果不是一个傻瓜,会是什么模样呢……”
邵铭泽有点心疼,小心拿开他的酒杯,哄着他问:“所以呢?和你想象得一样吗?”
“不一样,一点都不一样!”
俞炀显然喝得快昏头了,嗓门一阵高一阵低的,邵铭泽只好继续耐着性子陪这个醉鬼搭话:“那你原来以为会是什么样子?”
俞炀忽然又不吱声了,肩膀微微发起抖来,很久后才哈哈一笑,看着对面醉醺醺地说:“我以为啊……”
“我以为……那个时候他身边的人,会是我……”
“我以为……会是我呢……”
俞炀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说着傻话,一阵骂上两句,一阵又委屈地抓着邵铭泽说些幼稚可笑的胡话。他本来以为自己早就忘干净了,早就不在意了,可那些回忆就像是突然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只不过就是挖开了一个口子,就潮涌一般一浪接着一浪地扑上来,快要把他溺死在里面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经历了那么多的人,明白了那么多的事,一颗心也早已练就了铜墙铁壁,可偏偏就只有一处只能掩埋,无法抹灭,只稍微破开一丝缝隙,那里头的东西就会破土而出,迅速疯长上来,在铜墙铁壁之内腐烂一切,让他所有的防御变得根本就毫无意义。
他一直都觉得白月光这三个字庸俗得很,乏味得很。
天下那么多数不清的美人,有什么人值得他念念不忘,又一辈子割舍不下的?
都是庸人自扰,自己感动自己罢了。
他才没有白月光这种俗气的东西。
也根本没有人配得上他的这三个字。
只是稍微难受一下罢了。
醒了就好了。
根本就没什么值得难过的。
那人根本就不配啊。
根本就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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