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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深蓝的耳鳍向外自然伸展，每处骨刺间连着漂亮的薄膜，耳鳍下方是微微翕张的鳃。他伸出手，轻轻碰了那处薄膜，修的耳鳍受惊，像把小扇子一样乍然向中间敛起，过了几秒，才缓慢地重新舒展开。
它晃晃脑袋，银色的发丝撩过赫德森的面部。
“……有些奇怪。”它顿了顿，“还要。”
赫德森弹了那只耳鳍一下，笑了。
修在海里穿梭的速度极快，跟在地面时天差地别，赫德森在海里根本睁不开眼睛。人鱼是属于大海的生物，他开始真正的体会到这一点。汹涌而冰冷的海浪将他们吞没，有时他们在幽深而死寂的海面之下穿行。多亏了那身作战服，直到上岸之前，他在海水里并没有多大不适，更奇异的是，踏上陌生土地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也没有多饿。这让他提前准好的那管应急的营养液失去了用处。
今天没有下雨。修的上半身浮出水面，往这个方向望过来，赫德森从它的动作里莫名看出些不舍。
“好了，”赫德森笑着说，朝那边挥手，“你待在附近，等我回来。到了晚上，我们就会回去。”
这里的地势远比之前所待的荒岛要高，据修所说，即使在雨天，它要做到上岛也比较困难，正因如此，它几乎不来这里，而是选择去赫德森那座岛玩耍。
赫德森收敛了笑容，面色沉重下来。他边往坡上走，边在自己的脖颈间来回抚摸。
他的心中有一种疑虑，即使是在修面前也没有表达，而在刚才，这种疑虑变得更深。
自己并没有多少饥饿的感觉，而他深知这是不可能的。修的疾速决定了它在海里不可能太顾及赫德森的感受，相当一部分时间，他都身处海面之下。赫德森没有接受过憋气的训练，他对自己的能力有着清晰的认知。
他的手再次附上自己的皮肤。
——一片令人心惊的平滑。
一道不知从何而起的声音贴上皱眉的赫德森，在他的耳边窃窃私语。
……如果制氧芯片，从头到尾都没有启动过呢？
在这座新岛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几个小时，赫德森的心中被烦闷和恐慌填满，他本想观察这座岛是否适合生存，但头脑中翻滚的情绪使他无法冷静思考；天色已经暗了下去，他站在一处不知名的地方，这里地势相对平坦。
……该回去找修了。
赫德森猛地清醒过来。他四处张望，试图弄明白自己到底在这座岛上走了多远。
——却看见远方的山坡上燃起微弱的火光。
第十七章 再遇
在地球时代，人们燃起火光，为了驱逐黑暗中的野兽，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以及生命。
赫德森一无所有，除了身上仅剩的人类制品；跟修的约定时间也已经到来。他不确定那点火光意味着什么，甚至不敢说那确实是火光。
尽管如此，他还是握紧了拳头，脚步依旧不受控制地向那里迈去。
在荒岛上活了几个月，那点象征着希望的亮光将他的最后一点迟疑燃烧殆尽，军靴下踏过的似乎已不是土地，而是重返人类文明的道路，但又像是通往地狱的焚身陷阱。火光在眼底摇曳，赫德森的脚步越来越快，到最后甚至跑了起来；他大步冲过草地，也许比逃离雌性人鱼利爪时更为迅速，脚下绊到一块岩石，躯体狼狈地往前趔趄几步，但脚步反而因那股向前的冲力而变得更快。
距离火光越来越近，赫德森的视线也逐渐清晰。
是火堆！
心脏因奔跑而急剧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腔。他喘着气，在一两百米外顿了顿，最终停了下来。
有什么情绪破土而出，勾连成丝，缠上了赫德森的双腿。
短暂的激情如同潮水般退去，茫然无声上涌，这个男人被束缚在了原地。薄暮中，赫德森抬起自己颤抖的双手。
指甲好像有些长了。
……可是他为什么能看清自己的指甲？
身后突然传来靴子辗过草地的轻微声响，赫德森正欲回头，却被一把尖锐的刀抵上脖颈。
“不要害怕，小伙子，”身后传来女声，轻柔地、缓慢地，“告诉我。你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是如此熟悉的声音，赫德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的嘴唇不自觉地发颤。
“……上校，是你吗？”
刀被放下了。
赫德森被大力抱了一下，淡金的长发飘过他的视角余光。
“赫德森！你还活着？！”惊喜的女声。赫德森转过身，看见了黑兹利特的脸，那张正值青壮年的女性面庞。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但他发现对面的女人，他最尊敬的上级、最信任的长辈，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两个从残酷的战争与荒岛的环境中存活下来的人类，只是无言地看着彼此，仿佛在确认自己曾在人类文明存在过的唯一证据。
最先冷静下来的是黑兹利特。她眨了眨眼睛，指向火堆的位置。“来坐坐吧，赫德森。我们好好聊聊。我们怎么花了几个月才找到彼此呢？”赫德森看见她眼里的泪光。
赫德森却犹疑了。
他想到等在海岸边的人鱼。
看着已经向火堆处走去的黑兹利特，他终于没忍住开了口。
“……稍等，上校。”
黑兹利特停下脚步。“怎么了？”她问。
“我……”赫德森不知道怎么开口，他难道要跟上校说，这座岛上有人鱼存在，自己跟一条人鱼在一起了，并且这人鱼还正在海岸边等他吗？
天边传来微弱而悠长的鸣叫。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黑兹利特轻声说。
上校在担心自己被声源发现，赫德森只想叹气。
他本来还在思考，到底是直接告诉上校人鱼的事实，还是找个借口去海边，叫修先离开，但现在也不用思考了。
也行。他不可能瞒上校一辈子，上校是一个聪明人，她不会被自己蒙蔽很长时间的。况且，上校是他最信任的人，他没理由不告诉上校真相。
除了自己身上的异变……
“……听到了，上校。”他转过身，向声源走去。
“请跟我来，上校。请不要过于惊讶。”
暮色越来越沉。这座星球没有月亮，在最后一束天色被黑云彻底遮盖前，他们来到了海岸边。
赫德森站在坡上往下望，他的视力已经能够直接看见海面的大概情况了，修浮在海面上，看见他后，兴奋地鸣叫一声。
“海里的声音？”黑兹利特站在他身边，举着火把。火的范围太小，照不到海上，她没有看到修。
赫德森开始尝试往坡下走。坡有点陡，黑兹利特举着火把，走在他后面。
“你的视力非常好，赫德森。”她说。
直到走到坡下，即使是黑兹利特也看见了那个伫立在海中的美丽生物。
“天哪……一个人？不，他的眼睛在发光……”黑兹利特惊叹一声。她扭过头，挑眉看向赫德森。
"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吗？我简直要怀疑今天是不是真实的了。"
“是的，上校，如你所见。”赫德森想了一路的措辞，直到现在，还是没有找到最合适的介绍方式。他走到岸边，修快速地游了过来，浪花溅了他一靴子。他蹲下来，抱住修，拍了拍它的头。
“这是一条人鱼，我猜是这座星球上特有的品种。”
“我从没见过这种生物……”黑兹利特低声喃喃。她也走下坡，来到赫德森旁边，蹲了下来。“你和这条人鱼关系很好吗，怎么认识的？”
修的目光这时才转移到黑兹利特身上来。它有些警惕，凶恶地瞪着黑兹利特，开始龇牙。
“冷静，冷静，小伙子。”赫德森警告地捏捏修的脸。“她是我的朋友，不可以攻击。”
“它吃人吗？”黑兹利特很冷静地问，但随即又加上一句话，“它是你的宠物？”
“不，不是。”赫德森还在想该怎么向上校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修却开口了。
“宠物，是什么？”它问。
黑兹利特的双眼讶异地睁大。
“它还会说话？”
“……”
赫德森有些头疼。
“是的，上校，我教了它说话，为了方便沟通。有时我需要它的帮助。”他说。
他抬头看天，最后一点亮光已被吞没。空气沉闷，只有火把上的油脂燃烧时产生的噼啪轻响。
“请容许我问一个问题，上校……岛上有湖吗？”
黑兹利特看向他。赫德森看着她深邃的眼，总觉得里面藏着某些东西。
“不……我暂时还没有发现过湖。但也许明天我们可以再找找。”她盯着赫德森，缓慢地说。她用手拨了一下耳边的头发。
赫德森明白了。
他再次拥抱了人鱼。
“你先在海里生活一晚，好吗？我明天早上来找你。”
修看上去非常不满，但它仍听从了。在身躯彻底没入大海之前，它瞪了黑兹利特一眼，这个眼神在它非人的面庞上显得惊人的冷漠与凶狠。
修走了。
两个人举着火把，向来时的方向回去。
“我有一些问题要问你，赫德森。在我们回到住处之后。”黑兹利特说。
赫德森点头应下。
黑兹利特突然笑了一声，语气轻快。
“不要这么严肃，中校。只是随便聊聊，”她说，“讲讲这几个月我们都遇到了什么。”
赫德森也笑了一声，声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遇到还活着的上校是好事，他默默地想，看来达芙妮号坠毁那天时，自己的祈祷奏效了。
只是一股不知名的阴云仍在心头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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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兹利特：没想到吧是我，老熟人了。
第十八章 夜话
黑兹利特的方向感很好，走了大概十几分钟，赫德森的视野尽头已经出现了火堆的微光。
他们离开的时间不算长，火还静静地烧着。黑兹利特快步回到火堆旁，就地坐下，带着熟悉的亲和笑容，抬头看着赫德森。
“好几个月没见了，赫德森。”她说，捡起放在一旁的几根干燥树枝。树枝被丢进火堆，些许微弱的火光再度明亮起来。
“黑兹利特”是首都星的贵族姓氏，而雪莉是家族中的佼佼者。
士兵的死亡率高，权力少，一般来说，这不是贵族所青睐的职业，除非他深爱着帝国，或家族需要他坐上军部的某个位置。很巧，雪莉·黑兹利特两者兼具。在人类平均寿命已经延长到150岁的帝国，52岁的黑兹利特可以称得上是一句“风华正茂”——不出意外，在这次战争取得胜利后，她的功勋就能达到足够升到少将的水平。她还年轻，但已有足够匹配这个位置的才智和野心。
可惜，达芙妮号的坠毁成为了那个意外。
赫德森坐在她的对面。最近没下过雨，泥土表面干燥。他扫视四周，看到了不远处的湖。
在海边时，看见上校撩起头发的动作，他就意识到了上校在说谎。他顺着上校的话，支走了修，但依旧不明白上校的目的。
黑兹利特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她也向湖边看去。
“这是座不错的岛，不是吗？有动物，也有淡水。”她轻声说。“帝都星没有这样的景象，它是帝国文明的核心。”
“明天早上，你可以把那条漂亮的小生物接过来，在此之前，我们来点关于它的谈话吧。它能听懂话语，所以可能有些麻烦，希望你能理解。”黑兹利特笑笑。
赫德森点头。
他知道上校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这句话也并非征求他的意见。
“我是从另一座荒岛过来的，上校，人鱼把我带来这里。”他说，顶着黑兹利特骤然惊讶的眼神，“我跟这条人鱼关系很好，它叫‘修’。”
上校没有说话，但点了点头。她的眼神示意他继续。
“我身处的岛屿在雨天会漫上雨水，人鱼则趁机上岸。前不久，两条人鱼游到我的住处，并试图吃掉我，修解决了它们。”
赫德森从未在上校的面前撒过谎，但他现在这样做了。他不知道自己的面部表情是否暴露出来什么。“……我担心还会有人鱼，就问修是否知道地势较高的岛。它带我来到这里。”他说。他感到自己的胃在微微抽动，因为在最信任的长辈面前吐露谎言；他为自己的不诚实感到轻微的羞耻，但他不得不这样做。
“人鱼很强吗，即使是你也不能应对？”黑兹利特问。
“是的……很强。它们的体力和速度远快于人类，受到的伤能在短时间内完全复原。我跟其中一条雌性人鱼交过手，将帝国的军刀扎进了她的喉咙，破坏了口腔，但不到两分钟，她的伤口就恢复了。”赫德森回答。
黑兹利特的面色变得凝重。
赫德森知道这是为什么。帝国军刀极其锋利，即使是未受训的儿童也能用军刀轻松割下成年人的脑袋。在舰上，军刀和枪支的携带和使用都要通过军需官的审批，只有舰长和副舰长有随身携带的权力。以赫德森的力气，扎进人鱼的喉咙，后果却仅仅是“破坏了口腔”，伤口甚至在两分钟内复原，这绝对不是黑兹利特想听到的消息。
黑兹利特沉默了一会，赫德森能看见她在火光下紧抿的唇。但不久，她又恢复了冷静的微笑。
“听起来……这就像披了个美人外皮的虫族，不是吗？”她开了个玩笑：“虫族的再生能力也强得惊人，在发现使用激光能把它们切成两半之前，它们就像宇宙中的蟑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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