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叹了口气,再吐出的话却直攻人心:“好吧。但我还是建议你走,毕竟你家里的拖油瓶可不是一个两个。”
“你多管闲事了,”余敏红沉下声,“我和你最大的区别,就是不会做一个不负责任的人。”
“……我就是想对你们负责!”男人咆哮着,噎了一下,气势突然弱了下去,“才会解散乐队。”
他似乎非常厌恶俞敏红对他的此等评价,竭力想区分彼此的不同,和俞敏红一样,他们都不允许对方随意评判自己,批判自己的行为,批判自己的过去。
“你别说了,我知道过去本来就是我牵连你们,是我对不起你们……但只要我走了,你们就能继续,你却一直不肯听我的,非要说什么缺了一个人就不是完整的乐队,那还不如不做,居然直接把乐队解散了。”
俞敏红尾音颤抖,她极力想抑制这种令人恶心的生理反应,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眼眶中盘旋,她随即抬起头呼出一口气,再看向男人,“现在情况稍微好点了,你又想重新组起来,你总是这样,一意孤行,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考虑其他人是怎么想的……”
俞敏红双手捂脸,声音发闷,“你骗我的吧,你根本就找不回他们了。上次我问了小月,她说她在其他城市定居好几年了,不想动、也不会动了。所以你没必要这样——不过就是看到别人做出点成果,自己又蠢蠢欲动罢了。”
“……”
“难道不是吗?”
“......不是。”
“那你是为什么?”
“......”
医院走廊有来来往往的人,但唯独我们几个间蔓延着奇怪的气氛,我从俞敏红口中摸索出一点信息,但不懂他们口中的“牵连”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支好好的乐队,为什么会彻底解散?
男人没说话,站在原地似乎变成一尊雕像,不会言语,只会站立。
是俞敏红最后对他说“走吧”,他才嗤笑一声,再不说任何话,极不情愿地离开了。
过了很久,俞敏红散在耳边的头发轻轻一动,她开口对沈一亭说:“今晚麻烦你了。”
过了一会儿又说:“对不起。”
“没事,他之前也找过我,想通过我这边直接把你要回去,但是我说去留都由你自己决定,”沈一亭直起身,朝俞敏红笑笑,“我觉得就你之前的状态来看,你不会想回去的。”
“对,”俞敏红微微颔首,“可是我对你们真的有太多的抱歉。我在之前的乐队时,讨债的人上门把我们的乐器全砸了,其实我也很对不起他们,他们说不用,但我还是赔了,赔乐器和设备也赔了很多钱。后来我打工赚钱,做各种活,加上之前的积蓄,才好不容易把家里的债还了。想走了,却又碰到你,你邀请我加入你们……”
俞敏红多年前碰上讨债的人被打时没哭,几个小时前被前男友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嘲讽时没哭,现在却慢慢红了眼眶。
“一亭,你让我见证了很多不可能。很早之前,我就听过你的歌声。我喜欢你的音乐,喜欢你的态度,我很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份热忱,与你身边的所有朋友一起。”
俞敏红垂着头,没有看向沈一亭,却句句都在对着沈一亭说,“我记得你对我说的所有话。也是和石唐、小秋还有你在一起时,我再次待在充满新的力量的乐队里,开始感觉自己像个活生生的人,开始重新触碰音乐,开始感觉生命在燃烧,或者绽放……还记得我上个月私下里和你说的话吗?”
“嗯。”沈一亭的手交叠在一起,他面上平静,我却发现他双手带上微不可查的颤抖,开始疑惑俞敏红的话究竟是什么。
下一秒,俞敏红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
“我想好了,我可能确实要走了,我妈的病情医生说不能拖了,得转到其他大医院。”
沈一亭:“......”
“我也不想离开你们,但我也说不准未来会不会回来,”俞敏红顿了顿,“所以新的那首歌,还有新的音乐……不用等我了,继续走你们该走的路。”
“没关系,红姐,”沈一亭沉默了很久,最后这样说,“我尊重你的所有决定。音乐是为了让我们更好地生活,而你想离开这座城市,本质上也是为了更好的生活。”
“还记得当时邀请你加入的那天吗?我其实从来没有给过你们‘要一起玩一辈子乐队’这种承诺,承诺太重,有时也是一种负担。我觉得音乐就是轻松快乐的,乐队也好,贝斯也罢,都不应该成为你的枷锁,”沈一亭的声音从未如此温柔,“本来你也准备走的不是吗?是我们让你多留了几年......不说这些感时伤春的东西了,希望和乐队在一起的时光,对你而言是美好的。”
“是,当然了,”余敏红吸了吸鼻子,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美好到足以让我面对今后的所有苦难。”
[300]
其实我不太了解乐队。
从他人口中得知的乐队精神,是蓬勃向上的生命力,是冲破阻碍的勇气,是自由,狂放,个性化,是喧闹与危机,是一种最初诞生在特殊背景之下的精神力量。
这些都是写下来的词,口中说出来的词,但当我亲自站在乐队面前时,能够体会到这些词具象化在他们每一个人身上,变得坚不可摧,变得顽强,变得如此快乐,让人感觉到幸运与幸福。
在青春时组建一支乐队,不论成功与否,那些日复一日的苦练,越来越妙的配合,每一场不得辜负的演出,最后都会化为宝贵的精神源泉,被永远记住一生。
沈一亭说,民间自由乐队换人或者解散是很正常的,没有契约,没有约束,时间的发展,创作理念的不同,现实的压力,都可能导致乐队的破碎。
但乐队不仅是为音乐存在的,更是为人存在的。所有存在过的事物都拥有自己的意义,它会让人变得更加勇敢,更加坚定,更加明白自己的追寻和价值。
那晚,俞敏红站在医院门口与沈一亭道别,说出“再见”后,背过身走了几步,又缓缓止住脚,转过头,叫住沈一亭。
她笑了笑:“你们邀请我做贝斯的时候,我用来拒绝的借口是想换一座城市生活……没想到你还记了这么久,其实那是我胡说的。包括和我前男友那样说,也是骗他的。”
“我说我想走,其实我是想离开这里,”俞敏红指着脚底的土地,再将手指调转方向,“到天上去。”
余敏红的声音十分平静,似乎过去的事情已经与现在的她无关了,“我知道这是一种懦弱的逃避,是不负责任的表现。可这样危险的心思缠绕了我很久很久,我甚至想抛弃家人一走了之,所有人好像都在埋怨我,我自己也是。我可能就需要别人拉我一把,而你们正好出现了。”
“如果我不说,你肯定无法想象我口中的感谢会有多大。”
[301]
那时候的余敏红会是什么样子?
她靠在吧台上转着酒杯,想把自己灌醉,迷糊中被人叫了名字,问了话,请求着“可以加入我们的乐队吗”。
乐队,或许对那个时候的余敏红而言,是一根救命的绳子,把她从悬崖边上拉了回去。至此之后,先前的苦难与她完全剥离。
沈一亭兴致不高,估计队员的离开对他还是有一定打击,他并没有面上看过去的那么云淡风轻。
袁学席这个狂热粉不想走,我叫了辆的士把他塞进去运回家,他还扒在窗户边问我:“哥你什么时候回去啊?太晚回去不行的。”
我把他的手往里面推,一脸嫌弃:“我待会儿就回去了,没看到这里还有人要我陪吗!”
“……哦。”袁学席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然后马上被司机运走了。
室外还是太冷,不宜久留。
我和沈一亭找了家深夜咖啡厅,推门进去发现好多学生还捧着书在学习,我和沈一亭不约而同地对视,因为怕打扰到别人,赶忙又换了个地方。
结果还是同样的结果。
沈一亭就提议说去24小时私人影院包个片看。
24小时……私人……片。
我脑子里冒出几个奇怪的词,又很快把他们甩开,不行,不能产生这种龌龊的想法!
可能是我表现得太沉默,沈一亭捏捏我的鼻子问:“想什么呢?”
“没什么,哈哈哈,”我打掉他的手,“那就走吧。”
说是看片,其实两个人都没怎么看进去。
那密闭空间的门一关上,我就把手伸过去给沈一亭揉着玩。
电影中主人公流利的英文和口音让想到英语四六级听力,不过这种恐怖的幻想没持续多久,沈一亭就开口打破了。
可能是需要倾听的时刻,他陆陆续续和我讲起组建乐队的事情。
最开始只是一个念想的种子,它埋藏在心底最深处。高中时因为一个契机,他被他朋友邀请去组乐队,被推上了主唱的位子,队里的环境很好,大家也有兴致,有机会参加了几次晚会和比赛。正当他觉得做乐队也很不错时,因为一些问题,一气之下离开了。
沈一亭说得含糊,我总觉得他在瞒什么,按他这种性子,肯定是很丢脸的问题。
“所以是什么问题?”我问。
沈一亭偏开眼,“因为那个问题,加上后来我去艺术生集训了,所以自然而然退掉了。那时候大家还是以学业为重,后来上高三,听说乐队的同学也很少在一起玩了。但我一直觉得那是一件很单纯快乐的事,与个人感情无关,所以后来上大学有再考虑组一个乐队玩,没有固定人员,没有期限,没有尽头,很自由。”
“我是一个个人慢慢联系的,石唐是朋友的朋友,推荐过来的。小秋是看到他在gay吧里露了一手,邀请了好一阵才要过来的,他之前没有乐队经验,完全就是来玩的。最后缺的贝斯手其实我挑了很久,我对这个位置的要求比较高,后来好像是听红姐原来那个乐队里的主唱讲的,我就要到了联系方式。
“她之前的队员评价她是一个性情孤僻的人。我看了她以往的演出,觉得很不错,特意叫上了石唐和小秋一起见她,以为会比小秋还难搞,”沈一亭一讪,“结果她那天听完我们的想法和保证,她说‘好啊’,事情就这么敲定下来了。”
我捕捉到关键字眼,“与个人感情无关?之前你那脚踏两条船的半成品初恋?你怎么搞个乐队还和他扯上关系?”
这可能就是男人的第六感,从对方口中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能把背后的逻辑全都猜准了。
沈一亭似乎没想到我这么会脑补,他还有点不乐意说。但我记得最先我俩没谈的时候他很大方就把感情经历和我交代了啊,现在开始补人设是不是太晚了?
其实我不会介意沈一亭过去遇到了什么人、又给了他怎样的影响。因为正是生命中穿插而过的各种人造就了今天的他。
我也接过了今天的他,并且会捧在手里很久。
作者有话说
这周是日更到下周三,感谢一直追更的友友们!爱你们
第75章 Two hearts
我撒了个不眨眼的谎:“没关系,你在我心里的形象已经很‘完美’了,放心大胆地说吧!”
“倒不是因为这个,”沈一亭反手捂住自己的嘴,只可惜包间里关了灯,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说了你可不准生闷气。”
怎么会担心这个。我大度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脾气很好的,你看我一年都没生几次气。”
沈一亭这才愿意解释:“当时他是乐队里的贝斯手,也算是相处之下慢慢喜欢的,但是后来因为他同时和我,还有队里的键盘手搞暧昧,最后彼此的处境很尴尬——但主要还是我和那个键盘手,他倒是乐得自在。后来就是因为这件事不爽,所以离队了。”
“哦,”我面无表情地发表评论,“就这?”
沈一亭:“......对啊。”
“我以为还有什么劲爆的东西呢,结果你讲来讲去故事线都一模一样,只不过这次多加了几个身份,”我打了个哈欠,揽过他的脖子,眯起眼朝他吹气,“欸,你告诉我,半成品初恋是不是冯瑞桉?”
沈一亭原先波澜不惊,听到这话后神情才开始变得奇怪,甚至还掺杂着一丝担心,“你认识冯瑞桉?”
“算是知道名字吧,碰到过几次,”我想了想,“那天我跟你第一次亲亲完,还碰到他了,你们当时说了什么?告诉我呗。”
“也没什么,他想拉我叙旧,我拒绝了。”
我挪坐到沈一亭身上,遮挡住他视野中的投影画面,与他近距离面对面,压低声音问:“他想找你玩儿?”
“玩什么,”沈一亭乜了我一眼,仿佛在说这事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单纯吃饱了撑着没事做,到处溜达而已。”
“原来如此,他看上去也不像是个惦记旧情人的人,”我圈住沈一亭的脖子,眨了眨眼,“那你惦记他吗?”
“怎么可能,你把这套我身上可太冤枉了啊,”沈一亭眉角狂抽,把手按在我头上狂揉,“顶多只能说当时的他对非常纯情的我造成了一定的伤害......余敏红害怕被抛弃,我也是,所以之后恋爱中我都会倾向于选择更爱自己的人,可这样的模式也不适合我。”
“所以你就分手了?”
“嗯,”沈一亭仰起头,脖子轻轻靠在沙发靠背上,“试过了,不喜欢还是不喜欢,不会日久生情。”
“但即便我害怕,即便知道自己可能不会被坚定地选择,”沈一亭缓缓闭上眼,呼出一口气,“我也想为了你再尝试一次。比之前所有的经历,都更为主动地尝试一次。”
“......”
沈一亭握着我的腰的手很烫,也许他现在对我刨心刨肺说这种话,会比他第一次站在聚光灯下还要紧张。他的睫毛在微微颤抖,喉结时不时做出吞咽的动作,我静静看着他,没给出任何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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