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闻燕雪走了好久,李晟才稳住直跳的心和发热的脸,与聪明人谈条件,总要拿出些力所相当的诚意来。
李晟知道,闻燕雪不会让他的祖父背负着一个乱党的名分入土的。
第10章 回府
他壮着胆子,把该说的与不该说的通通交代了出来。所幸那些仇怨闻燕雪并未迁怒在他身上。可是看他如今狼狈的模样,说未被这些旧事牵连,也不太可能。
窗外几道惊雷落下,云压轻雷,暴雨以决堤之势倾注。李晟在屋内惴惴不安了很久,他的风寒还未痊愈,心神不宁了会儿,便枕着风雨声沉沉睡了过去。
疏疏风雨而至,李晟侧卧而眠,那闷雷仿佛是从枕下震响,他就像乘了一叶小舟,在云雨中随波上下翻腾。
这样的梦并未持续多久,他是在一阵颠簸中醒来的。他睁开眼,眼前仍旧是颠簸的景物,好似他还在梦中未曾醒来。陌生的棚顶,窗格罩着一层厚实的帘子,还有淅淅沥沥的雨点砸在外壁上,闷声地响着,让人莫名安心。外面风雨如何,都不会侵扰这一方天地。
李晟一抬眼,就看到了一个精巧微翘的下巴,视线再往上便是闻燕雪微敛低垂的双目,在这个昏暗狭小的地方,并不能看清他在想什么。见李晟醒来,他将手中的书卷抛向一边,随口道:“醒了?”他的姿态坦然随意,丝毫不见昨日的深沉模样。
眼下两人的姿势似乎有些微妙,李晟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他整个抱怀中的,闻燕雪盘膝而坐,将他拥在怀中。用狐裘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一条手臂枕在他的脑后,这姿势也不知维持了有多久。
暴雨如注,马蹄急踏,车轮压在青石板上,声音拖泥带水,清晰可闻。帘子遮得甚是严实,不论外面风雨有多大,都掀不起一点来,这辆马车也不知驶往何处。
初醒的迷茫过后,他心头漫过一丝惊慌,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他懒洋洋地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闻燕雪总不能带着他去北疆。
闻燕雪四平八稳道:“去京城。”
李晟内心毫无负担,顺势而为,不挣不扎,乖顺地依在他怀中,心中却是活络地想,如果到了京城,他岂不是就有更多的机会离开闻燕雪。
马车内部不大,却五脏俱全。两旁的漆红色的车厢内,茶果点心一应俱全。李晟瞥了一眼,不由得诽谤,这闻燕雪也真是娇气铺张。
闻燕雪将一杯温茶递到他唇边,李晟就着他的手慢慢饮用了几口,待到喉间润发了不少,他试探性地开口道:“侯爷,我与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他躺在这里,能看到闻燕雪的双眸在微微发亮。“你变聪明了不少。”闻燕雪低头看着他,唇边挂着一抹笑,他好整以暇地凝视这人,看他得了一丝依仗便开始洋洋得意地翘尾巴,“你就这么胜券在握,不怕我查到些什么吗?”
李晟眼角眉梢俱是得意,“侯爷尽管去查。”若真被他闻三关查到些什么,他便跟他一起姓闻。这件事是他阿爷亲自着手去办的,那就不会有被他抓到纰漏的机会。
闻燕雪忍不住扯了扯李晟落在他膝头的长发,“你还挺得意。”
“不敢不敢。”李晟说话有底气了不少,他从闻燕雪手中夺回自己的头发。又在他怀中安然地找了个舒坦的姿势,马车摇摇晃晃,他竟再次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两人更亲密了不少,闻燕雪将他横抱在怀中,一旁有人撑着伞,雨水顺着烟黄色的伞面潺潺泻下,在周身细密如帘。他臂力极强,轻而易举地将李晟抱在怀里。
风雨难以侵扰,李晟乐得安逸,自然而然地躺在他怀中。
门边早有人候在那里,一见到闻燕雪便殷勤上前问候道:“侯爷怎么突然过来了,也不跟老奴招呼一声,老奴也好一早着人来迎接。”
这话虽听着是埋怨,却掩饰不住话里话外的关切之意。李晟想要探个头出来,却被闻燕雪按了回去。
“不必这么麻烦,府内有收拾过的屋子吗?”
“有有有,侯爷那屋我隔三差五便让下人们去收拾,为的就是侯爷哪天路过能回来歇个脚。”老管事头发花白,身子还有些佝偻,在雨中颤颤巍巍。
闻燕雪悄无声息地瞥了一眼,抱着人走到门堂的屋檐下,那老管家亦步亦趋地跟着,嘴里仍絮絮叨叨个不停。
“冯伯。”闻燕雪的语气总算带了几分无奈,“有什么话可以留着明天再说。”
冯伯睁着有些昏花的眼,见他家小侯爷怀中好像还抱着个人,这么久一声也不吭,是男是女也看不出来。没听说侯爷有娶亲,那应当是姬妾之类的。若是姬妾,又怎能脚不沾地,让他家金贵的侯爷亲自抱着。宠妾宠到这个地步上,这还了得?冯伯似乎已经看到了今后闻燕雪沉溺温柔乡无法自拔的模样。
冯伯颤抖着,“侯爷,这、这是......”
闻燕雪冲着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立马有人上前一左一右将冯伯的两条胳膊架着。
“冯伯,雨这么大,你老还是先去换身衣裳吧,免得受了风寒,侯爷又要为您担心了。”
“是啊是啊,您都一把年纪了.......”
“哎!侯爷!”冯伯正欲规劝,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人带了下去,隔着老远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李晟忍不住从狐裘里露了个头出来,刚好看到闻燕雪如获释重地松了口气,他不禁好奇起来,那人究竟是什么来历,竟让杀神一般的闻燕雪都畏惧几分。
听说闻燕雪回来,整个侯府的人都前来迎接,老老少少有不少的人。总算是前呼后拥地进了屋,立马有侍女围了过来,持汤递茶,一群莺莺燕燕,粉红偎翠,好不热闹。李晟无措地埋首在闻燕雪胸前,不肯抬头。他也是要些脸面的,被姑娘们看见他一个堂堂大丈夫,被男人抱在怀里像什么样子。
见他像只窝沙的灰毛兔,不见脑袋,只留个屁股在外面。闻燕雪忍俊不禁地吩咐道:“留两个伺候,其余的都出去。”
直到耳边清静了下来,李晟才蔫头耷脑地探出头。这些下人们对闻燕雪的到来简直是欢喜得不行,鞍前马后地伺候着。闻燕雪将他放在榻上,捏了捏他的小腿,问道:“骨头还疼吗?”
“不疼。”李晟摇摇头,一抬首,便对上了他平静毫无波澜的双眼,没有针锋相对,也没有讥讽嘲弄。他愣了愣,心中忽然有些慌乱,他琢磨着说些什么将眼下的尴尬冲淡几分,“咳,这里是......”
“是我的侯府,受封后蒙圣恩得赐。”他顿了顿,补充道,“你是第一次来。”
李晟点点头,“这样啊。”闻燕雪的侯府他见过很多次,先帝本就在京城最好的地段选了一处予他,又建得气派,以往李晟在京中玩乐,没少路过这里。只是那时闻燕雪鲜少回来,朱红大门永远都是紧闭着,他偶尔乘车路过,远远地瞧上一眼,也就离去了。
他双目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就连闻燕雪摸上了他的脸都没察觉到。闻燕雪越凑越近,眼见就要亲上了,李晟这才回过神,慌乱地将他推开,左看右看,见那两个人下人也只是在干自己手头的事,并未注意到这里。
闻燕雪挑眉道:“该干的都干过了,还怕我亲一下?”
李晟以往也没少对姑娘说一些轻浮暧昧的话,可轮到他被当做姑娘来对待,便觉得浑身都不对劲。他推了推闻燕雪,细若蚊呐道:“至少等没人的时候......”
他这幅情态落在闻燕雪眼中,那便是欲拒还迎。好在闻燕雪脸皮厚得很,毫不避讳道:“他们都是府中旧人,做什么不必避着他们。”
说罢,他径直凑了过来,李晟来不及拦,被他结结实实地在唇边亲了一下。
正当他意犹未尽,还想要再来一下时,李晟的手推拒着,眼神飘忽,欲盖弥彰道:“这些是将军府里的旧人?”
闻燕雪的手撑在他身侧,探寻的目光隐隐的从眼底泛出来。他的眼神似乎看透了一切,李晟被他看得心虚。闻燕雪却没再继续下去,他摇摇头道:“他们是我阿娘当初陪嫁过来的老人。”他想了想,意味深长道:“这几天你住的那座院子也是她的。”
李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得干巴巴道:“原来是夫人。”他记得闻燕雪的母亲很久前便去了。
闻燕雪不再逗弄他,起身将半湿的外袍脱了下来。方才他没细看,眼下才发觉闻燕雪的肩头被淋湿了大半,衣摆处也早已泥泞不堪了。雪青色的长袍被晕染成一团又一团的深紫色,与领口的素纹混杂在一处。而他内里雪白的衬衣却齐整妥帖,李晟注视着他宽厚的肩背,从堂门到内屋,也只不过湿了一件外袍。
“侯爷,热水备好了。”下人们眼观鼻鼻观心,不闻不问。
闻燕雪回头看他,那眼神分明是在说要我抱着你去吗?
李晟打消了他的念头,“我自己去。”
隔着一道石青屏风,摆着两只浴桶。红绫复帐相隔,皂荚香胰一应俱全,不愧是侯府,果然是铺张气派。李晟酸溜溜地想,闻燕雪的命还真是好,这泼天的富贵还在后面等着他呢。他褪了外衣,搁在衣襟架上,蹑手蹑脚地泡在水中,警惕地盯了一会儿屏风。闻燕雪倒是规矩了不少,没有突袭的打算,他这才放松下来。
李晟闭上了眼,任由温水舔舐自己的脖颈,温柔地贴合上来。
此时,隔着一道屏风,闻燕雪在另一边,湿漉漉的手掌贴在屏风上,印出一个如溶溶弯月般的手掌印,在深色的石青屏风上,就仿佛是被窠臼在流云雾霭中,不得挣脱。
李晟不尴不尬地在这里住了下来,这些下人们应当是得了闻燕雪的吩咐,对他的身份来历不闻不问,尽心伺候着。闻燕雪则彻底不见了人影,有时一整日都看不到他。出入也总是一身戎装,每次都来去匆匆。他偶尔回来落个脚,也是在深夜,回来也只是抱着李晟睡一觉,什么都不做。每日的公务都由他的近卫送往书斋,那也是李晟唯一没有去过的地方。
天上云卷云舒,阴来阳往。李晟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这京都是时候要变天了。
白天闻燕雪不在,李晟在院子里转悠,发现这座侯府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些,当然和他阿爷住的王府是没法比,那可是先帝亲自督工修造的。
再往前走几步,前面就是闻燕雪的书斋了,李晟刚晃悠了几步,身后便出声警告:“公子请止步。”
李晟无奈道:“侍卫大哥,你一时三刻不停歇地盯着我,不会累吗?”
跟在他身后是一个沉默高大的黑衣男人,听他埋怨也不搭腔。李晟觉得好生无趣,那侍卫垂在身侧的拳头有沙包大,看身形也不像一般的侍卫,说不定是军中的人。他想了想,还是转了个身继续往回走。
这两日,李晟心中总有预感,会有什么事发生。此时距离那场叛乱已经过去一月有余。闻燕雪偶尔闲暇下来,在府中喝茶看书,或是在书斋中处理些公务信札。
似乎和以前的日子没什么变化,唯一有变的就是,闻燕雪和以前比,似是温柔了不少。李晟起初还有些胆战心惊,但随着每一日的相安无事,他竟觉得两人就这么相处下去,其实也挺不错。朝堂上与他不对付的人有很多,他早年也无心经营,朝堂上的党派与他针锋相对的多一些。李微一死,他便失了依仗,就算千方百计地逃出去,得到了自由,也不见的会比之前过得体面。
这个不成器的念头在脑海中甫一出现,李晟便毫不犹豫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这一巴掌他没有收力,他僵着脸,无声息地感受着脸上的灼热和痛。
良久,他才缓缓道:“没出息。”
第11章 林蕴
京城入了秋,北疆安西却早先一步入了冬。远处的高山绵延不绝,峰尖上积着厚厚一层雪。山河冰雪,川野萧瑟。
安西城墙上军旗猎猎作响,胯下的骏马打着响鼻,烈日高悬,冷光凌凌下,白气升腾。骏马口鼻中泛着白沫,刘敬一路驰骋,马已不知换了多少匹,终于在彻底入冬前赶到了这里。
守门的将士认出了他,不住地往他身后张望。
“别看了,只有我一个人回来。”刘敬牵着马疲惫道,十数日的狂奔,连日的风霜扑面,一张俊俏的脸都沧桑了不少。
他本想着进城后休整一下,填饱肚子后,再把一身风尘洗去,却没想到一进家门就被前来拜访的众人团团围住了。刘敬的乍然归来,让众人惊喜不已,大家伙儿热络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追问着。有人问京城是什么模样,是不是遍地黄金,美女如云?也有人问他有没有见着当朝天子,皇帝老儿长什么样子?也有人在问将军什么时候回来。
“皇帝么......算见过吧。”只不过皇帝死了,脑袋还是他亲自洗净了放入匣中的,若真要这么说,他也算见过皇帝吧。
“将军暂时不回来,你我只需要把北疆守好了,其余的无须多问。”
“刘老三是骗你们的,京城的路也是给人走的,怎可能遍地是黄金。”京城被烧了大半,烽火连天,一片断垣残壁,哪里还有往昔冠盖满京华的盛状。说到京城刘敬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羸弱的青衫身影,他扯了扯嘴角,笑得轻蔑,“想知道京城什么模样,这里不就有一个皇城人吗?你们问我还不如亲自去问他。”
“这位大人消息灵通,说不定我刚踏入这座城,他便知道了。”
此言一出,方才还喧闹的人群忽然安静了下来。
刘敬口中那人,众人都心照不宣。
一人道:“真有你说的那么神乎?你回来可还连半个时辰都不到呢。”
正当大家大眼瞪小眼时,忽有一黄衫小童来报,“刘副将,我家大人有请。”那小童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外,冲着刘敬行礼。
刘敬给众人递了一个“你看我说什么”的眼神,“这可不就巧了,说曹操曹操就到。”
他回头吩咐站在门外的小童,“告诉你家大人,我这就过去。”
众人眼见刘敬卸了身上的甲胄,一刻不停留转身便走,纷纷议论起来。
“刘副将不是一向与林公公不对付吗?这回怎么上赶着去?”
“这你就不懂了吧,刘副将现在也是从京城回来的人了。我听他们说京城来的人,都长了一副七窍玲珑心,九曲回转肠。刘副将定是待了些时日,跟那些人学坏了!你看平日里林公公说话和咱们说话,那都是藏着掖着,一句话能讲出七八个意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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