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婧姗此时亦凭印象将他认出:“你是那晚新闻报道...”
“黎会长好眼力。”
余回抽出圣诞节当日纸媒,于几人面前抖开,赫然是他同黎耀文极易遭人误会的那张合影。
印刷极其夸张,一张相近乎占满了一整张版面。
一百个人睇过,九十九人都要以为他们在接吻。
最尾剩低一个,是向南珺。
所以这张相现世那时,他未急着给向南珺个解释。那个傻仔只信他讲,外面风大雨大,听不到他亲口承认,就都不会信。更何况余回自信,自己在向南珺那里,总不至于这一点风评都留不低,那未免太辜负傻仔的中意。
他甚至相信向南珺此时都猜出这张相或许是他计划中的某环。
但哪怕他此时都身在黎耀文船上,又哪怕事情已经按照计划在顺利进行,余回心中始终惴惴不安,可能直至大功告成那一刻,才可以当真放下心来。
向南珺从不是旁人一双眼看上去那样乖,少爷任性起来,总是无人能拦。
余回担心向南珺成为计划中的唯一变数。他从未想过要将向南珺卷进来。
如果此番可以全身而退,就去亲口讲一声小少爷想听的告白。
他这样打算。
于是悠然靠上舱门,望住简德明:“怎么样,两个仔都做基佬,还一齐出现在报纸头条,简生,你面子大晒,光宗耀祖喔——这份生日礼物够不够惊喜?”
一句话出口,是黎耀文脸色先变。
那张相片一出,黎婧姗关足他三日禁闭。好讲歹讲才终于松口,同意他在简德明生日这天出海同行。
他费好大力才将黎婧姗脸色哄好一些,此时痛处又被提起,一时间深红血污都遮不住一脸苍白,他指住余回,激动斥责:“原来是你故意做局污蔑我,影下这张相的人都一定是你提前安排在山腰!我做过什么欠你啊,余回,你要这样害我?”
转头对上黎婧姗重新蹙起的眉头,又将头摇至近乎失控:“我不是gay的妈咪,你信我,我是被他诬陷!我性取向好正常的,你们不要听他瞎讲!只有他!只有他是同性恋啊,我不是!”
大佬着一身鲜血染红的衫,满脸慌乱同生父生母解释自己不是基佬,场面一度十分滑稽。余回抱臂,站在一旁乐见其成。
他笑,云淡风轻将黎耀文的辩解驳回:“是呀,你从不同男仔拍拖,只是上床玩过就算...”
“胡言乱语!”简德明似被戳到痛处,指住余回的手跟住颤抖,“你祸害自己不够,还要祸害别个才满意?逆子!你怎么还没去死!”
音量有余,可气势上早都应输尽输。
余回心中立时有了数,毫不掩饰面上憎恶神色:“我死有什么问题,只是如果不拉你一起,我死都不安心——当然也可能是我妈护住,她同我讲,睇不到你,就不会准我也一齐下去。我都未想到,你这样的人,居然能顺顺利利活到五十岁生日。”
许多年未回过大陆,用一口港话粉饰,便以为过去的一切尽可以一笔勾销。
也企图通过更名抛低过去,却终是没他这个做儿子的决心坚定,祖宗给的姓氏舍不下,又套上一个不三不四的名。
简德明?余回嗤笑,不如索性叫黎德明。面皮丢半张留半张,生生将自己搞成个四不像。
黎婧姗目光带刀,对住简德明,抛过去便是质询:“当年你到港市,同我讲的是‘婚已离讫,身后都无子嗣’,我父亲才同意你入赘。”
“是、是呀!我当初明明就...”
“明明怎么样?”余回步步紧逼,“亲眼睇见我妈服下整整一瓶安眠药后落楼,绝无可能再活,同时都笃定我根本不知你当初到港市来打工发生过什么事,之后也绝不会再寻到你踪迹,才敢这样保证,是不是?”
简德明早已面色铁青。
黎耀文一脸难以置信:“什么意思?难道我同余回是、是...”
“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你同我流着一半相同的血——”余回替他答了,又问,“惊不惊喜啊,黎少?”
“先生下我,又偷渡到港市揾份黑工,凭张靓仔脸勾上黎小姐,意外有了你。你讲他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偏偏你外公是基督教徒,胎都打不得,不然你怎么可能被生下,活到现在。
“至简德明偷渡被发现,遣返回大陆,或许都不知道你的存在。以为自己同黎小姐无法再续前缘,返至大陆,又不愿见我这个不孝的基佬仔,所以半哄半骗我妈继续为他生仔生女。
“一儿一女养不过上学年纪都意外死掉,还要我来背锅。我妈精神失常,偏偏这时黎小姐同他抛出橄榄枝,要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他当然都不需要选,疯妻不孝子,哪一个可以比得过港市横行的黎家?就算抛低大陆男人的自尊心,做赘婿都情愿喇。”
“啊对——”他提示黎耀文,道,“你该庆幸你是个男仔,简德明最中意。不然你要做阿姐,现在身后都不知跟住几多个阿妹,他非要见到个乖乖男仔才肯罢休的。”
讲完这句,又转回去直视简德明的脸:“我讲得都对不对啊,简生?你如果肯认领一声‘禽兽’,全港市的狗听了都要紧急化成人形,怕抢了你的风头。”
余回讲至眼睛都红起来。
简德明多年前亲手击碎他的家庭,他此时用同样的手段报复回去,世上不会有比这更公平的事。
“简生,”余回再开口,唤生父一声陌生称呼,“你要走、要离婚、追求荣华富贵、做人上门女婿,都无人拦你——”
再讲下沨去,余回唇都开始颤抖,双手亦握成拳,一字一句都是当年遗留的愤怒和不甘:“怎么就非要将事情做绝,不留她一条活路,也不肯留个活生生的母亲给我?”
“是你亲自回去同她讲,我是gay,离家在外从未专心念书,其实都在同男人鬼混、瞎搞,企图以此逼死她,是不是?不止如此,你甚至找人跟拍我同男仔拍拖,将照片转寄给她,想要她疯得彻底。如果不是我恰巧返屋检查过报箱,她会不会精神崩溃、拉别个同她一起去死,都是未知数。”
讲至此处,余回的眼底都全然泛着红,情绪却好似突然平复下来,冷冷地笑道:“我是真好奇,你此生不是最憎基佬,看到两个男人拥抱亲吻的相片不觉得恶心,竟然可以忍住,还亲自打包整理邮寄?为了我们母子去死,你当真是忍过太多。
“你根本不知,她那时明明都有好转迹象,每日还从楼下小姑娘手中买给自己一枝鲜花,返屋插在玻璃瓶里悉心照料。
“一个一心想自杀的人怎么会有这些心思,是你好耐不曾返屋,当然不知。
“你一样不知,她情况好转之后,笔下的画都变活泼,你却一心要她死。”
“不是我害死她!是她自己吞下那瓶药,我未逼她!谁叫她不同意离婚!我都是被逼!”简德明却摇头,试图为自己辩解,“她都死了这么多年,你现在倒是想起来要为她报仇,装什么孝子,你是不是真心你自己清楚!”
余回的笑却更冷了:“你话都不留一句就走,离家多少年毫无音信,更别提寄钱过来。我劝她回去,城里的书我不念,我去做工赚钱。她死都不肯,讲我有读书的天分,要我务必考到大学里去。那时我们住的屋、吃的饭都是靠她一双手攒出来,而你都不知道在哪里享乐。装?我有什么好装?谁讲我要替她报仇?我只是单纯不想你好过,行不行?”
“早先你要同她离婚,她根本识不清你递她那份是离婚协议。她神志不清,以为那是她个仔和女的死亡通知,才死都不肯签字。”余回抬头,盯死简德明,“但后来她都好起来,你却连试多一次都不肯,就认定她一定不会签,所以擅自送她条死路。”
余回的话越讲就越听不出感情了:“横掂我贱命一条,活着或死了都没什么所谓。我来港市几年,就是为了送你一家,去地底陪她。”
“所以,从你到港市来,你的计划就开始——”黎耀文后知后觉,终于反应过来,“我那么信你,你利用我!”
“你命是我救,我脸上条疤都是为你留,我对你有恩是真,又怎么可以算利用?”余回笑开,那条疤却不显一丝狰狞,只剩凄凉,“我为你做过的事都不算少,我们之间,至多算各取所需。不要把你自己讲得那么好,黎少。”
话讲至这里,他似乎不欲再多说,从口袋中掏出微型装置,拇指悬于一处按钮之上:“我在控制室装了炸弹,只要我稍稍一按,就‘嘭’——”
他故意将手势做得夸张:“整条船都炸晒,船上的人还有物,一个都不会留低。”
“你不要想骗我们!你哪来的炸药,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黎少,你知不知化学系除了可以为你制药之外,还可以试着搞出炸药?”余回晃晃手腕,“还多亏了你提供实验室给我。”
【作者有话说】
毁灭吧,曹丹世界。
第95章 “从此你欢乐就是我欢乐。”
不可一世的嚣张神情终于从黎耀文的脸上隐去。余回逼近一步,他便后撤一步,直至躲到黎婧姗身后去,带血的手抓花了她的衫:“你想怎么样?”
“黎少平日不是好威风,怎么现在就只知道躲在黎会长身后了?”余回不再靠近,站定,“你这么嚣张,有几分是自己的本事?”
他抬手,拍下船舱墙壁上内嵌的按钮,在应急舱开启的声音中开口:“这条船上只有三艘应急艇,都是单人规格,我借用一个,留低两个给你们。三个人,两个可以活住,都算我仁至义尽。”
“至于谁上船谁留低——”他在三人之间来回点了点,“你们自己的家事,我只是个旁人,不好插手。”
黎耀文双眼已红透,无论如何他也不想就这样死在这里,却更无胆量要亲生父母用一条命换自己活下去。
他近乎已失去理智,说话间从腰间掏出把枪,对准余回扣下保险:“难道我就不可以让你死在这里,换我一家平安?”
余回面上看不出丝毫惧色:“那要考验黎少枪法,最好是可以一击毙命,让我再也没有反击的机会。不然你大可以试下,只要留我口气,引爆开关就一定会被按下去。我是没所谓大家一起去死,有你们一家三口作陪,我行得都不算孤单。”
黎耀文置于扳机的手指又不得不松开。犹豫之间,他抬头,于高处望住个人影,一时间面上惊喜交织,如同睇见转机:“你竟然都会来。”
余回未放在心上,只做是强弩之末玩出的无用花样。
直到熟悉声音从高一层甲板传来,徐徐飘至室外旋梯:“你们一家三个,余回只有一个,我不来,一对三,还有什么公平可讲啊?”
余回闻声终于蹙紧眉头,转身盯住正款款落楼来的向南珺:“你怎么能寻到这来?”
向南珺又一身宽松衣衫,及肩的发散开,海风吹到面上,满脸松弛。
他行至余回面前,向他伸出手。满意被人握进掌心,拉至身后,才开口:“我同你讲其实我什么都知,又不是同你讲笑。你忧心我,藏住话不对我讲,难道我就不可以因为同样忧心而瞒住你?礼尚往来啦,余生。”
余回紧锁的眉头依旧不肯松开:“你怎么能上船来?”
向南珺却说:“你忘了,港市除开黎耀文,梁天宁的名姓同样好用。上你条船,都不算什么大事,梁少的面子总要给。”
余回依旧追问:“你几时登的船?”
向南珺就对着他笑:“登船当然是在码头。你问的这算什么问题。”
对,都开出港口了还怎么登船。向南珺水性不好,身上又一片干爽,总不能是渡水跟在船后偷偷上来。
况且他都说是梁天宁帮忙,自己问的都是什么问题。
真是昏了头。
余回从一旁三人身上匆匆扫过一眼,黎耀文衫上的血迹半干,装点出一片狼藉。
而后他收回视线,镇定面色似裂出被向南珺睇穿罪行的不安,转而问道:“我是问,你都听到看到几多?”
“当然是所有。开船之后,你做的每件事、讲的每句话,所有。”向南珺的语气里有几分刻意的委屈,“你明知有你在场,我眼里根本睇不到其他,你是不是明知故问啊,男朋友?”
余回一怔,没有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称谓做任何反驳。
向南珺笑得更开,继续讲:“有人内敛太过,当面不好意思同我讲,所以要特意揾个背住我的场合,同第三个人讲‘好好好好中意我’。但不紧要,我都好好哄,知你心意喇,这次就原谅你,但是下次要亲口讲,我才会放过你。”
俏皮话讲完,他正色道:“余回,不知你有无听人讲过,一生只爱一个人,是痴情;只爱一个屡次拒绝你的人,是贱格。我不愿自领这个称号,听落去就算不至于是骂,但也都不像在夸。可我每次想起你,却还是忍不住动这样心思。
“我都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同我讲,爱同恨一样深刻,都到了极致的地步,无非都是‘同生共死’。
“我想过你要犯险,但讲真,就算做过心理准备,还是被这个计划吓到。我都怕你脑袋一热,不管不顾,忘记这世上还有个我在等你,忘记你还欠我句承诺——所以我当然要来,跟你同生共死。
“你听好,余回。我来是同你站一边,无论你要做什么,无论你是好是坏。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话讲到这,向南珺乜一眼简德明,似是故意。而后才继续讲:“就算所有人都要害你,都至少还剩低我一个想要护住你。其他人无关我事,我只想要你好。你听清未?”
余回一怔,向南珺的话真是越讲越直白,恍然间回神,竟觉得同他对视一眼就要面红耳赤的害羞小少爷,已经是许久前的事。
但人已在船上,再开下去,都快要驶出公海。就算他本事再大,也无可能在无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将人送下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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