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客栈的门,闹哄哄的场面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同时投来了不少不怀好意的目光。
那些人桌面只有一壶酒水与几碟小菜,低垂头颅翻着眼睛窥探着进入的人。
店里柜台被盘得乌黑包浆。
林修逸对店老板说要一间上房。
这话引得不少人笑起来,老板说:“客官抬举了,方圆八百里——别说上房,除了咱们这儿,就连第二家能安全住人的客栈都找不来。”
“现在只有一间房,价格——”那干瘦黢黑的男人眼露精光,上下打量着二人,尤其多看了会儿林鸿瑜——他脸颊绯红,明显身患病症。
“一晚十两,暂不还价。”
九牛一毛无意多言,十两白银瞬间出现在桌上。
林修逸说:“带路。”
那些隐蔽看向他们的其余客人瞬间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桌上的银锭——即便是烧得有些昏沉的林鸿瑜也顿感如芒在背。
店老板目光微颤,掂了掂银锭的重量又放在牙间一咬,随后收入胸前的衣襟,带着由褶子堆成的满面笑容引二人上楼。
楼上的房间并不算多,透着年久失修的腐朽味,踩到有些木板上时甚至会发出异响。
店老板说晚点会送来汤饭,想要点菜需得额外支付银两。
林修逸只说不用,别来打扰。
等合上门,才发现房内并不如外间那么糟——起码手摸到桌面不曾感受到油污。
即便如此,林修逸还是将特意存放在的须弥戒中的床褥换上,再由加热符温了水,配上宿炎彬给的增益体质的丹药让林鸿瑜服下。
因受寒发起的烧再快也得静养两日,没有遮风挡雨的落脚点可不行。
林鸿瑜顺从地喝完躺进被子里,他呼吸沉重,浑身发烫,触感却变得敏锐——连林修逸摸着他脸颊的手都像是温凉的软玉。
让他忍不住贴近蹭蹭。
直到夜间,林鸿瑜感觉喉咙像被火灼烧,在他皱眉的同时,有水喂了进来。
林鸿瑜睁开眼,看见拿着杯子的林修逸。
“要再喝点吗?”
林修逸问。
他的举动无比自如,剩下的水递到唇边,林鸿瑜愣着神却也配合地垂头饮下。
发热的汗液并未让他浑身粘腻,甚至连被子里都相当清爽。
林鸿瑜忽然想到自己七岁时练功过甚发热之际,亦有相同的感受。
头天下午生的病,第二日才有了好转,他半梦半醒、感觉到林修逸在身边。问奶妈昨夜照顾他的人是谁,奶妈只是笑着说“还能有谁。”
还能有谁。
“是你吗?哥——”
林鸿瑜没头没尾的一句让林修逸不由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已经不似几个时辰前那么烫了。
虽然不确定林鸿瑜是不是在说胡话,林修逸还是应着。
“是我。”
“——七岁时候你去了乾元宗,是不是中途回来过?”林鸿瑜一把拉下林修逸的手,他紧紧地注视着林修逸,这对他来说无比重要。
“当时我因为修炼太久生病……夜里感觉你在身边,还在照顾我。”
“是你吗?林修逸。”
林鸿瑜先前一直以为,对于二人亲密无间的渴盼,只是自己单方面的追逐。林修逸顶多只是回头看看他,从未真正愿意他停留。
这与自己不同,即便那个远超一截的人是自己,林鸿瑜也不会与林修逸疏远。
某些难过时候,林鸿瑜反省,是不是自己过于极端,也许应该正视二人的兄弟关系,而不是执着于【双生】这点。
——也许该将他们之间的关系转化成其它的兄弟一样。
——谁家弟弟这么大了还成天围着哥哥跑?即便是再温柔和善的哥哥,身为兄弟也不能天天求着和对方永远在一起。
毕竟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他们所接触的人事物重叠度都不再一致。
有朝一日他们兄弟可能会像父母一样各自成家,到时候就变成了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走动的亲戚,也许直到老得不能四处奔走才能重新天天躺在一起养身体——这是林鸿瑜难过的点,每每想到心中都会感到窒息地刺疼。
他意识到了自己过于不切实际,却也不愿相信自己的猜测。
所以一遍遍地问【是否能够永远在一起。】
小时候尚且有几分幻想,现在,林鸿瑜的心思已经不如当初纯粹,甚至在占卜的卦象显现出不好的结果之时他亦是能装作技艺不精粉饰和平。
他甚至在诸多思绪中臆想林修逸对他只像是对普通的弟弟——因着林修逸的性格平和才会对他好,实际见多了就会感到烦躁。
而林鸿瑜想要的则是和自己的双胞胎兄弟天下第一好。
林鸿瑜忽然意识到,他得知的信息并不全面。
也许有一种可能——即便林修逸到了更广阔的世界,也仍与他一样同步地思念着他。
他们之间的血缘羁绊,是无法斩断的风筝线。
亦互相承载着对方的过往。
——只要一息尚存,就没有任何能够将二人拆散。
也许他们、本就【一直在一起。】
他眼中求知的渴盼太过热切,即便是林修逸也不由正色。
他如实答道。
“是我。”
那双呆楞着看向林修逸的双眸忽然盈满泪水。
林鸿瑜的表情似悲似喜。
随后支起身体一把搂住林修逸的脖颈将头埋进去。
这些变故的发生只是一刹那。
因着距离太过接近林修逸并未错过他眼中迸发的情绪。
脖颈上的呼吸余热未消,胳膊却搂得极紧。
林修逸举着茶碗的手落在他背上为其顺气,沉默地一下下地捋着。
而林鸿瑜则是借着发烧烧得头昏脑胀,在林修逸的怀中,将那些没来由的苦闷尽数倾泻。
第071章 前世种种
这家客栈虽乍看着有几分黑店派头,但也的确如店老板所说,算是比较安全。
一夜无事发生。
除了隔壁几间偶然有点正常声响,其余连上楼走动的声音都没有。
林鸿瑜还未完全退烧,付过第二日房钱后林修逸就准备出门去食肆为他采购新鲜饭食。
虽然乔茂所赠的那个与冰箱有着相同功效的箱子能够贮存食物,可冷炙总归没有热乎饭来得熨帖人心。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阴沉逼仄的走廊。
再回头看一眼睡得昏沉的林鸿瑜。
储物空间里刻录了感知阵法的符咒被林修逸取出放在门前。
因着林修逸于修炼之道上基本不修主流的灵力,激活这种灵力阵法亦消耗许久。
其实以林鸿瑜这些年的修炼,单论身体素质早就脱离了寻常人的身体范畴,别说是楼下那些徒有凶煞外表的凡人,就算是寻常修士也无人能够伤害得了他。
可他现在是处于病弱状态。
等阵法安置完成,贮存的那点微薄灵力已被消耗殆尽。
食肆门前结的大红灯笼已经蒙上了厚重的灰尘,门口的地板倒是明亮地反着光。
推开门,混杂的奇异香料味道迎面袭来,大厅里吃着早点的人小声地分享着信息,报菜名的小二穿着一身麻布短打,喊客官时的嗓音嘹亮。
***
客栈里,有人上了楼,嘎吱作响的地板伴随着来人的接近,最后停在林鸿瑜的门口。
——虽说林修逸看着白净也好说话,可在外面混的谁没点眼力见,一看周身气场就不是好惹的。
待林修逸走远,客栈里的那些人就忍不住蠢蠢欲动。
二人非富即贵,仅是一瞥,明眼人就能看出。
且不论有没留下什么防护手段,单是留下的少年浑身穿的戴的就够他们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辗转反侧,再加上还生着病,绝对值得一探。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那人站在门口犹豫片刻,还敲了敲门。
“——客官,您点的茶水到了。”
话落,那人贴在门缝,隔着单薄的木门听屋内的声音。
无人应答。
连呼吸声都没有。
也许那个少年在没人察觉的时候也跟着出门了?或者……他已经病故?
两根铁丝捅进锁眼搅动,直到钢珠被拨动发出“咔哒”一声。
门锁开了。
腰后的匕首被紧紧握于掌中,他咽了口唾沫,轻推开门,狭窄的屋内一览无余。
正面的桌椅旁没有人。
这人警惕着、做好了看见死人的准备,他斜眼往床的方向一瞧,却心神一颤——
那少年此刻正看着他。
只见昨日还奄奄一息的少年,面容冷寂地看着这边,无声无息地不知过了多久。
这人毛骨悚然。
即便少年是面无表情,甚至像是刚醒不久。
可那张脸上——别说是寻常孩子看到有贼人闯入时的恐惧,就连警惕或是疑惑也没有。
正要踏入房内的脚停滞在半空。
他感到脑内的神经战栗,在疯狂提醒他快跑——
经常作恶之人对于煞气有着本能的警觉,床上坐着的少年并未言语也没有动作,却比他见过的任何恶贯满盈之徒更让他心惊肉跳。
冷汗划过额角,他如坠冰窖。
刚接管林鸿瑜身体没多久的易洪宇与这人面面相觑,他提起嘴角,刚要开口问询,却见那人一个激灵转身连滚带爬地跑掉。
嘈杂不均的脚步声伴随着从楼梯滚落的落地声,他挑了挑眉梢。
寒酸的小房间重归寂静,唯有房门开着。
门外传来阵阵潮闷的臭气。
——起床关门这事居然轮上他这么个头昏脑胀的病号。
没有任何排斥的身体连同此身此刻的不适感也一并过给了他。
【林鸿瑜】起身,虽然面上仍是酡红,可那双眼睛已是全然清醒。
重新合上了房门。
他回头,看着地上未被触发的感应符纸,显然是林修逸为了在有人侵入时立马赶回而布置的——
“这就放心把我留下了?”
用着林鸿瑜少年身躯的易洪宇自言自语道。
这里是相对原始、定居的人们又野蛮的瑶洲东南岸。
这儿的人极为混乱,是穷山恶水养刁民的典范,也是不少邪教的发源地。
想到离开乾元宗之前益沛所说的话。
【益沛之子益景同听说这儿有人作恶,想要来此惩恶扬善。】
有着前世林鸿瑜记忆的易洪宇心中不由感到微妙——
原来他有过这一遭。
对于益景同,拥有前世记忆的林鸿瑜感觉很复杂。
在弱小之际,乾元宗的有些人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施展恶意,甚至多次提到益景同,借以伤害他。
因为他们年岁接近,他们的父亲皆天资出众亦是好友,林鸿瑜是诚洲城主林寻松之子,益景同是乾元宗掌门益沛之子。
但一个是废灵根,一个是极品单灵根。
一个家破人亡不受待见,一个修行一骑绝尘身边尽是天骄。
云泥之别。
即便并未交际,亦听说过对方之名。
在前世的最后,益景同认定林鸿瑜是邪魔外道,伙同一群正义之士,将他的天赋藤蔓一把火燃烧殆尽。
即使在那时林鸿瑜已然成了诚洲、乃至于修真大陆的最后防线。
在彻底死亡时,他所感到更多是轻松。
总算结束。
寻常的火不能伤到林鸿瑜的天赋能量分毫,想来益景同他们是废了心思定要置他于死地的。
诚洲剩余的修士也曾与益景同有过交涉,但在那群天之骄子眼中,这都只是沾了邪气的人想方设法的狡辩罢了。
因着前世印象加上对他的不了解,易洪宇原以为,益景同固执己见是因为他自小的经历就是顺风顺水。
——像小时候的林鸿瑜一样,只是被惯坏、没经历过残酷事件的过于理想的人。
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他。
前些日子益沛口中说是【还好他娘劝下了。】
——肯定没想到吧,在已知的前世,益景同还是带着十里八村的孩子偷溜出来了。
魔界降临之前,有些许的邪魔气泄露,大陆原先就存在的恶性事件变本加厉,像是先前的兽潮也算得上是一种。
其余更是层出不穷,就比方说【瑶洲东南岸食人魔】事件。
在林鸿瑜听到整个事件之时已尘埃落定。
——一群信奉苦痛欲望的邪修丧心病狂地残害将近百人,大部分是修士,其中更是有二十余位与他年岁接近的少年。
那些邪修不是突然之间犯下滔天杀孽,自起始、到仅剩存活的最后几人,持续了将近有一个月。
在事情最初显露端倪之时,所有人都以为是妄加猜测的流言蜚语。
因着其中不少修士已经被那些邪门功法同化,甚至出面公证说没有任何隐患——其中不乏名门正派弟子。
此事一直未被正视。
在易洪宇重新回归林鸿瑜的身躯之时,他就想起在早年发生的诸多可以规避的灾难。
因着林修逸的影响,这一世的林鸿瑜提前接触到了五行的特殊力量,不再像前世一般手无缚鸡之力。
那些天灾人祸、他都可以尝试去改变。
——不是为了补偿什么,只是过于无聊。
无聊地想要把曾经动摇内心的突起全部抚平,好教他将作为林鸿瑜那一世的刻骨感受全部遗忘。
人的躯体所能承载的记忆是有限的,那些饱和的、无法遗忘的记忆,使易洪宇本就称不上轻快的内心变得更为沉郁。
属于自己的既然暂时拿不回去,他就暂且在这具身体里多待一阵子。
打开窗户,外界烦乱的信息涌入感知。
街上的人说着谁家走失了个多好的青年,另个说在不远处的石阵看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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