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满不动声色地应下,心里却做了一个决定。
第67章 没有真的爱过你
1999年的12月31日,世纪之交的重大日子。整条柳梢街都张灯结彩,像是进入了过年的氛围一样,沿街的每个店铺都在忙着除尘、打扫,连街道都纤尘不染。
“其明烟酒副食”的招牌,前几天郑其明送去厂家重定制了一版,今天上午送回来,被陈阿满拿毛巾细心地擦干净,亮的能照见人影。
郑其明站在梯子上挂店招,陈阿满在底下看位置。
“往左边一点……再左边一点……好了。”
他扶着梯子,扬起一张雀跃的脸。
结束“工程”后两人一起望着眼前的“成果”,脸上都带着些激动的神色。红底蓝字的招牌看起来喜庆夺目,象征着蒸蒸日上的希望。
如同即将到来的千禧年一样,从20世纪,跨越到了21世纪,他们这一代人多么幸运,正值盛年,有幸目睹这世纪之交的巨变。
“今天商场开始做跨年活动,电器都在打折。走,给你买个电视。”
郑其明一边洗手一边说。
“你爱看吗?你要爱看,我们就买一个……”
陈阿满想了想,很认真地说。
“买回来了你不看?”
郑其明给他一个白眼。
“没有……我意思是……这个东西这么贵,当然两个人都爱看、天天看、才能看回本啊。”
陈阿满有点调皮地吐舌,冲郑其明笑了一下,如果仔细观察他上扬的嘴角,会发现僵硬和假。
下午的时候郑其明押着陈阿满去了电器城。电器城是海桐市最能直观呈现科技变化、生活进步的地方,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喜悦和憧憬,用新奇的目光看着这里陈列的神奇玩意儿。
能看画面的彩电、能降温能取暖的空调、能放影碟的cd机……还有各种各样陈阿满没见过的东西。某些时刻陈阿满陷入恍惚,觉得眼前这些琳琅满目的商品,也是可以出现在自己的未来之中的。
但所幸这样的错觉没有持续太久。
陈阿满很清醒,只是悄悄拉紧了郑其明的手。
“对,就像这样,免得挤丢了。”
郑其明举起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晃了晃:“丢了还要去儿童走失中心找。”
“我又不是儿童。”
陈阿满不服气。
“大人谁能丢啊。”
郑其明依然是看傻瓜的表情。
陈阿满说不过他,被气得发笑。
郑其明看上了一台彩电,高清屏幕,色彩生动,看的陈阿满眼花缭乱,价格也让人眼花,打完折居然还要2200元。
“太贵了……别要了……”
陈阿满拽起郑其明就要逃跑。
“今晚上中央一套有跨年电视节目,你不想看?”
“去别人家看。”
“就在自家看。”
郑其明很坚持。
稍晚的时候这台彩电以1900元的价格,被送入了郑家的客厅。因为陈阿满在商场抽中了电器满2000-300的大奖。这是他第一次中大奖,高兴地眉开眼笑。
“手气不错,看来我们家要转运了。”
郑其明倚在一边看着他。
陈阿满拼命朝他挤出一个喜笑颜开的笑容,却别过脸去藏住一双发红的眼睛,躲进厨房了。
客厅里第一次响起除了两人以外的说话声,夹杂着电视剧的背景音乐,陈阿满在厨房洗菜,郑其明在调电视。
一种喧闹的温馨,只有陈阿满的内心是安静的。借着洗菜哗啦啦的水声,他悄悄挡住微小的啜泣声,一会儿脸颊就湿了,隔一会儿就要用袖子擦一下。
本来两人要出去吃饭,但全城的酒楼餐馆爆满,郑其明根本订不到位置,于是就买了菜,在家里吃。
此刻在厨房忙活的陈阿满,其实很庆幸,还能在一切结束之前,为郑其明亲手做一顿丰盛的饭,一起挤在沙发上看节目,数着零点等待世纪之交,进入21世纪,为自己这段荒诞的感情,划上千载难逢的句号。
他在砧板上切肉,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发抖,听见郑其明进厨房的脚步声才赶紧停止。
“明哥……等下你能不能还给我做一次蛋炒饭?”
陈阿满拨弄着锅里的铲子,语速慢慢的。
“晚上有这么多好菜,还想吃这个?”
郑其明在边刮鱼鳞边说。
“嗯,想吃了。”
陈阿满的语气很轻,却很坚持。
油焖大虾、清炒芥兰、葱烧白鲢、莲藕排骨汤……陈阿满照着郑其明的口味把一盘盘菜端上桌,旁边的大碗里盛着色彩斑斓的炒饭,郑其明做的。
今晚郑其明的兴致很高,还开了瓶白酒小酌,陈阿满给他倒酒、夹菜,催他快吃,自己却光埋头吃炒饭,郑其明拿指头戳他额头。
“蛋炒饭就这么好吃?比这一桌子菜都好吃?”
虽然郑其明对陈阿满的捧场非常愉悦。
“嗯,要是能吃一辈子就好了。”
陈阿满嘴角边还沾着两颗金黄的饭粒,弯着眼睛,瞳孔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像在流动着水。
郑其明以为他是喝酒喝的。
饭后两人挤在沙发上看电视,中央一套歌舞升平的跨年节目,热闹非凡,陈阿满踢掉鞋子,把脚蹬在沙发上,靠在郑其明怀里看。
“到了明天,我们就算百年好合。”
郑其明边说边低头吻他,陈阿满愣了一下笑了,他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浪漫的话。
他注意力根本不在电视上,只想就这么多靠在郑其明身上一会儿。
“脚这么凉?”
郑其明摸了一把他冰凉的脚趾,顺势用手垫在下面。
“踩我手上,焐一会儿。要是还冷,就去床上吧。”
陈阿满抓住他的衣领亲了上来,今天正好是十五,一轮很大的月亮挂在窗口,照的他眼睛特别亮。
“来吧。”
他低声说,水一样的眼神充满眷恋,两片柔软红润的唇瓣翕动着,去衔郑其明的。
郑其明把他抱到Chuang上,先用手把这双冰凉的脚搓热,然后覆盖上去。
温柔的月色中缱绻相缠着两个人影,影子投射在地板上摇摇晃晃的。许是郑其明今晚喝了些酒,有些用力,陈阿满应该是疼了,不然为什么从头到尾都在哭,声音很小,咬着牙咽着抖,眼泪却止不住。
没人不喜欢在床上的眼泪,于是郑其明更加发狠地拥住了他。
零点的烟花与鞭炮准时响起,和着月色一起,照的屋内外亮如白昼,陈阿满红着一双含笑的眼睛,搂住了郑其明的脖子。
“明哥,新年快乐。我们从20世纪,一起走到了21世纪了。百年好合,佳偶天成。”
“小骗子,挺会给自己贴金啊,嘴巴这么甜。”
郑其明勾起唇角,吻着他发肿的眼睛。
“对,我是骗子,骗走了你的心。”
陈阿满戳着他心脏的位置,又喃喃道:“对不起啊,我以前好像说了很多谎话。”
“你也知道啊?”
郑其明不置可否。
“嗯,我知道的。以后不会了。”
陈阿满笑了一下,紧紧抱住了他。
一朵无比硕大的烟花忽然在窗外升空,又四散开来,火星簌簌落下,像是落入陈阿满眼睛那样,显得这双眼睛是这样亮,亮的令人不舍,充满爱怜。
一种微妙的感觉击中了郑其明,他却说不上来。
正要问,陈阿满已经从被窝里钻出去,往窗台那边,睡衣刚被粗暴地扯开,还没整理好,大半个肩膀都露在外面。
“穿厚点再去。”
郑其明追过去,拎着脖子抓住他,严严实实裹上毛毯。
“故意想感冒然后传给我是吧?”
他质问,又看向他掌心:“手里的是什么?”
“给,幸运符。”
陈阿满把手里的一捧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入郑其明手心,原来是刚才炸飞四散的鞭炮屑,有不少都飘到了他们窗台上。
“这算哪门子幸运符。”
郑其明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把这一堆鞭炮屑放入了一只铁盒子里收好了。
两人在窗前又看了一会儿烟花,陈阿满无声地靠过来,吸着鼻子,声音好像有点哑:“明哥,我有点困了,睡觉吧。”
“明天要不要去普照寺?再去挂一次姻缘带?”
郑其明记得那天陈阿满的失望。
“不用了。”
“为什么?”
“我……没什么想向神仙求的了。”
陈阿满的声音很小,听起来已经是快要睡着的样子,郑其明把他重新抱回来,放在床上相拥而眠。
他很快入睡,所以不知道背着自己的陈阿满,在这个寓意非凡的世纪之交的美好夜晚,枕着的那只枕头哭湿了一大片。
第二天清晨醒来的时候,郑其明习惯性去摸陈阿满的腰,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他等了很久,店里却等来了不速之客。
是几个地皮流氓,为首的是一个叫孙三刀的男人。男人一踏进屋,郑其明便警惕地挡在门口。
然后,警笛声响了。
郑其明在刺耳的声响里,看见了从未见过的陈阿满的样子——手腕上戴着银色的手铐,被韩城押在门外,正朝这边赶来。
他猛地攥紧手掌,心脏深处像被人开了一枪。
往日曾经有过的疑窦,化成极浅的迷雾开始在心头上浮。
孙三刀骂了一句王八蛋,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扭头朝郑其明喊:“你以为你老婆是什么好人!他是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郑其明的眼睫骤然颤抖,眼神像钉子一样,直勾勾地落在陈阿满脸上。
这张脸在此刻凑近了,但郑其明却觉得像咫尺天涯。
“他没说错……我是骗了你。我借了他的高利贷,走投无路,为了那10万块彩礼钱才嫁给你的。”
陈阿满满脸无所谓的神情,看着郑其明的眼睛:“其实,我从来都没有真的爱过你。”
第68章 “对不起”
九小时前。
2000年的0点0时分0秒,窗外烟花炸开的这一刻,陈阿满靠在郑其明怀里,心中忽然有了某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终于还是陪他度过了“世纪之约”。
上个世纪的所有陈腐往事,都该烂在风里,假装没有发生过。郑其明这么好,也一定会有更好的人生,不能再跟眼前这个叫陈阿满的烂人裹在一起。他给郑其明带来了灾难,害他受伤,如今又害他卷到孙三刀这种恶人恶事里面来。陈阿满承认自己自私懦弱、灵魂卑劣,但郑其明是他的底线。由他自己种的因,结的恶果,他来承担,决不会再让郑其明背负。
希望你以后都可以平安。
漫天烟花洒下来的时候,陈阿满很虔诚地许了愿望。
今晚他没有睡着,躺在郑其明身侧睁着眼睛,只敢对方入眠以后转过身来,用手轻轻地摩挲他的五官。
最后一次,他要把爱人的脸庞记在心里,永远都不想忘记。
凌晨两三点的时候,街道方渐渐恢复宁静。陈阿满从床上爬起来,悄悄摘下一直戴在手上的素圈婚戒,拿上装钱的信封,带着傻子阿满的身份证走了,直奔海桐市火车站。
火车站依然熙熙攘攘,南来北往的游客在这里汇聚,有人在这里重逢,有人在这里告别。陈阿满躲着在这里例行巡查的警察,故意戴上一顶黑色的毛线帽跟口罩,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但外表惹眼。
他早早打听过,今晚在火车站当班的是韩城。说实话,除了韩城,哪个警察他都不信。
他挤在人群中排队购票,装作鬼鬼祟祟的样子,压低了声音对售票员说:“来一张最早的去首都的票,硬座。”
这场景好熟悉,仿佛他上一次伺机逃走那样。上次他没舍得走,这次,他亦清楚地知道自己走不掉了。
女售票员拿着身份证在机器上刷了一下,机器发出了刺耳的“滴”声。她顿了顿,狐疑地看了陈阿满一眼,冷静了一下道:“稍等几分钟,售票机坏了,需要重启。”
她旁边的男售票员使了个眼色。男人推门出去,几分钟后,韩城跟手下的几个警察便闻讯赶来。
一切都在陈阿满的预料之中。他把帽檐往下拉了拉,便飞快地朝检票口那侧跑去,做出要冲撞闸门逃跑的样子,闹得全场大乱。
直到被韩城冰冷的枪口对准脑袋。
陈阿满深呼一口气,举起双手,慢慢侧过身来。
“韩警官,我们又见面了。”
他语气平和。
韩城一愣,对面的嫌疑人看起来像是很冷静地摘下帽子、口罩,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陈阿满?怎么是你?”
“一言难尽……”
陈阿满装作无奈地苦笑了下,神色平静地说:“您确实是个好警察,我也猜到我可能跑不掉了。我不抵抗,跟您回警局。”
他的表情甚至可以用“从容”来形容,根本不像一个逃跑失败的犯罪嫌疑人。
这令韩城满腹怀疑。比如陈阿满为何拿着一个已死之人的身份证,如此胆大包天的来买火车票——但凡是坐汽车,躲避抓捕都会容易许多。还当着警察的面硬闯闸机,又穿的这么可疑。比起韩城抓过的很多蓄谋逃跑的犯罪嫌疑人,陈阿满的逃跑计划简直是“错漏百出”。
简直是——生怕自己不会被抓一样。
凌晨的派出所灯火通明。
“姓名。”
“陈阿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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