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祝升被裴焕生牵着手,关于许云莱的事情他不是很放在心上。只是当时有莫名的不满,如今觉得还好。
走到半道,祝升心思一动,忽然说:“裴焕生,你抱抱我吧。”
裴焕生愣住了,他甚至来不及张望四方,直接被祝升给抱住了。这人嘴巴上说着要自己抱他,却是主动的那个。裴焕生也懒得顾及太多,抬手拥住了他,他附在祝升的耳畔,关切地问:“怎么了?”
“我想,我们多亲近一些,兴许我就不会那样了。”
不会下意识想要推开你,不会因为本性要反抗你,不会远离你。将会与你契合,和你在一起。从拥抱到亲吻,到更为亲密的举动。像是慢慢接受这一切,从一开始的排斥到欣然接受,像接受你一样接受自己,允许自己肆意放纵。
这样想着,祝升深呼吸一口气,他很是认真道:“裴焕生,我并不排斥和你相处亲近。我兴许只是讨厌我自己。”
因此他要接受自己作为一个杀手,短暂地沉沦欢愉。
裴焕生似乎理解了,他弯起嘴角轻轻笑着,他将祝升拥入怀,像哄小孩一样拍着他的后背。他循循善诱:“那你接受我之前,先接受你自己吧。祝升,你这条命,你这个人,都是你自己的。不管是要拒绝这个世界,还是接受这个世界,都是你自己说了算。”
当然。
这是当然的事。
除了祝升之外,没有人可以主宰他的人生。
祝升当然清楚这一点。
裴焕生看着他的眼睛,他仿佛知道祝升心里想的是什么,他说:“享受爱与被爱,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祝升此时当然不会说什么“可是我们并不相爱”这样的话来扰乱气氛,他微微耸肩当接受裴焕生所说的话了。像是在麻痹自己默认了裴焕生所说的一切,他像是要在裴焕生编织的蜜网里沉沦。沉沦过后,再抽身。
像是在为难自己。
等他们走到青瓦楼时,金喜和时夜已经谈完生意了。金喜一见到裴焕生,就拉着他抱怨个不停,说赵老板一开始不满意,摆着脸色。他双手横在胸前,模仿赵老板的神情动作,惟妙惟肖。
裴焕生忍俊不禁,配合着他:“后来呢?怎么谈成的?”
“他想让我们让几分利,这可怎么了得。谁还不知道你裴焕生视财如命,我们怎么可能会让。”金喜哼唧两声,又开始他的表演,“僵持不下的时候,我说不然别谈了,今日可能天气不好影响心情了。然后他变了脸色哈哈哈——后来时夜把曲嘉的字拿出来,这老头直接笑不见眼了。”
时夜一边看热闹一边给裴焕生和祝升递来茶,他走到裴焕生边上,俯身小声问:“今日喝过茶了吧?西湖龙井?好喝吗?”
裴焕生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跟他说的?引他去的?”他一边说着一边瞟旁边的祝升,明显这个“他”指的就是祝升。
时夜笑了笑,没应,算是默认了。
他瞧着祝升静静地喝茶,没什么事的样子,便笑得更肆意了。
金喜只当他是因为自己演的太生动形象才这样的,跟着大笑起来。
裴焕生看着两个几乎要笑弯腰的,撇了撇嘴:……莫名其妙。
裴焕生曲着手指敲敲桌子,清了清嗓子正经道:“马上金娘子大婚,还有什么要准备的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
金喜敛了笑容,坐下来翘着腿:“可别说了,金银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结婚哪有这么忙……就说几副首饰,他们挑来挑去,挑了一下午最后还是决定要最初的那套。我算是看不明白了。陪了她几日,实在是消受不了,还是让汪鸿之和她闹吧。”
“婚姻岂能儿戏,毕竟是人生大事,自然是事无巨细。”裴焕生笑道,“喜宴上的酒,上次汪老板来说金娘子想要用青瓦楼的群芳好。前几日我让人点了数量,恐怕不太够呢……”
金喜脸色一变,担忧道:“酿酒也不是一两日能成……不然问问他们,能不能换点其他的酒?”
“你都说他们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哪里找得到人商谈这些。还得麻烦我们金公子回家问问。”
说了半天,在这等着他。
金喜无奈一笑:“得。我回去问问。”
祝升忽然开口:“所以你还没有告诉过我,‘落桃花’究竟是什么东西。”
金喜的笑僵在脸上,他看着裴焕生,替裴焕生揪心起来。
时夜在一旁本是看热闹的,没想到祝升忽然问这样的问题,直接叫大家都僵住了。
裴焕生反应过来后,也只是轻轻一笑。他差点忘了,祝升还不知道“落桃花”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想你应该猜到过那是什么。”
他声音很轻,很飘渺,像是要把人引入某处无人之境,也可能是他的过往梦境。
“那是毒。
“是我制的毒。
“夜桥应该早就调查过我吧。是怎么说我的呢?关于我的身世,我的过往,我的所作所为,你们又知道多少呢?”
裴焕生眼神一变,犀利的目光看向祝升。
祝升平静地看着他,说:“两年前幽州刘家遭毒杀灭门,是你所做。”
“嗯。”
“与其说你来自飘渺谷,不如说你来自大漠。你娘是裴清瑜,后来在飘渺谷安身。至于你……关于你的信息实在太少。你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前半段像是空白的。只知道你从大漠黄沙中走到江南水乡里,销声匿迹了似的,直到五年前在金州才有你的踪迹。”
裴焕生忽然笑了,江湖上若是真的只有这些关于自己的信息就好了。若是再往前算上几年前,应该比这会更多一些。不过江湖早就遗忘了落桃花的主人。
祝升继续道:“不过我猜,两年前我们在凉州姑臧城见面时,你要去幽州杀人。而要杀的,正是幽州刘家。”
“……你真的很聪明。”裴焕生满意地点了点头,可他忍不住摘下手腕上的念珠来拨弄,他眉头微微皱起,谈论那些他不太想回忆的过往,“十八岁时我曾扬名过一时,因为落桃花。后来也因为它我成为众矢之的。二十岁被人追杀至幽州……幸运……幸运的是,我被人救了。可他却死在幽州刘家的梅花枪下。”
说到“幸运”二字时,裴焕生的声音明显一顿,带着些哽咽。祝升觉得,他应该是觉得自己是不幸的吧。被人救了活下来,却让人因此而死。不过是一命换一命罢了,又有什么幸运可言呢?
“不过这些已经很久远了,快是七年前的事情了……”裴焕生苦笑一声,有些想要哭了。
明明今年的春雨已经过去了,为何还会如此感伤难过呢?
祝升抿着嘴巴,起身朝裴焕生走近。
他想起那个雨夜在吊脚楼长廊里哭泣的裴焕生了,他几乎快要忘记那一幕了,天光乍泄的一瞬间,光影聚在一起,映衬出那张漂亮的脸。就算是在哭,也是泪珠如豆掉落。
“裴焕生,我觉得那句话我需要还给你。”
“什么?”
“接受你自己吧。”祝升说,“接受活下来的人,是你,而不是他吧。”
接受你活下来了,你存在在这个世间,是你为自己而活。接受他已经死了,甚至是接受每场春雨、每个雨夜。接受一切既定的事实,就当是原谅自己、放过自己了。
第23章 栀酒
金喜觉得祝升有时候活得挺通透的,至少在某些方面比他和裴焕生要通透。他默不作声端起茶盏,茶水入口却咽不下喉。他忍不住长吁短叹,唉了一声又一声。他站起来,假装若无其事:“我回去找我姐姐,问问她关于酒的事情要怎么办吧。”
时夜看着金喜远走的背影,他逃似的走了。
时夜说:“他总是这样,不想面对的事情,会第一个逃掉。”
祝升不太理解,他分明是在和裴焕生说话,是有哪里戳中金喜的心,叫他不满了吗?
裴焕生看出他的疑惑,跟他解释:“你刚才说的那话,肯定也触动了金喜的心。我和他都一样,像是窃取了别人的人生,替别人活了下来,让本该活着的人为我们死了。”
祝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不太在意金喜,他更在意裴焕生:“你也被我触动了么?”
“祝升,我不是石头。”
金喜再来时,说金迎想要喝栀子花甜酒酿,问能不能缺的让这酒给补上。
裴焕生听了只摇头笑:“金娘子挑了个比群芳好还剩得少的。”
金迎也就喝过几次,但是一直念着甜甜的味道,比其他酒甜,得她的心。不过极少有人用栀子酿甜酒,不太能喝得惯。金州种有栀子花树,但大多被摘来泡茶,而非酿酒。因此裴焕生酿得少,相熟的几个人喝几次剩不了多少。
金喜跟着裴焕生一起去酒窖里找酒,祝升也一道去了。裴焕生拿着火折子走在前面,金喜在后面喋喋不休,和祝升说着关于栀子酒的往事。
“……裴焕生总说他家乡那带栀子花开得更好更大,据说长江往北就不怎么能见到栀子花了,江南那带的栀子花是开得最好的……我是没见过……”金喜眨眨眼,说这个话题好像绕不开另一个人,他顿了一下,裴焕生下意识就知道他要说许云莱了。
果不其然,金喜憨憨一笑,往祝升那边多走了两步:“之前有个人,我们叫他菜菜。他却不太爱栀子花,说是觉得香气四溢,掸都掸不掉,跟在谄媚人似的。”
裴焕生转过头去,借着幽暗的烛火勉强看清了祝升的表情,他面色如常,辨不出喜怒哀乐。只见他轻轻勾唇一笑,语气淡淡:“难怪,他会喜欢莲。”
“呀……”金喜眼珠子转得飞快,偷偷打量他们两个人,他原以为祝升不知道的,故意说给裴焕生听的、来揶揄裴焕生。谁曾想祝升知道许云莱的存在,甚至知道他叫菜菜。
许云莱不喜欢香气扑鼻的栀子,偏爱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清雅淡香,如同他这人一样。
金喜耸耸肩,打圆场道:“嘿……但我们裴焕生喜欢呀。”
裴焕生顺着他的话点点头:“像夏日的雪花,很独特。”
开在夏日里的白花,的确如雪一样。
得知栀子酒的数量也不够补,金迎便亲自来青瓦楼了。商议一番,决定将群芳好全部换成浮玉春,没有花香味,酒味更浓,像是适合在雨后饮下的酒,像春风过境,细雨绵长。
敲定之后,金迎让裴焕生开了坛栀子酒。她捧着碗细呷,栀子花香瞬间溢满了整间屋子,散落各处,飘到边边角角,落到人身上,使得他们也沾着香气。
这是祝升第一次喝香气这么浓烈的花酒,的确是甜酒酿,不像是真正的酒。栀子花香闻起来实在太温和,他细品,总觉得这样的香气和裴焕生挨不上边。裴焕生平日里身上总是带着熏香,得益于他总爱熏松枝,木枝燃烧后炭火的气味绕着他。
因此祝升无法将这样香甜的气息和裴焕生联系起来。
于是他走到坐在窗边,离金迎他们有些远的裴焕生身边,对他说:“不像是你会喜欢的气味。”
“我不喜欢。”裴焕生如实摇头,“这样的气味太浓烈,沾染在身上把我弄得像一朵栀子,衬出了花香,却容易让人忽视我。”
“……嗯,这叫‘喧宾夺主’。”不知道祝升从哪学来的词语。
裴焕生哭笑不得,只能点头认了。
“那你喜欢它什么?”
“大漠黄沙里是见不到这样的花的,大朵大朵地绽放,毫无顾忌地释放自己的花香,展现自己的魅力。在我刚到巴陵的时候,那一带种了许多这样的花。我后来才知道,这叫‘栀子花’。”
栀子花香气味越来越浓烈,像是把他们裹在了花瓣里面。
裴焕生抿嘴一笑,继续说:“你兴许不会相信。我还喜欢它的含义,同心、执手。”
这样的话,金喜听了肯定是不会相信的。但如果是祝升,他只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不会在意这话的真假,他只是在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含义。
于是他歪了歪脑袋,认真发问:“为什么是这种意思?”
窗外终于有风来,舍得吹散些这浓烈的栀香,在屋子里逗留了一番,将香气送到远方。
裴焕生只是笑着,伸出手感受风吹来,风掠过他的指尖,带着与初夏截然不同的凉意,他深呼吸一口气,这才觉得香气又浓了几分。
他摇摇头,说:“没什么。我不知道。”
金喜看他们两个在窗边谈话腻歪很久了,他没再和金迎聊天,而是走到裴焕生身边。
“聊什么呢?”他随口一问,并不想知道他们究竟在聊什么。金喜俯身下来,朝裴焕生近了些,声音也小了些:“等会给我装些酒,我给翘果儿带去。”
裴焕生笑着看他一眼:“好。等会给你装。”
金迎不喜欢翘果儿,谈不上有多不待见,总归是有些瞧不起的。因此金喜也不敢在金迎面前谈论翘果儿,更别说让金迎知道要给翘果儿带酒这种事情了。
金喜是个偏心的,尤其是对翘果儿。遇到好吃的好玩的,头一份先想的是翘果儿,想要分享给她,让她尝尝。但金迎是他亲姐姐,也是少不了的,顾了翘果儿,还得顾金迎。要是只有独一份的,金喜也没法子,只能自己留着了。
裴焕生说他是端水的一把好手,总是平的。要么都顾着了,要么就都算了。话是这么说,但这天底下没几个人能将水端平,都是偏心的人。
金迎过来将金喜拉走,说是要回去试菜,请了聚鲜楼的名厨做的。走时还不忘顺些栀子酒回去。金喜被金迎拉着走,朝裴焕生挤眉弄眼。裴焕生会意点头,让他放心。
等他们走了,裴焕生找酒娘子要了个小的酒坛,装了些栀子酒进去,布包着盖子盖上,要给翘果儿送去。
裴焕生很久没有去红馆了,今日给翘果儿送酒,带着祝升一起。祝升之前在金州的时候,见过翘果儿几面,听说她是红馆里的人,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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