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燕雪的牙齿咬得很紧,就像一匹饿久了的狼,在抓住猎物后,用锋利的牙扑向最脆弱的地方,用尖锐的犬牙细细碾磨着。
李晟痛极了,喊出来的声音都变了味,他越是吃痛,闻燕雪下手就越重。
他痛极了骂道:“你在外面受了委屈,凭什么拿我来撒气!”
闻燕雪闻言停了下来,李晟一动也不敢动,更不敢回头看。身后的人似乎是顿了顿,然后在那块被咬得鲜血淋漓的皮肉上舔了舔。伤口又疼又痒,李晟被他舔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闻燕雪将手臂横在他身前,手掌虚虚地掐住了他的脖子,语气却轻柔道:“你想逃到哪里去?”
李晟隐约猜出他情绪不好,又不知原因是什么。听他语气有软和下来的倾向,忙顺着他给的台阶下,连连摇头道:“我哪有那个能耐,你误会我了,我只是想看看外面的风景。”
闻燕雪在他身后阴恻恻地问道:“风景如何?”
李晟沉默了,虽然只有匆匆一瞥,但他还是大概猜出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此处坐落在京城西郊,离皇城不太远。这里河水萦带,群山纠纷,地势颇为崎岖,并不是行军驻扎的好地方。既然如此,闻燕雪的大军究竟驻扎在了什么地方。
他忍辱负重道:“山清水秀,是块风水宝地。”
闻燕雪从后面摸上了他的脸,摩挲着他的脖颈,自顾自地说道:“ 你这般不安分,我就在这里拴个链子怎么样。”
一股无名的怒火从李晟的心口处烧起来,任他软硬兼施,闻燕雪自岿然不动,现在更是连句人话都听不进去了。越想心中的窝囊气越是难以平息,一时间恶向胆边生,他破罐子破摔道:“闻三关!你还不如弄死我,也省的天天受你折磨!”
李晟连名带姓地与他叫板,身后却沉默良久。李晟的心砰砰直跳,他大着胆子往身后去看,还未回头,一只手狠狠地抓住了他脑后的长发,迫使他仰起头来。
他吃痛地叫出声,闻燕雪就这样拖着他,粗暴地将他拽到那棵梧桐树下。李晟被狠狠摔到树干上,粗粝的树皮磨得他后背生疼。
闻燕雪面容阴沉,双目中酝酿着一场隐而未发的郁气,“你不怕我了。”
李晟的胆量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一向不知道骨气两个字怎么写,见闻燕雪似乎有些动了真怒,他咽了口唾沫,怂兮兮道:“你要是想杀我,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闻燕雪为何不杀他,其中的用意他一直没想明白。李微一死,他就是个无权无势的废物亲王,没有一丝的利用价值。闻燕雪位高权重,总不至于身边缺人,只要他愿意,勾一勾手就会有无数人争先恐后地去爬他的床。
正当他出神之际,闻燕雪将他抵在了树上,微凉的手探入了他的衣襟内,捞了一把腰间的软肉,放在掌心揉捏着,“你倒是乖觉,就这么杀了太可惜。”
李晟无力地靠在树上,攀附着闻燕雪的肩膀。梧桐叶是如何堕入秋风,委付秋露的。他仰着头,双目无神地看着头顶摇曳不止,树影婆娑的枝叶。悬于长天中的秋光不由分说地穿透梧桐叶的微隙,滴沥的秋叶如金波般不停地摇坠,化作半空疏雨落在他腿间,掌心。铺在两人身下凌乱的衣物上,有斑斑点点的光溅落,是踏碎了的梧桐阴。
梧桐华盖宛如虚檐,风吹满林。李晟好像立于檐下,伸手接住了一把新凉的风露。只是这风露丝毫不怜惜他,疾风骤雨般的地肆虐着他。
风吹在李晟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有些冷。他躺在石桌上,修长的双腿无力地垂着,身上盖着闻燕雪的一件外袍。
那人赤裸着上身,下身只着一件长裳,背对着他站在两三步外。云雨过后,李晟连一根手指都懒得动弹,他盯着闻燕雪的后背出神。肌肉虬结,猿臂蜂腰。李晟艳羡地想,闻燕雪的脸与他的身子甚是不相配,明明长了一张柔美的文人脸,身子却这样结实。
他的目光赤裸丝毫不加掩饰,闻燕雪忍不住回头问道:“你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李晟欲盖弥彰地移开了目光,看向一旁的树,却怎么看都觉得碍眼,“种什么不好,偏要种梧桐,不如砍了清净。”
闻燕雪的脸上是一副欲望满足后的餍足感,“砍了也好。”李晟又听他接着说,“梧桐木色泽鲜亮,质地轻巧,拿来做床最合适不过。下次你我便可在上面欢好......”
“别说了。”李晟捂着耳朵,感觉整个人都脏了不少。
“安陵王向来寡廉鲜耻,竟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闻燕雪轻笑出声,他的心情好了许多,甚至还能与李晟开几句玩笑。
李晟一心装王八,不听不看不动。
“将军。”
这时,院中传来了敲门声,听声音像是刘敬。李晟一惊,强忍着腰腿间的酸痛要从石桌上爬起来。他的动作牵动了某处,有温热的东西顺着大腿内侧流了下来。
闻燕雪上前用衣袍将李晟整个裹住。
“进来。”
李晟一惊,在他怀中挣扎起来,“你疯了!让他看到怎么办!”
闻燕雪将李晟抱在怀中,不轻不重地在他腰间捏了一把,这一下登时让他身子软了下来,闻燕雪在他耳畔低声威胁道:“再乱动,我就把你剥光了让他看着。”
李晟忍辱负重,又实在气得厉害,干脆将脑袋整个埋在他怀中。
刘敬一进来便愣住了,闻燕雪背对着他,怀中似乎抱着一个人。用衣袍裹着,依稀能看到堆积如云的长发欲说还休地搭在闻燕雪的小臂上,和露出来的雪白脚尖,如隔着一层轻雾看花,若隐若现,令人遐想。
他愣了愣,神色忽然变得很古怪。
闻燕雪见身后久久未言语,出声询问道:“肃之?”
刘敬回过神来,毕恭毕敬道:“宫中传来消息,太后下懿旨将皇室宗亲都召回了京城,似乎是要商量立储的事。”
来了,李晟心中暗道。
太后此举正是在意料之中,闻燕雪不言语,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刘敬继续道:“太后还着人将江留王请了回来,还特意吩咐了要江留王把一双儿女带着,说是多年未见了,有些挂念。”
李晟心中一动,江留王?那个残废?
江留王李佑宁幼时因堕马伤了腿,按大雍国法是不允许继承大统的。他依稀记得,李佑宁在成年后,封地被选在了岭南一个偏荒的地方。南方潮湿多毒瘴,江留王身子又不好,不少人以为会死在封地,却不曾想他的日子倒也过得风生水起。那场劫乱他未曾亲身经历,也算是因祸得福。
只不过江留王有一双康健的儿女,长子今年已六岁有余。
李晟抬眼去看闻燕雪,发现他神色有些怔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李晟被他坚硬的小臂硌得后背疼,身体不自在地扭动了几下。
闻燕雪回过神,在他屁股上拍了下,轻喝道:“别乱动。”
这一声简直就像在打情骂俏,此话一出,四下寂静无声。刘敬似乎是再也看不下这伤风败俗、令人痛心的一幕,他的头一低再低,快要埋进胸口里去了。想他家将军是如何铁骨铮铮,硬朗豪爽的汉子一条,竟有一天也会被温柔乡迷了眼。就算不是什么良家子,闺中秀,哪怕是青楼的风尘女子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男人,还是大雍鼎鼎有名的蠹虫奸佞!这哪里是什么温柔乡,是毒虫虿池。他强忍着心中的不适,磨牙切齿道:“将军,若无事属下这就先行告退了。”
闻燕雪道:“我还有些事要吩咐你,你先去书斋等我,我随后就到。”
刘敬得了命,忙不迭离去,一刻都不敢停留,好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听到院门被阖上的声音,李晟在他怀中闷声道:“谈完了?现在能放开我了吗?”
闻燕雪笑了笑,启唇欲言,李晟心中一紧,不怨他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只是闻燕雪一笑,就准没好事。
果然,闻燕雪红唇白齿,一张一合,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
“你想不想做皇帝?”
清秋送爽,凉风阵阵。李晟却惊出一身冷汗来,这种乱臣贼子的话闻燕雪竟也敢说出口,虽说眼下他拥兵自重,确实有这个能耐。
只是......李晟眨眨眼,缓声道:“你又在诓我,你又不是不知,我本不是先帝所生的,哪能继承大统呢。”
栖霞殿内,闻姝卸下了满头珠翠,将长发随意盘了一个宽松的发髻,在额间戴了避寒的镶玉抹额,由人扶着来到偏殿的暖阁中。
一旁的桌案上燃着名贵的香料,轻盈的烟雾笔直升起,袅袅地飘悬在空中。
“这是小侯爷着人送来的,据说是西域名香,每年也就有那么几两,听说比金子还要贵重。”海棠走近案边,用手中轻罗绢扇轻扇慢打,好让香飘得远些,盈满整个宫室。
外男不允许出入后宫,他们兄妹二人已经许久未见了,也就在天子家宴时,能远远地隔着瞧上一眼。
闻姝的神色变得柔软下来,“兄长有心了。”
海棠是闻姝身边的大宫女,她容貌清秀,身量高挑,瞧着比闻姝还要高出一个头不止。她笑道:“小侯爷很关心娘娘和三皇子殿下呢。”闻燕雪虽无法与他们常相见,但总是隔三差五派人送些东西进宫。
闻姝笑了笑,那面上的笑意却逐渐淡去。海棠将这一切收在眼底,她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绢扇收了起来。
闻姝忽问道:“海棠,你跟着我有几年了。”
海棠细细思忖后说道:“我来栖霞殿已五年了,娘娘。”
“五年。”闻姝上下打量着她说道,“我记得你已到称梅之年,寻常宫人也早已出宫许配人家了。”
海棠心头一跳,扑通一声,毫不犹豫地下跪叩首,伏倒在地,一字一句情真意切道:“娘娘不要赶奴婢走,奴婢这辈子都会在宫中陪着您,出宫的事未曾想过。”
闻姝淡淡一笑,起身款款上前,正要去扶她时。海棠忙躲了过去,“娘娘折煞奴婢了。”
她诚惶诚恐地站直了身,一抬头便对上了闻姝潋滟轻柔的凤眸。海棠在心底暗道,这庄妃娘娘的眼睛生得与小侯爷可是一模一样。
“你若真要走,本宫还真有些舍不得。”她意味深长地笑道:“现下非比寻常,可谓是步步险招,事事都依仗着你。”
“娘娘言重了,这都是奴婢分内之事。”海棠松了口气,一颗心稳下来后,她方才想起一件要紧事来,“奴婢今早从太后宫中打听到了一些事.”
“听说,太后要与宗亲们商议立储的事,就连江留王也......”
“此事不必多虑。”闻姝气定神闲道,双眸之中的精光被深沉之色敛去了大半。
海棠垂眸道:“是海棠多虑了,想必娘娘心中已有了计较。”
“莫要忧心,如今这天下局势纷乱,众人各自为政,早已不是她王氏一族能说了算的。”
“李氏皇族自戕之祸仍历历在目,太后不会糊涂到那个地步的。江留王虽有一双子女,太后也未必愿意抬举他们,即使真让那南蛮继承了皇位,江留王便会从岭南回到京城,昔日安陵王行专擅之事,整个王氏在其淫威下苟活......”闻姝说话温吞缓慢,柔声细语,字里行间却仿佛裹了一把刀子。
海棠忍不住道:“那如今的安陵王......”
两人一时沉默,闻姝挑眉一笑,清丽的面容配着这意味不明笑,令人心颤,“太后怎会垂青于一个身上流着外族之血的人。”
海棠识趣地住嘴,用余光瞄了眼闻姝的神色。
恐怕不仅是因为他的母亲是乌孙人,此事便牵扯到一桩宫中的秘辛了。昔日安陵王与元贞帝乃是一母同胞所生的亲兄弟。元贞帝为人和善宽厚,安陵王却还是皇子时,便崭露锋芒,文韬武略无一不精,颇受君父宠爱。日久天长,养成了一个狂妄嚣张,不可一世的性子。偏就是这么一个专擅跋扈的人,竟无心于帝位。他将亲弟弟扶上皇位后,甘愿做一个在幕后搅弄风云的人。 元贞帝也对他全心全意,极尽信任。
关于李晟那不尴不尬的身世,更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乌孙战败,便献上他们的公主阿兰来大雍和亲,帝王薄幸,恩爱好比如朝露夕烟。她一个女子在宫中生存何其艰难,却不曾想,安陵王在某一日入宫探望皇帝时,偶遇了这位乌孙国的第一美人。
两人在后宫里私相授受,后来阿兰又有了李晟,其中关窍不必言尽。
此事人尽皆知,若不是有安陵王庇护,他母子焉能存活至今日?也许,当初元贞帝也是知晓的,只是安陵王权柄在手,碍于他的淫威而敢怒不敢言。这些皇家秘辛也只是人云亦云罢了,事实如何,他们也不得而知了。
两人正相对无言之时,门外传来一阵吵嚷。李涵刚做完今日的课业,冒冒失失地跑了进来。伺候着的宫人在他身后气喘吁吁地追着。
“母妃!”
他兴冲冲地跑进来,穿着一件鹤鹿同春的靛青色箭袖,英气勃勃的小少年如朗月入怀。他额间热汗涔涔,头上冒着腾腾热气。闻姝的神色立马变得柔和起来,她从袖内抽出一条手帕,朝着李涵招了招手。李涵的态度立马端正了起来,矜持地上前,任由母亲在他额头上轻轻擦拭着。
“涵儿怎么这么莽撞,冒冒失失的。”
李涵白皙的脸红扑扑的,眼中闪着兴奋的光,“母妃,我今日的骑射拿了甲等,先生说我颇有舅公的风范。”
闻姝有意挫他的锐气,在他额间轻轻一点道:“你舅公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上过战场了。”
李涵想了想,毫不气馁道:“那我也要上战场,去打仗!”
闻姝将人揽至怀中,柔声道:“涵儿为什么想要上战场呢?”
李涵不假思索道:“因为威风。”
闻姝忍俊不禁,以袖掩口与海棠笑道:“你瞧瞧,稚子之言。”
李涵挠挠头,嘟囔着道:“确实很威风啊。”
闻姝不再逗弄他,“母妃怎会轻笑于你呢,若是你能在武考中拔得头筹,我就让你舅公许你一件心愿。”
李涵又开心起来,歪倒在闻姝怀中个撒娇,“母妃说的可是真的?”
闻姝笑道:“这还能有假?”李涵得了保证,又兴冲冲地跑出去,趁着兴头又去练武了。她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那一向轻柔不逾矩的笑,竟有了几分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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