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
未关紧的门窗吹进阵阵凉风,窗台上苍翠的君子兰摇晃不已,恍若绿衣精灵随风轻舞。裹挟着昆仑寒雾的冷风吹不散帷幕重重之下的燥热气息,岑羡云背后发凉,这才晓得自己的汗水不知何时打湿了后背的衣裳。
“耶耶,难受……呜呜……好难受……”
小猫的眼泪滚烫,一滴、一滴砸在了他的脖颈处,好似能将那处肌肤烫出孔洞来。岑羡云喉头滚动,紧闭的眼皮下,眼眸仍在不安的胡乱滚动,他的双手不知再何时紧握成拳,呼吸急促,他极力忍耐着不应当的冲动,胡乱的思绪挤满了脑子,乱糟糟的缠成一团乱麻,难以理清头绪。
“好想……好想耶耶……”
不知是梦是醒的小猫才不知道紧紧抱着的“耶耶”花了多大的力气忍耐,他将自己通红的面颊贴上如玉的脖颈,一边掉着泪珠子一边低声絮语:“他们……都说耶耶不见了……可是耶耶不会不见的……”
“他答应过我……”
小猫掀开红肿的眼皮,被泪水洗过的眼瞳清晰明亮,映照出岑羡云隐忍的面容,他神情眷恋:“你答应过我的。”
“所以……我相信……我一直都相信……”
答应什么?
又相信什么?
岑羡云无法从这只言片语中得出答案,混乱的思绪纠缠打结,让他无法从中捕捉到最为关键的信息。凌蘅仙尊的五感实在是太过出色,即便双眸紧闭,他却仍能感受到来自怀中少年的灼灼目光。
充满欣喜与悲伤,最终融汇成缠绵缱绻的恋恋不舍
他实在捱不住这样眼神,忍无可忍的睁开眼,看见的却是……少年写满悲戚的神情。
岑羡云无端想起在只见过两次的「谢陵游」。
记忆中的面目与怀抱中的小猫重叠在一起,让他切切实实地认知到,无论是时空乱流中分割出来的「谢陵游」,还是此刻他怀抱中的谢陵游,从本质而言,他们……是同一个人啊!
第46章 烙印(二更)
心软这种事从来都是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无穷尽也。
岑羡云与小猫翠色的眼眸对视,心中不可控的泛起淡淡涟漪,他抬手捂住小猫的眼睛,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小声安抚:“对,他答应过你,所以……”
小猫长长的睫毛因为不安轻轻扇动,时有时无地划过手心,如同被蚂蚁啃咬般的瘙痒感深入骨髓,让岑羡云不由得顿了顿。
微妙的不悦横亘在心头,岑羡云眨眨眼,面色平静,他并不是会被一时情绪左右的人,不过片刻停顿便继续若无其事地语烟乄说了下去:“所以他一定会回来找你。”
他的语气并不重,但其中的笃定却让人没来由的相信。这样一句普普普通通的话仿佛有着什么特殊的魔力,小猫紧绷着的身体瞬间松懈了不少,只是他的双手仍旧环在岑羡云的脖子上不愿松开。
“答应我的了……”
谢陵游费力的支起脑袋,整个身子向前倾,将自己的脸颊埋入手掌心中,嘴里还不忘喃喃地强调。
泪水濡湿了手心,滚烫的温度也跟着传递过来,潮湿而又闷热的触感让岑羡云心中的不悦更加强盛,他为这份没来由的情绪感到焦躁,但目光触及小猫酡红的面颊之际,那点焦躁又跟缩头乌龟般悄无声息的退回了壳子。
真是……
岑羡云在心底唾弃,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他耐着性子轻轻拍打着小猫的后背,重复道:“对,答应你了。”
得到这仿佛承诺般的话语,小猫彻底放下心来,在黑暗中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清风朗朗,好似永不知疲惫,吹拂着传窗外枝叶,掀起重重帷幕,纱布翻飞,恍若仙子起舞之时灵逸飘舞的裙摆。
然而风终有停歇的那一刻,床幔失去了拖着它们翱翔的力量,便如被射伤翅膀的小鸟,只能从空中无力地坠下。
薄纱如羽翼,又似纱衣,覆盖在小猫的后背上,岑羡云抬眸看向窗外,有着凌蘅的灵力庇佑与仙山的阵法结界,即便是在寒雾浓重的仙山之上,各种随意栽种,疏于照顾的植物也生长的极好。
失去了人为的干预,它们难免少了几分精致唯美,但绿意盎然,缠绕攀爬的生机与肆意却是无可复制的。
岑羡云也不知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他感受到一种漫无目的的茫然,这种感觉在他的记忆中只出现过两次。
上一次,他选择花费所有积分向主神提出退休的请求,这一次,他又想做什么呢?
岑羡云慢慢眨眼,久久未曾闭上的眼睛在眼皮覆盖下来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酸涩,眼角更是不受控制地渗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他想不明白。
灵猫的自愈能力向来很好,在他不间歇的灵力输送中,谢陵游身上滚烫的温度逐渐消退,他慢慢松开手,小猫睡得很沉,并无惊醒的预兆。
他今日实在是掉了太多眼泪,眼皮红肿的像两个小馒头,通红的眼尾还挂着残余的泪花,岑羡云伸出食指,轻轻擦去还带着小猫体温的泪水。
温热的液体融在食指指腹的纹路中,岑羡云听着小猫绵长的呼吸与沉稳的心跳,纷杂扰乱的心境竟然逐渐恢复了平静。
他失去了最初的记忆,也忘记了许下的承诺究竟是什么,但这些都没有关系。
他拥有漫长到看不到尽头的时间,足以支撑他漫无目的地寻找。主神统管的小世界浩瀚如烟,但只要一直找下去,总有一天,承诺所留下的羁绊会将他待会寻觅之人的身边。
无论山海变迁,沧海桑田,他都会……回到“他”的身边,履行早已忘却的承诺。
岑羡云垂眸,看着小猫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痛苦从他的脸上褪去,他仿佛落进了一场美梦,在梦中等来了一直期许着没有归来的人。
他抬手轻轻点在小猫的眉间,许久之前的梦境突兀的以更加清晰的姿态在脑海中浮现,在「谢陵游」向「凌蘅」祈求着死去的梦境中。
在他即将醒来之时,他看清了「谢陵游」的模样,那时的「谢陵游」眉间正中央的位置有一枚鲜红的,宛如用血绘出的烙印。
岑羡云的指尖轻轻用力,在小猫的眉间留下浅浅的凹陷痕迹,他从梦中惊醒的瞬间便忘却了娜美生在小猫眉间的印记,直到此刻,他才冲破记忆的束缚,想起来那枚印记的真实模样。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
岑羡云心想,那是出自主神空间的一个鸡肋道具,价值七万积分,作用是——
标记。
跨越时间、空间,乃至轮回的标记,都绝不会被抹去。七万积分只给这个道具赋予了唯一的作用,便是协助双方确认彼此的身份。
他早猜到谢陵游看穿了上个任务者的身份,并且两人还产生了超乎任务者与任务对象的感情,所以此刻骤然得知谢陵游的灵魂上留有这样的印记也毫不意外。
只是……
岑羡云心中微动,不可抑制的生出荒谬的猜想。
不,或许这个可能并不荒谬,只是他一直处于灯下黑的状态,才没能联想到。
谢陵游等待着的“师尊”,又怎么不能是他呢?
穿堂的长风呼啸而过,柔弱的君子兰被风吹斜了身子,歪歪倒倒的模样像是随时都会被掀飞出去。
院中林叶碰撞不息,盖住了枯叶被踩碎的细微咔嚓声。
岑羡云深吸一口气,灵力像是细长的针从指尖探出,没入小猫的眉间,许久,又或许只是眨眼之间,他松开了手。
唇角慢慢翘起,勾勒出一个僵硬的不似笑容的弧度,神经骤然松懈,疲倦与失望齐齐涌来,就连人最为本能地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留下的烙印并未被唤醒,小猫等待的人不是他,他要寻找的人也不是谢陵游。
岑羡云松开手,盯着小猫眉心处被自己摁出来的红印微微走神,好半响,他讥笑着吐出自嘲的话语:“痴心妄想。”
他向来不是幸运的人,逢赌必输,又为什么会在这样的事情上生出如此荒诞的期望呢?
大概是……他也的确生出了,舍不得的小心思吧。
岑羡云苦笑,但他早已习惯了各式各样的失望,不过片刻便收拾好了情绪,他小心扶起小猫的脑袋,轻手轻脚地握住他的胳膊,想要将小猫的双手从脖子上拉下来。
不过是寻常的动作,但隔着飞舞的床幔,无端让这样的举措变得暧昧起来,更何况,从身后来瞧,是在是有些过分的暧昧。
“哐当!”
重物摔在石砖上的声响惊扰了房内的人,岑羡云的手很稳,并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声响而有所异动,他顾不上去看是谁闯了进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猫的眼睛,生怕好不容易陷入熟睡的小猫会因为这样的声音而醒来。
站在门口的人双手仍旧举着,一双眼瞪得恍若铜铃,嘴巴也张的大大的,天知道他是如何压抑住自己的声音,没有在看清眼前这一幕的瞬间当场叫出来。
他现在该做什么?
他僵硬的站在原地,眼珠子控制不住的往屋内乱瞟,心中既震惊好奇又紧张害怕。
震惊与无欲无求的仙尊怎么会抱着半大的少年这样那样,好奇少年究竟有什么过人的本领,竟然能够让仙尊动容,忘却了世俗规矩。
至于紧张害怕……
柳良瑜抬起脚蹑手蹑脚地向后退,他如此俊朗年轻,可不想因为看了不该看的而被杀人灭口啊!
他憋着一口气,在快要将自己闷死之前终于退出房门,临走前他还不忘伸手将房门关上,双手合十抵在额间上下乱晃,嘴里小声念叨:“擅闯仙尊居所,弟子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第47章 探究
做错事情就要道歉,对方原不原谅不重要,重要的要让自己的心里过得去。
柳良瑜这么想着,就准备趁着凌蘅仙尊抽不出空搭理他的空隙溜走,开玩笑,这个时候不走,等仙尊腾出手来处理他吗?
他现在就去接个远出的任务,他就不信了三年五载后,凌蘅仙尊还能记得如今这般小事?只是事与愿违,他还没退出去几步,裹挟着灵力的传音不容拒绝的在脑海中响起:
“那你还不去?”
他艰难地抬起头,瞧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的凌蘅仙尊。
向来衣冠整齐的仙尊难得狼狈,浅色的衣衫上沾染了斑驳的痕迹,衣领更是皱皱巴巴。柳良瑜想起仙尊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少年抱起的模样,心中了然,垂下眼皮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多看。
“仙尊说笑了,”他勾起唇角,笑得勉强,“弟子自裁是小事,这要是让您背负个苛刻的名声多不好?”
岑羡云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哪里看不穿柳良瑜这点小心思?他略抬眸,冷冷瞥了柳良瑜一眼:“招新尚未结束,你来这里做什么?”
“啊……”柳良瑜见状便知道仙尊是动了真格,不敢继续胡扯,当即收敛了申请,“掌门不知从何听来了山门试炼上发生的事,又听闻您招收了弟子,所以传令让弟子过来送些东西,说……”
他偷瞄了一眼凌蘅仙尊的脸色,声音低了下去:“说您既然不讲昆仑的规矩放在眼里,带回来的弟子也不必拜山门先祖,这些权当作见面礼,往后也不要带到面前来碍眼。”
岑羡云闻言,心中没有任何波澜,他回头望了一眼,落在地上的铜盆盖住了大半物件,即便瞧不真切,从灵力的波动也能感知出,里头都是些无用的玩意儿。
他收回目光,抬手合上门扉,两门紧闭,竟是一点儿声响不曾发出。
“易臻阁给了多少?岑羡云边说边领着柳良瑜走到外院,戚百风不知走了多久,小炉上的茶水早已凉透,表面甚至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花。
柳良瑜听清了这话,却不敢回答,只能装傻:“您说什么?”
“我不会收易臻阁的少阁主为徒。”岑羡云在石凳上坐下,他提起小炉上的茶盏,灵力在手中凝聚,霎时间融化了其中的寒霜。
泠泠清澈的茶水从随着茶壶的倾斜逐渐叮叮咚咚的落入杯中,他慢条斯理地将被使用过的茶杯清洗干净:“掌门,这种把戏,”
他话锋一转,便随着茶水流淌的声音无端带了几分寒意:“一次两次就够了。”
“柳良瑜”面色微僵,总是含着三分情的眼睛微微收缩,像是在不解,只是这副装模作样的疑惑没能持续多久,他便在岑羡云面无表情的凝视中败下阵来,他拍拍手,一屁股坐在凌蘅的对面:“这次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山门招新尚未结束,门中弟子那么多,您让谁来送东西不行,要让招新的主考官来跑这一趟?”岑羡云面含讽刺,“无非是因为扮作柳良瑜——您的亲生子的模样更加得心应手,不易被看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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