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夜桥不给我退路,我可以去死的。不用为难,哥哥可以杀了我。”祝升垂下眼帘,他眼神有些迷离,“我舍不得夜桥的大家,可我也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春桥死的时候……我就在想,我们作为杀手,这一辈子的归宿究竟是什么?如果死亡的话,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你当时跟我说,做我想做的就好了。可我如今……想和你在一起,想收手了。
“想做祝升,不做生桥。
“我知道你为我担心害怕。我也害怕……我将来的结局会是死无葬身之地,死在一个没人找得到我的地方。兴许那时你都不会知道我已经死了……无尽的杀戮,我应该早已习惯,此时竟然让我觉得恐惧。是因为有在意的人吗……所以想更好地活着。可如果没有退路……我也不害怕殉情。只是……我又舍不得你殉情。如果我死了会是一切的终止……”
他的话还没说完,裴焕生听上去只觉得这像是临终遗言,觉得不吉利,他捂住祝升的嘴巴,冲他很轻、很轻地摇了摇头。
“不要这样……如果你觉得你的命是我的,为我生为我死。那你听我的,不要为我死,要为我生。”
裴焕生说着,深呼吸一口气,他弯弯嘴角在祝升唇上落下一吻,声音缱绻:“带你回飘渺谷,让他们都接受你、保护你,让夜桥的人不敢来动你。”
寻求飘渺谷的庇护,似乎是目前唯一的最优解。作为在江湖上较为中立的飘渺谷,以药与毒出名,没有江湖人会想主动招惹一个能救人、也能毒死人的门派组织。
唯一让裴焕生犯难的,一定是李萱儿。其他人应当都对此事无所谓,甚至会主动帮忙。但李萱儿……她的脾气性格也很怪异,如果直接跟她说自己的想法,她肯定要当然拒绝。
于是他打算先逼她一步,再自己退一步。
顺着溪流他们进入飘渺谷,越往里走,道路越窄。直到看见屋舍,视野才豁然开朗。此处三面环山,只有进来的这里有道豁口,似是世外桃源的“眼”,透过这里就可以看见里面的情形。
均是矮房小屋,有的带着院子,顺着黑白鹅卵石再往里面走,过了一道门,才算是真正的入谷了。周遭种着许多的药草,草药味实在太过于浓烈,像是进入了药铺。
煦阳落在他们的身上,映出影子。影子落在旁边池子的水里,这竟然是一处活水池子,从溪流的源头而来,从地下流往溪流而去。
院子里是封泥,下雨天也不会起泥泞,院廊里、还有主道上铺着小砖,印着漂亮的莲花纹。
祝升一边走着一边看,走了没几步他就有些晕头转向了,这里实在太大,院落之间长得又差不多,到处都是草药绿植,真让他误以为自己进入了桃花源。
这里和金州与众不同,若说金州是闹市,这里便是远离纷争的世外桃源。金州太过于繁华,那里每一寸土地都像是用朱砂铺成的,每一处屋舍都像是用金子砌成的,每一颗钉头都像是用珠玉制成的。
而这里没有一处房屋会高过金州的青瓦楼,也没有一处院落会大过金州的来香园。
祝升不禁好奇,从这样一个地方走出去的裴焕生,一心想着要扬名天下的裴焕生,在金州闯出一片天地的裴焕生。今后如果为了自己,重新回到飘渺谷躲躲藏藏,他会不会……不甘心?在将来,会不会后悔呢?
于是他轻声问:“裴焕生……这算不算……因为我,你没办法过好日子了?”
“啊?”裴焕生有些没懂他的言外之意。
“这里不比金州,没有那么繁华。若是我们要在这里躲藏一辈子,那你在金州的那些……该怎么办呢?”
裴焕生懂他的意思了,他只是笑着摇摇头:“这里虽比不上金州,却是飘渺谷,是我的家乡。将来我们也不会一直在这里待下去的,应该还是会回金州的。”
毕竟李萱儿还欠他一个人情。
李萱儿见到祝升的时候,眨了眨眼看着旁边的裴焕生,她语气阴阳怪气:“什么风还把我们焕生哥哥吹来了呀——你不是回金州了吗?”
裴焕生见怪不怪,已经习惯她这副做派:“那你还写信给我做什么?为什么不直接去联系夜桥?”
李萱儿翻了个白眼,坦然道:“我试探你啊——看看你是不是还在跟他搞在一起。行了,时间拖得太久了。祝升呀,这次麻烦你要去倚南庄露个面就行了,按照你们夜桥杀人的时候会做的流程来就好了,后面的事情我们会处理好的。”
裴焕生提醒道:“别刻自己的名字了。”
祝升老老实实点头:“好。”
李萱儿打量着他们两个,说了一句:“有猫腻——进展很快啊。”但她没有继续纠结这件事情了,而是朝旁边的少年招了招手,“柯——”
几乎是跳着走过来的少年冲他们一笑,先是乖巧地喊了李萱儿“师姐”,接着才对裴焕生说:“好久不见啊,焕生师兄。这位——祝升,你好。”
裴焕生同祝升介绍:“这是姜柯,是我们的师弟。”
姜柯是谷内的师弟,和他们也算是从小玩到大的关系,和李萱儿较为亲近。
“好啦,柯,你把祝升带去,安排一下吧。”
李萱儿笑眯眯地和祝升挥手,然后拉着裴焕生要离开。
祝升下意识握住裴焕生的手,裴焕生为了让他安心,也回握了他的手。
“放心吧,我等你回来。”
李萱儿和裴焕生进了屋,她给他倒了杯冷茶。
“说说吧,哥哥,你和他——到哪一步了?”
裴焕生接过她的水,苦笑着喝了一口,可怜兮兮地对她说:“李萱儿,如果有一天,我和祝升一起死了,你得来给我们收尸。”
第55章 台阶
李萱儿不可置信地看着裴焕生,她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忽然觉得陌生了许多。她皱起眉头,似乎想要透过裴焕生这双眼,寻找到另一个人。
“……怎么,你要和他殉情?”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和祝升?他才十九岁,你要拉着他去死?”
裴焕生笑了笑,说:“帮我们收尸,好不好?”
“你总是这样……”李萱儿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他,憋着一口气吐不出来,梗在心里,“裴焕生,你总是这样自私。当年你离家出走,抛弃所有,想在京城、在江湖、在天下闯荡出名堂。最后闹得沸沸扬扬……让……”
说到这里,她似乎也说不出话来,她一瞬间不知道此时提起闻悲秋算不算裴焕生的忌讳。她最终叹了口气,撇了撇嘴,见裴焕生表情淡淡,也不再说此事。
“如今呢……你要为了祝升,放弃自己的生命?为了一个男的,不念及兄弟姐妹、不考虑父母亲人。你要让你娘,白发送黑发?”
裴焕生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只是有点害怕。我想带祝升离开夜桥,想让他和我安稳过日子。可他身份实在太过于特殊,离开夜桥相当于叛离,会遭他们报复的。如果他死了,我也会死的。”
李萱儿诧异地看着他,却像是松了口气一般:“你带他回飘渺谷,飘渺谷还会护不住一个祝升吗?”
如今什么都行,只要不是真的想死就行。
裴焕生忽然狡黠一笑:“真的吗?”
“……”李萱儿觉得自己被坑了,惊讶地、震撼地、不敢相信地看着裴焕生,她大叫,“你耍我?!”
“我要是带他回飘渺谷,我谁也不怕,就怕你不同意呢。”裴焕生爽朗地笑了,“好萱儿,是你说的,让我带他回飘渺谷的。”
李萱儿气得发抖,闭上眼睛,咬牙切齿:“我会杀了他,你就等着跟他殉情吧。”
裴焕生当然知道她这是在气头上,拉着她的手哄道:“别生气,哥哥给你买糖水,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
“你怎么忍心看着哥哥去死呢?”裴焕生耐心地哄着她,“别气了。”
李萱儿瞥了他一眼,语气不善:“你这一套,还是拿着去对付祝升吧。”
“好萱儿,别生气了,是我的错。你如果不开心,我就不带他回去了,好不好?”
李萱儿很想说好,但知道这个时候再摆架子,裴焕生这一脸“我倒要看看你顺不顺着我来”的模样,她要是说了好,裴焕生下一秒能掐死她。
她没办法,只能退让。
“你带他回来吧。”
裴焕生笑着点点头,却是盯着她看,似乎还有什么事。
“干嘛?还不够吗?”李萱儿警惕地看着他。
“祝升帮你们处理倚南庄的事情,算是你们欠下他一个人情。”
“让他得到飘渺谷的庇护了,还不够吗?”李萱儿有些不满地看着他。
“就算你不同意,他也会得到飘渺谷的庇护的,不是吗?”
李萱儿默了默,她当然清楚,裴焕生如果想让祝升入谷,想让飘渺谷护着祝升,这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方才不过是裴焕生变着法子想让自己同意,实际上她的意见并没有很重要。只不过她的几位哥哥向来是哄她哄惯了,也不希望她闹脾气不同意,于是愿意在她这里费些功夫花些心思。
哥哥们愿意哄她,卖她面子,再加上谷内长辈都对她溺爱,才将李萱儿养成这样刁蛮任性的性子。
李萱儿不高兴地撇了撇嘴:“所以呢?需要我还什么人情吗?但这算是……李何欢欠下的吧——”
她唉声叹气,她为哥哥们受苦受累,如今还要替他们还人情。
“不是在飘渺谷藏身一辈子,我想让他天地四方,都可以随意闯荡。”
李萱儿张了张嘴,有些鄙夷地看着他,紧接着戳穿:“什么啊——直接说你想带他去金州,让他能在金州和你过日子得了。天地四方、随意闯荡……真是说得好听。”
她眨眨眼,凑近了些,语气轻快:“可是呀——让祝升在飘渺谷内,明面上是飘渺谷护着他,夜桥不敢妄为。可如果出了谷还想让夜桥不对他动手,那就真需要费好大的力气呢。这个人情债,不太划算。”
“不然我也不会找你了。”裴焕生说,“虽说是李何欢欠的人情,但如果让他还——估计会把夜桥的人都毒死。可我不想要这样的结局。”
李萱儿皱起眉头:“你想让我去跟段慕谦说?”
她方才本来是想让李何欢出手,再加上她的鞭,对付夜桥可能需要流血,但不至于没有胜算。可如果是要和平解决,那就只能飘渺谷站出来,让夜桥卖个面子——甚至夜桥不一定会给这个面子,而是在明面上和飘渺谷结仇。
如果一直在祝升藏在谷内,只要祝升不出去,夜桥的人不进来,没有证据证明祝升在谷内,夜桥也不会发难于飘渺谷。可如果飘渺谷向夜桥要人……夜桥便有了发难的理由。
“段慕谦不一定会同意的。”李萱儿摇摇头。
她太清楚了,作为少谷主的段慕谦,在这种事情上面,哪怕是看在裴焕生的面子也不会拿飘渺谷的未来去做赌注,简直是一桩赔本的买卖。
李萱儿自暴自弃一般道:“不然还是别这样,我直接和李何欢配合下毒,用阴谋诡计把他们都害死。到时候把身份藏严实,没人知道是我们干的。”
裴焕生:……什么叫四肢发达,这就是。
“萱儿,听我说,如果他们想杀人的话,我们就会有机会的。让他们陷入舆论漩涡中,再给他们一个台阶下。”
倚南庄被灭门的消息已经在江湖上传开,夜桥的人也得知此事了。与此同时,青凤岭被灭门,春桥遇害的消息,瞬间传出,在一夜之间,倚南庄被灭似乎也成了小事。
在江湖上,人们的茶余饭后闲谈中,关于夜桥,又为它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有人说夜桥两波人马各自灭了倚南庄和青凤岭,春桥就死在这场战役里;也有人说是倚南庄和青凤岭暗中不对付交了手,夜桥坐收渔翁之利;更有甚者,说晋阳官家早就想对青凤岭下手,暗中勾结夜桥除了青凤岭……无论如何,事情都已经成了定局,其中经过,甚至连绝大部分夜桥自己人都不知全貌。
而随着时间迁移,整个夜桥似乎气氛都变得压抑紧张。没有如外界想的那样夜桥将势力渗透到北边,似乎在休养生息。但只有夜桥内部的人清楚,整个氛围都变得很怪异。
夜桥如今只剩下六席,盼从第七变成了第六,据说今年会选出新的第七席。为了第七席的位置,大家都变得更为勤奋,似乎开始隐藏自己的实力,只是默默接单,把除了自己之外的人都视为对手。
再是夜桥六席,听说他们这几日进出东楼太频繁,不知道是为了第七席的人选,还是为了那位……至今还在外面的第四席生桥。
当初从晋阳回来,除了生桥没有回来,其他人都回来了。那日的慧明显变了表情,据说回东楼后和见了雪夜红梅和渡黄河,三人似乎大吵一架,不了了之。
那夜慧卧在榻上,当真是个冰冷的上位者,她对于祝升打算离开夜桥一事,只是皱了一下眉头,不带感情地说:“那该杀了他。”
“杀?”雪夜红梅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杀了祝升?如今到这个地步了,当真要杀了他?七岁时他就来夜桥了,如今快二十了,怎么舍得呢?”
“雪夜红梅!我对你们每一个人——说的都是,不要对任何人有感情!不准手软!”慧明显有些动怒,她站起来和雪夜红梅平视,瞪了一眼旁边的渡黄河,她扯起他的衣领。
“祝升——夜桥的生桥。就是因为你心软,不然他早就在七岁那年死了,又怎会有今日他想要离开夜桥这种事情呢?渡黄河——你将他亲手带大,七岁到二十岁,十三年的养恩,比不上一个认识了半年的裴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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