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陵游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仍旧盯着越来越远的凌霄阁,直到在视线中成为小小的黑点,他方才收回视线,轻声“嗯”了一声。
这般冷淡的回应让曾落多少有些尴尬,但他当了云台执事多年,什么性格古怪的修士不曾见过?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冷待而生气。
他甚至不由得将面前的少年与仙尊联想起来,旁的尚且不说,就这面无表情的模样倒是有十成十的相似。
安静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久,仙鹤向下俯冲,拍打着翅膀稳稳落在地上,曾落率先跳了下去,正准备回首接应谢陵游,却见他已经纵身跃了下来。
“诶,你的腿——”
少年身姿轻盈,白底青纹的弟子服饰随风扬起,虽然脏污,却丝毫不是灵动飘逸之感。谢陵游稳稳地落在地上,动作轻巧地连丁点声音都不曾发出。
“柳良瑜,在哪?”谢陵游偏头直勾勾地盯着曾落,伤痕累累的唇瓣上是干涸的血迹,他一开口,斑驳暗沉的痕迹便别撕扯开来,重新冒出殷红的血。他面色平静好似根本没有察觉到疼痛一般,连眉头都不曾皱过。
漆黑的眼眸像是终年萦绕着魔障的深渊,只需一眼便让人望而生畏,曾落不自觉地后退半步,脚后跟无意间碰到路上的小石子方才惊醒,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竟然不知在何时浸出一层薄薄的汗。
他刚刚……想做什么?
方才浮现在脑海中的念头已经消散,无论如何回想也没能想起任何与之相关的信息,唯有残留的恶意盘旋在心中,仿佛在鼓吹怂恿他做出什么不应当之事。
曾落无端感到强烈的心虚,连眼神都不敢落在谢陵游身上,他瞥过头丢下一句“”“这里便是柳师兄的住处了,你自进去便是,我还有要事在身,便先走了。”
话音未落,他便似有恶鬼在身后追逐般,头也不回地跑了。
对于这个不久前还在对他释放善意,转眼便将他当作洪水猛兽快速逃离的师兄,谢陵游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他平静地像是早有预料,又像是从未将此放在心上。
仙鹤似乎感受到了驱使之人的恐慌,拍打着翅膀快速飞走,卷起一阵猛烈的狂风。本就有些凌乱的束发被彻底吹散,长发如泼墨般散开,随风舞动。
谢陵游拖着一条伤腿,慢慢朝房屋的方向走去,不算远的一段距离,但对此刻的他来说多少有些困难。
他的一条腿生生被木棍打折,这一路上不仅没有经过处理,现在反而还要强行拖着往前走,错位的断骨在一步步中逐渐刺破皮肉,鲜红的血慢慢将白色的衣袍染红,一滴一滴落在青石砖上。
此时正是早课的时间,四周一片寂静,除了偶尔的鸟鸣与风吹树动以外再无其他声音。突然,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喂,你是什么人?”
第53章 小猫知道的比想象中的要多很多
寒雾尽消,此时正值盛夏,晨曦洒落在地面,将绿黄交加的落叶统统染成金灿灿的颜色。身着灰色小褂的仆役睡眼惺忪,推开院门的同时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他捡起掉在不慎掉在地上的扫帚,斜斜倚在门扉上,懒懒散散地问:“你是什么人?春晖院没你这号人物吧?”
谢陵游默不作声地盯着仆役,半晌,他移开视线,低下头,一言不发地拖着伤腿往前奏。
“诶诶,站哪——”仆役举起手中的扫帚,遥遥一指,他分明说着喝止的话,语气却分外随意,听不出半点严厉,“春晖院乃内门弟子居所,闲人不得擅入,知不知道?”
他站在台阶上,比谢陵游要搞了两三头不止,一双死鱼眼耷拉着眼皮,视线斜斜地落在谢陵游身上,总给人一种轻蔑不屑的感官。
谢陵游一没有为仆役的眼神而恼怒,二也不曾听从对方的警告,沉默着继续往前,师尊让他跟着柳良瑜清理寒雾,他得快点找到柳良瑜才对。
“啧。”仆役——套着仆役衣裳的岑羡云不耐地啧了一声,心头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情绪,像是突然见呷了一口醋,酸不溜秋的。
瞧瞧,他就知道小猫的心里只有上一个任务者使用过的壳子,他不过是换了石人所做的躯壳,小猫立即就没有了过去的热情相待,还真是……只“双面猫”。
思及此,岑羡云眉眼间的不郁更添了几分,不过他倒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而失控,很快便收拾好了心底的情绪。
这样也好。
既然他是假冒伪劣的替代品,小猫的满腔深情也并非是错付与他,那他那点为数不多的良心也终于可以消停了。
谢陵游终于停下了脚步,倒不是因为听从了仆役的话,只是因为他已经行至门前,眼前的仆役挡住了入口,让他不得不停下而已。
谢陵游慢慢抬头,黑漆漆的眼珠子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露出深厚的、仿佛能将人淹没的死寂。伤痕累累的身体早已到了极限,令他的一举一动都变得格外的艰难,就连呼吸都成为严重的负累,他嗫嚅着唇,好半天终于吐出两个字:“让开。”
岑羡云略一挑眉,心头生出点微妙的情绪,小猫还怪讲礼貌的,这种情况下竟然没有直接叫他“滚”。
“我说了,”他抬手,将扫帚横在身前彻底将进去的路挡住,“春晖院,外人不得擅闯。”
“谢陵游。”
谢陵游目光灼灼,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仆役,他不耐到了极点,若不是他没有力气动手,只怕根本不会开口解释,“凌蘅仙尊的亲传弟子,谢陵游。”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小猫的语气微微上扬,像是小孩得到什么稀奇的东西,强忍着自豪装作“一般般啦”的模样向小伙伴们炫耀。
晨辉将空气中的无形的浮沉也披上了衣裳,随着气流的涌动在空气中上下漂浮,形成条条不分明的光带。如今正是春夏交接之时,两道茂盛的树木也到了新老叶交换的时节,风一动,墨绿的老叶便飘摇着落下,洋洋洒洒地落了满地。
岑羡云装模作样地发出不相信地疑问:“是吗?”
他掀起眼皮,吊着没什么精神的三白眼上下打量谢陵游,良久,他像是终于认出来谢陵游身上穿的是内门弟子的服饰,随口“哦”了一声,放下扫帚,重新倚在门框上,支出去的腿却没收回多少:“仙尊的弟子,不应该住在凌霄阁么?来这里做什么?”
谢陵游的唇角微不可察的往下压了压,他神色不悦,却不愿在这上面耽误时间,连半个眼神都不曾分给身边的人,抬脚跨过仆役的小腿朝院内走去。
与仆役擦肩而过,踏入门内,便能瞧见弯曲着向前延申的道路,道路两侧则是种着规整的桃树,眼下明明已经入夏,但桃花却开的浪漫,粉嫩的花朵连城片,远远望去像是降落在人世间的浮云,柔软浪漫,让人生出如梦如幻的错觉。
几乎是所有来到春晖院的人都会被这样的光景所震惊,然而谢陵游却像目不能视的瞎子般,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迟疑,一瘸一拐地朝院内走去。
岑羡云望着小猫的背影,在心底轻声叹息:“你要去哪儿?”
不出乎意料的,谢陵游不曾回头。
“你能找到路吗?”
因为两道种植了大片桃花的缘故,行走的道路被压缩的极为狭窄,只有两三人宽左右,远远看去,蜿蜒盘曲的道路像是埋在桃花林中的一条蛇,直通向最里处。
然而等真正走进去,方才发现这桃花与桃花的间隙中藏着许多小道,掩埋在缤纷落下的桃花瓣中,叫人看不分明。
最可怕的是抬头望去,入目的房舍错落有致,房屋与房屋之间从肉眼来看,几乎没有任何差别,甚至连间隔都相差无几。
这恍若迷宫一半的景色实在是让人叹而观止,别说第一次见到这样场景的谢陵游了,就算是在此居住了一两年的弟子,不时都能闹出进错屋舍的笑话。
“你要找……柳良瑜,柳师兄,是不是?”岑羡云抖了抖肩膀,瞧着活像山脚街边的地皮无赖,他轻勾唇角,笑,“五十灵石,春晖院地图一份,一百灵石,我亲自带路,包你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到。”
系统看了半天,实在忍不住冒出脑袋吐槽:【宿主……谢猫猫哪里来的灵石啊?】
一百灵石,对不少修士而言都不是一笔小数目,但对于仙山的内门弟子来说,却算不了什么,他们每月能领到的基础灵石便有五百之多,更何况内门弟子往往是仙山某位长老、峰主的弟子,每月除了宗门划分的灵石,长老、峰主们多多少少也会丢出不少好东西供给他们霍霍,再不济他们也还能凭借自己的能力接些外快。
但谢陵游不一样,他今日方才入门,弟子铭牌都为打造完全,自然不能到云台去领取内门弟子的份例。至于他的师尊,凌蘅仙尊的扮演者岑羡云还能不知道自己给了小猫些什么东西么?
也就一瓶温补滋养的六品丹药了。
岑羡云没搭理系统,他稍稍停顿片刻,像是在给谢陵游思考的时间,随后问:“怎么样?”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他并没有因为谢陵游冷漠的态度而产生什么不满的情绪,只是耸耸肩:“不需要就算了,不过我可提醒了,现在是早课的时辰,整个春晖院除了闭关的、炼丹以及我这个洒扫的,可没有别的人了。”
望着分岔路出神的谢陵游终于有所反应,他偏过头,眼神中充满审视:“这里就你一个洒扫的?”
实际上一个都没有。
岑羡云在心中腹诽,脸上却还是那副懒散欲睡的模样:“是的呢。”
最后一个咬得极轻,像是从鼻腔中哼出来的一般,听起来就像是阴阳怪气的嘲讽,叫人心生不悦。
不过谢陵游显然并没有被这些小把戏而激怒,他终于舍得将自己的目光落在面前的仆役身上,沉寂如寒潭深不可测的双眼中多了几分审视。
仅从外表上来看,眼前的人几乎没有任何特别之处,既不俊美,也不丑陋,像是一块灰扑扑的石头,无论丢在哪里都不起眼。
这样的人若是走入人群中,就如雨水落入江河,再难寻到踪迹。
不加掩饰的探究眼神落在岑羡云身上,他没有半分紧张,反而退后两步,跟没长骨头似的,倚靠着一颗成人双手都难以环抱的桃树树干上。
“这样的春晖院,就只有你一人负责洒扫?”
岑羡云打了个哈欠,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对。”
春晖院名义上的确有一名负责洒扫的弟子,这名弟子现在大概正拿着他给出去的一百灵石在山下自由快活呢。
眼前之人的行文举止,似乎看不出任何异常,但谢陵游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奇怪。
他抿紧唇,蜷缩的手指触到白瓷瓶冰冷的外壁,他从疑惑中回神,低低道:“带路吧。”
岑羡云的眼神轻轻落在谢陵游的身上,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思考,但最终,他并没说什么,而是随手一丢,将扫帚藏进桃树茂盛的枝桠中,转身道:“走吧。”
这一路都异常的安静,正如岑羡云先前所说,院中的人大多都去上早课了,剩下些许闭关、炼丹的修士最是不能受外界的干扰,结界布了一层又一层,就算是在屋里把房子烧了也不会传出丁点声响到外界来。
【等等等等!宿主,谢猫猫不是没有灵石吗?还是说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偷偷给谢猫猫零花钱了?】
岑羡云径直走在前头,丝毫不照顾身后跟着的是个行动不便的人,他听着耳边的叽叽喳喳,抬手装作拂去落在肩头的花瓣,随手便将系统给扫了出去。
散发着光芒的小鸡崽子团成球,在空气中扑棱了好几圈,最后才勉强稳住身形,它气得直跺脚,连飞带跑的追了上去:【不说就不说,动什么手啊?】
大概是害怕宿主再次下黑手,话音都还没落,系统便一溜烟地跑回了意识空间,只有在这里头,才是最安全的。
一人一统都不曾注意到,身后垂着脑袋闷头往前走的小猫突兀的抬头,漆黑的眼瞳不知道捕捉到了什么,目光由左至右轻轻滑动。
那正是,系统被弹飞后飞回岑羡云身边的路径。
第54章 溺爱?
夏日的阳光难免灼热,只是两道都是茂盛的桃树,大片大片带着馥郁花香的阴影将直射下来的阳光阻挡在外,给行人以适宜的温度。
岑羡云并没有特别照顾谢陵游的伤腿,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走在前方,缤纷落下的粉色花瓣犹如天然的装饰,为平凡的背影也添了几分姿色。
往前走不过百来步,岑羡云向西拐入小道,春晖院的主道尚且只有容许三两人并肩而过,小路自然是更加狭窄了,两侧桃树在上方勾连在一起,织就粉色的“棚顶”,夹在桃林中的石砖路早已完全淹没在落下的桃花瓣中,像是桃树为无趣平庸的石砖路铺上了粉色的绒毯。
脚下柔软的触感让人联想到刚被大雪覆盖的道路,长靴踏过的声音被层层叠叠的花瓣吸收脚步声被柔软的花瓣吸收,只余下细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林子中回响。
岑羡云停在一处屋舍门口,他抬手朝屋舍木门右侧的桃树上斜斜一指,桃树粗壮的枝桠上挂着巴掌大小的木牌,上面刻着潦草奔放的“柳”字。
这便是柳良瑜在春晖院的住处了。
他转身看向落后自己三两步的谢陵游,三指并拢轻轻摩挲,做出明显讨要财物的动作:“到了,付钱吧。”
36/78 首页 上一页 34 35 36 37 38 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