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语里偷乐可比惆怅更明显。
裴焕生哼了两声,瞪他一眼:“听金喜说的?”
“今日路过红馆,见到他了。”
“原来是去翘果儿那里了。”裴焕生笑道,“他还和你说什么了?”
“也就祝升回来的事,至于你们做没做……我可不清楚。”
裴焕生:……
“你这样真的很像‘此地无银三百两’。”裴焕生无奈道,“我们什么也没做。”
“我什么也没说呀。”时夜摆摆手,“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些账簿,算得我头都大了。”
裴焕生懒得搭理他,而是说:“李萱儿今日来信了,说是有李何欢的下落了,在邓家口镇。”
时夜手一顿:我跟着你做生意打算盘还不够,还得重操旧业是吗?
裴焕生看着时夜吃瘪的表情,觉得好笑:“没说让你去找他。”
时夜小声嘟囔:“……我也不愿意奔波千里。”
“李萱儿倒是没让我做什么,只是留意一下。之后若是听到有关那边的消息,还是跟我说一声。”
“我发现你们飘渺谷的人,都特别沉得住气。有点不在意对方死活的感觉。”时夜吐槽道。
“他身上有悲离别,要在意也得先在意别人的死活吧?”
面对悲离别这种见血封喉的剧毒,的确是别人要先害怕。
时夜:……
作者有话说
文中“...”是被删除部分
第21章 翩然
如同两年前那样,许云莱像是一切都没变。他总爱来来香园内喝茶,喜欢在这里听雨读书。他和大部分读书人一样,容易感春伤怀,一股子文人气。为官将近一年,倒是没有沾什么官气,依旧端的是君子风范。
他身穿水色素袍,起身迎裴焕生,再为他沏上色如碧波的西湖龙井。
窗微开,清风徐来。
裴焕生喊他一声“菜菜”,再从身后拿出一枝新鲜荷花,白里透红。
许云莱接过荷花,放在桌上。他轻声笑了一下,声音温柔缱绻:“初夏的荷,还没开好,就被你摘来了。”
裴焕生抿了口茶,是太久没喝到的西湖龙井。
许云莱端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远去的故人,只觉得这人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
“先一步到你这时,发现茶罐里放着的不是西湖龙井,害得我好一番找。”他笑里带着些许苦涩,他幽幽感叹,“焕生,你变了好多。”
“是啊。”裴焕生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记得你之前总把我送你的那柄金丝折扇带在身边。”
裴焕生愣了一下,这样的叙旧伤怀他的确不太适应,太过于矫情诡异了。他轻轻摇了摇头,却还是如实回答:“两年前我去陇西,遗落在那里了。”
两年前他在凉州姑臧城,为了挡祝升那两柄飞刀,损失了把柄金丝折扇。
许云莱没有再说话,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动作轻缓优雅,像个矜贵的公子哥。他这样的人,无论放在哪里,都会觉得他是贵气逼人的,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就算他在庆阳呆了将近一年,依旧不落世俗。像是从未体验过人间疾苦一样。
他的情绪不外露得太过于严重,对待任何事情太过于平淡,以至于他像是置身事外的人。
两年前他们分别,一个要去陇西通商,一个要准备秋闱。
谁都没有为对方停留,许云莱在八月秋闱考试中中了举人,裴焕生在九月的陇西幽州屠了刘家。
两年过去,转瞬之间,他们又坐在对方面前。
许云莱主动说起自己的近况:“我马上要去江城了,要去邓家口镇上任。去的路上,途经故乡,正值四月,忽然就想起你的生辰要到了。”
他声音莫名有些轻颤。
“此次赴任算是临危受命,实在紧迫。所以我停留不了太久,只想在今日再见你一面。”
“……我知道。”裴焕生抿着嘴,他更关心的是邓家口镇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否和李何欢有关呢?
“既然是临危受命,那应当是有很紧要的事情吧。”
许云莱轻轻摇了摇头:“具体事情我也不太清楚。前任知县被革职调查,留下个缺口,将我调来补上。听说是包庇亲属犯罪,害了自己的亲妹妹和亲外甥。事情还牵涉江湖人,如今知府命人彻查此事。等我就任之时,应当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他顿了一下,像是松了口气一样,“上头应该也没打算把这件事情拖到等我来处理。”
“那还算好。”裴焕生点点头,“所以牵涉的江湖人,你知道是谁么?”
许云莱深深看了他一眼,两个人之间还要这样迂回,实在有些好笑。
“你是想知道谁的消息吗?”
裴焕生也不打算和他绕弯子,将李何欢失踪以及悲离别出现在邓家口镇的事情全部说出来。
“我倒是听闻悲离别出现在邓家口镇的消息,不过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不太清楚。据我所知,涉案人员里面应当是没有一个叫李何欢的人的。具体情况,还得我到邓家口镇才能知道。若你实在需要,我上任得知后可以写信给你,一一阐明。”
“多谢。”
许云莱微微一笑,将一柄墨绿点金的折扇拿出来。
“裴焕生,你马上就要过生辰了。但我也不能停留到那个时候。所以提前送你贺礼,盼你喜欢。”
喜欢送裴焕生折扇,这是许云莱的爱好。
裴焕生点头接过。
“之前来时,每次我都会直接用茶罐里的茶泡茶。这次发现里面装的不是西湖龙井,而是铁观音。我很惊讶,你居然会喝铁观音。”许云莱淡淡地说着,他看上去平静温柔,像是在讲一个久远的故事,“我不知道除了你的小茶罐里会有茶外,其他茶会放在屋子的哪里。你猜我是怎么找到西湖龙井的?”
裴焕生皱起眉头看向他。
风吹来,吹乱了些许云莱的头发,他将碎发挽在耳后。他笑得恬静,声音轻缓:“是有个少年跟我说,放在下边的柜子里。”
他仰起头,像是在看外面的天色。
“时辰不早了,我该回了。”他将那枝荷花拿起,要将它带走,“生辰快乐,裴焕生。”
裴焕生知道,他看见祝升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抿起嘴角笑了笑。他们像老友短暂重逢又道别。
他同他说:“再见,菜菜。”
许云莱离开后,裴焕生坐在屋内,他展开那柄墨绿折扇,撒着金点子,以及几个字。他有些恍惚,甚至想不起来他和许云莱究竟是在哪月哪日相识的了,大约是三、四年前的夏日午后,他遇到了在池边观荷的许云莱。
在来香园。
汉水流经城内,在来香园后面的墙内汇聚成的一方小池里,种了许多荷花。炎炎夏日,绿叶粉荷,亭亭玉立。
今日来香园内的荷花开得并没有那日的好,至少裴焕生是这样认为的。那日的荷花艳丽,在晴空下摇曳生姿,翩翩起舞。就算是那样漂亮的荷,在许云莱的映衬下,莫名黯然失色。
许云莱温柔得像水,矜持自傲更像是池中不染淤泥的荷花。
金喜那日也在场,他小声感慨:“令山水失色……许云莱,只听说过他,却是很少见过他。”
书香世家出身的许云莱,十七岁时便是秀才,却是甚少参与各种聚会,能够见到他的地方,多是曲水流觞等雅集,赋诗作画,闲情雅致。
金喜并不会认为这样的人会和他们这些从商的人是一路人,因此他也不会想到,裴焕生后来会和许云莱走到一起。他们甚至会相知相熟,你侬我侬。
在很久以后,他们三个还有翘果儿总是聚在一起玩闹喝酒,许云莱闲情逸致来了甚至会吟诗一首。
他们都还记得,在夏夜微醺时,弥漫着甜腻醉人的氛围。
只见许云莱抱着裴焕生,他有些醉了,不知道是要说胡话醉话还是梦话。
可他幸福地窝在他的怀里,对他说:
“翩然俏公子,绰约独其华。”
在他们初见的夏日里,许云莱见到了站在人群中太过于出众的裴焕生。他站在那里,和其他人不像是在同一个画面,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像昂贵的珠玉。
而后,他摘下一朵夏日里绽放得漂亮的荷花,送到了许云莱的手里。
不过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而这句“翩然俏公子,绰约独其华。”在这柄折扇上重现了,工整秀丽的黑字。
裴焕生惋叹一声,将折扇收好,一瞬间他不知道要放在哪里才合适。他和许云莱像是被时间推着往前走,走向了不同的方向,有了不同的选择和人生。
他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只是短暂地相遇过,交融过,再分别。
他不愿意谁被过去的时间困住,将回忆深埋才是最好的。
裴焕生将折扇放在木柜的空盒里,往里塞了塞,放在了一堆盒子中。
他来不及细想回忆些什么,这些东西就像是过眼云烟,实在是要抓不住。毕竟没有人可以抓住一缕烟的。
他闭上眼睛,不知道要想些什么。不过好在没有停顿太久,他开始担心今日金喜、时夜和赵老板的生意了,不知道谈得如何。
他准备去看看。
裴焕生打开门,一道身影撞入他的眼里,青棕色的劲装衬得这人身形修长,后背的线条很漂亮。不过他本身太瘦削了,骨架小,像因贫瘠少粮侥幸存活生长下来的。好在他不乏锻炼,身形矫健,灵活有力。他像是野蛮生长的野草野花,站在风里,却是巍然不动。
裴焕生开门的动静惊扰了这人,也许这人本就是在等他。他开门的一刹那,这人转过身来。清冷的眉眼仿佛不沾什么人间喜怒哀乐。明明是他守在这里的,看上去是他有话要说。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不让裴焕生离开,也不打算开口。
他像是一樽冰冷的雕像,立在了这里。
裴焕生自认为自己对人心人情把握有度,偏偏要在祝升这里遭殃。毕竟他打是打不过祝升,而祝升又不主动说些什么,只能他自己说人家想听的东西。
裴焕生看着祝升,仔仔细细打量着他的表情:“来很久了吗?”
“嗯。”
“你见到许云莱了吗。”
“谁?”
裴焕生斜了他一眼,仿佛在骂他明知故问。
“他见到你了。”
“找西湖龙井的那位吗?”祝升垂下眼眸仔细想着,“嗯,那我见过了。”
裴焕生对祝升,不管来软的硬的,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隐隐约约觉得祝升不在意这些,不用和他说这些的。但他又觉得祝升站在这里,拦住他的去路,还是想听的。
人总是这么奇怪,他想,如果他问祝升在不在意,祝升肯定要答不在意。他不一定是在说谎,而是人不一定能够及时意识到自己的真实想法。
裴焕生轻轻叹口气,拉住祝升的手。和他再聊许云莱已是一件无趣的事情。
祝升很听话,任凭他牵着自己的手往前走。
不过他问:“要去哪?”
“今日金喜和时夜在跟赵老板谈生意,不知道他们谈得怎么样了。和你去看看。”
第22章 接受
对于和裴焕生亲密过,但不太欢愉草草结束这件事情,在裴焕生离开后,祝升有认真想过,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够好。
回想他人生前十九年,像春桥说的那样,大多的时间都奔赴在路上,忙着赶路、忙着回来、忙着杀人。夜桥的大家总是聚少离多,消息通讯基本上靠盼。盼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幸运的,虽是在慧身边长大,却极少杀过人,她掌管着消息网,联系散在各地的夜桥杀手,还有那么多的买主、刺杀目标……她不需要出手,像慧一样,指使着其他人去杀人。
于是其他人总是在奔波忙碌,偶尔偷闲和他人相处,却有的像祝升这样,像是陷入了漩涡里面,无法自拔。
祝升觉得,自己是不排斥和裴焕生接触的。只是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没有人教过他与人亲昵要怎样,也没人教过他要如何全心全意信任一个人。
可他的确是有些贪恋那份短暂的温存的,想要裴焕生和自己多靠近的。
祝升去青瓦楼时遇到了时夜,时夜见到他便跟他说今日裴焕生有事,怕是不会来这里。祝升再细问,才知道他今日在来香园。
不知为何时夜一脸不想说,但是又忍不住和自己说。比起遮遮掩掩,时夜更像是想要看一出好戏。直到祝升来了来香园,见到那个穿着水蓝素袍的男子,他长得清秀俊美,举手投足太过于优雅。他和裴焕生身边所有人都不同,像个文人墨客。
他正在翻找什么。
原来是西湖龙井。
祝升将最下面的柜子打开,里面有许多罐子。距他上次来来香园,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从二月底到四月初。令祝升意外的是,他当初随手整理的茶罐子都还安稳地放在这里。不知道是不是裴焕生懒得整理,还是觉得他这样放得不错。
祝升拿出一个墨绿茶罐,说:“西湖龙井。”
那人意味深长地看了祝升一眼,这样的眼神像时夜第一次见到自己时很像。那时的时夜误认为他要靠近裴焕生,和他亲近有所发展。
不过此时的他的确是想要亲近裴焕生,和他深入发展。
祝升坦然地接受他这样的目光。
只见他眨眨眼笑了笑,说:“原来藏在这里。”
他拿起茶罐,笑着拿出一柄折扇,蒙着墨绿色的丝绸,上面还有黑字小诗。只见他比对一番,感叹:“这两个绿好相像。”
祝升没有搭理他,转过身要离开。
他将祝升喊住:“他现在喜欢喝铁观音,还是你喜欢喝啊?”
祝升莫名有些不太爽,他没有转身,只是顿住脚步回答他:“你可以去问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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