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也冲迟良一笑,他看上去有三十多岁了,笑容带着一种大方的亲和感,看上去很好打交道。小亚姐也一直满脸笑意,看向迟良的目光,带着几分鼓励的滋味。突然之间,有一个念头,在迟良心底窜了出来。
还是黄闫子最受不了这种磨蹭的社交,在一旁心直口快道:“您好您好啊,请问您是找我们有事吗?”
“我叫李乔,你们可以叫我乔哥。”那人开口道。
他的目光自倒摆钟几人身上扫过,但并不会给人冒犯的审视感,让黄闫子对他印象非常不错,当即就接话道:“乔哥好。我是黄……”
“你是倒摆钟的鼓手黄闫子,”李乔也对黄闫子回以微笑,并面朝四人说道,“其实你们我都认识。在来之前,我还好好想了想,怎么和你们这支优秀的年轻乐队,介绍我以及我们公司……”
“公司”两个字一说出口,迟良便知道,自己猜对了。这位李乔估计和金琥哥一样,也是替娱乐公司出面,向倒摆钟传递签约意象的。只可惜他对娱乐公司,还是一窍不通。
想到这儿,迟良下意识地稍稍侧过脸,往许识风的方向看去,却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瞳。许识风没有看他,正紧锁眉头,眼神复杂地盯着李乔的脸庞,一眨不眨。
李乔却坦然地同许识风回视。他的脸上笑容不变,口吻轻松得好似唠家常:“不过现在我觉得,好像不用我介绍了。识风来说吧,说起来,我都算是看着识风长大的了。”
第45章 EP.33
黄昏之际,鹭岛似乎降了温。许识风记得自己以前在地理课上学过,临海城市的昼夜温差并不大。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站在甲板上,湿润的海风灌来,竟将他的胳膊吹得冰凉。他弓着背,手臂交叠贴在栏杆上,凝视着面前波光粼粼的海面。
迟良走到他的身边,手里还挂着那件刺绣棒球服。他看了看许识风身上的短袖单衣,语气担忧:“要不要穿我这件?”
许识风摇了摇头,迟良也不说话了。两人就这样面朝海面,不约而同地,陷入缄默之中。
鹭岛的风湿冷缠绵,而眼前的海,却是暖融融的。昨日错过的黄昏,在此刻盛大地光临。云兴霞蔚的天空尽头,低低悬着蛋黄样的落日,在海天交界处,晕开金灿灿的溏心,殷切地流淌进海水里,似乎暖色系的颜料就这么被一股脑儿地打翻了。渡轮划过水面,在浅浅的柴油味间,破开层层叠叠的浪花。亮晶晶的水珠扬起、又落下,回到这副浓烈的油画中。
许识风低头,看着涌动的海水:“就是吃个饭,没什么的,也不一定要签约。”
他故作轻松地偏过脸,对迟良笑了下:“也不只有我妈,还有宣淼老师,李乔哥什么的,就当给以后的倒摆钟积累人脉了。”
外套还挂在迟良的臂弯间,在海风吹拂下,摇晃得很轻柔。迟良浅浅地勾了下唇角,只是说,好。
眼前的海水,依旧兀自灿烂着。鹭岛的落日余晖如此慷慨,就算错过了这一日,也会有下一日,只是在渡轮上看风景的人,来来去去,景是人非。沉默半晌,迟良撑着下巴,慢慢说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坐船。”
第一次坐船、还有第一次坐飞机,就这么献给这座被海岸线环绕着的城市了。
之所以坐船,是因为他们要去鹭岛知名的旅游景点圆沙洲,而那是一个要乘渡轮才能到的地方。李乔在选手通道里,对迟良笑得真挚又诚恳:“正好今天识风的妈妈也来这边了,要不小迟和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像一枚钉子,猛地将迟良定在原地。
许识风长吸一口气,嗓音都僵了,难以置信道:“李乔哥?”
“别别别,小迟你也不要太紧张,”李乔朝他俩摆了摆手,复而解释说,“本来就是私人聚会,普普通通吃个饭,不是叫倒摆钟去签约,而且宣老师也在,如果你们想做音乐的话,认识一下也没有坏处嘛,是不是?”
“况且宣老师也和我提过几次倒摆钟,说她在做评委的时候,就被你们经验过。你还和小风认识,多好的缘分。”
在这种场合,被明途娱乐的人给猝不及防地撞破,对迟良来说,只怕是孽缘吧。
圆沙洲渡口很快出现在视线中,许识风昂起头,浓烈明艳的晚霞不知不觉散去,只剩丝丝缕缕余晖如线,连带海水中的金红,也稀释暗淡开来。
从鹭岛坐船到圆沙洲,只要十多分钟。这么美的海上日出,如此短暂。
下船走上木栈道,途径出口,三人站在一块贴了圆沙洲地图的告示牌前,李乔指了指上面一间私房菜馆的标记:“待会儿就去这。”
这座毗邻鹭岛的小岛是没有机动车行驶的,去哪儿都得靠走。许识风没有主动和李乔说话,而李乔似乎也察觉到他的沉默,话也并不多,只偶尔和迟良说一说在蓟津的住行。不过该来的,还是会来,躲不掉。
“小迟,你和识风是怎么认识的啊?”
迟良长了长嘴,卡壳了一下,只是说:“我和他是同学。”
李乔笑道:“不止是同学,是好朋友吧。小风其实没什么关系亲近的朋友,只有一个青梅竹马,那个孩子去国外读大学后,我还担心识风在学校觉得孤单呢。”
“……什么青梅竹马,”许识风打个哈哈,想将话题岔开,“让何惬听到了要起鸡皮疙瘩了,这成语用的。”
迟良微垂眼帘:“不会,许识风性格很好的,他们班同学很多人都喜欢他。”
李乔夸张地叹口气:“识风在学校,可劲儿陪同学搞那话剧大业吧?说到这我拜托小迟你一下,也帮我劝劝识风,前段时间找了个本子,很适合他的,他就是……”
“说好的不讲这些事,只是针对倒摆钟吗?”许识风没想到李乔居然来这一出,简直要抓狂,“我的工作这种事也搁一搁好吧!”
李乔见他一副恨不得伸手把自己嘴捂住的表情,连连点头:“好好好不讲这些……”
许识风扫了迟良一眼,迟良的目光投在前路上,嘴角依然浅浅弯着,这是这份笑,显得礼貌而寡淡。
他不知道迟良摆了这副表情多久。踏上圆沙洲的道路后,他便一直刻意地控制自己,少去看着他。
谁说这份刻意,不是一种问心有愧?许识风的进退失据,在推开包厢门见到坐在桌旁的许莞棠时,剧烈地爆发了。厚重的双开门被他推在墙上,闷实地“嘭”了一身,格外有存在感。
“棠小姐,宣老师,”李乔朝里面坐着的人报备道,“小风和他的朋友来了。”
许莞棠就坐在那面宽敞的木制圆桌后,闻声转过头来,目光淡淡地瞧了许识风一眼。许识风咽了咽嗓子,干巴巴地叫人:“妈。”
“坐呀,”许莞棠抬头,理了理脑后的盘发。许识风见她今天穿了一件新中式的水墨风长裙,配一件黄褐色的丝质开衫,妆容也很浅淡,的确如李乔所说,是偏休闲的私人聚会。许莞棠往她右手边的座位一扬下巴示意,“让你朋友陪你这么罚站?懂不懂点礼数。”
许识风回头,目光与他身后的迟良短暂地相交。
他来不及细细端详迟良的脸色,也来不及在自己的目光中,传达那么一点点鼓励的意味。只是低低地“哦”了一声,走到许莞棠身边,拉开椅背坐下。
迟良也跟着他,从善如流地坐在了他的身侧。许识风听见他主动介绍自己,朝宣淼和许莞棠都点了点头。
“宣老师,”到许莞棠这儿,他短暂地停了一下,像是在斟酌一个最合适的称呼说:“……唐阿姨,您好,我叫迟良,是许识风的朋友。”
“诶,每次这种时候,都觉得时间过得好快,”许莞棠小幅度地摆了摆头,笑眼盈盈地看着迟良,“都要被你们这些二十左右的男孩子叫阿姨咯。”
许识风见缝插针接话道:“妈,你年轻得很呢,和我走在一起像我同学,真的。”
“你少来这一套吧,”许莞棠嗤笑着将视线收了回去,悠悠道,“不过也是,只有那种一脸苦相的男人,才老得最快。”
许识风正缓解紧张往杯里倒水,听许莞棠这一句,好险没洒在桌上,心想真是绝了,他妈妈真是随时随地都能找到话头内涵他爸施辛礼教授。再看身边迟良略显茫然的神色,许识风差点没绷住笑出声。
许莞棠白了儿子一眼,继而柔声和迟良解释:“小朋友,我不姓唐啊,只是名字有个棠字。小风和我一个姓,不过你叫我棠阿姨,也没错。识风的发小啊,何惬那小孩儿也是这么叫我的。说起来你们认识吗?”
“哦、哦,”迟良连连点头,声音都小了下去,“何惬他、我和他见过的。”
许莞棠惊讶道:“看来你和识风关系确实很好的嘛,他都把何惬带出来和你去玩了。”
“我都没想到,识风和小迟认识,”宣淼在一边适时地开口,“小迟队长今天怎么这么紧张,上回当着那么多号人讲话,好像都没见你这样哦。”
“边吃边聊,自在些。”许莞棠递了李乔一个眼神,李乔会意,摇铃请服务生来上菜。
这家高档私房菜,摆盘比当初和许识风在长楹天街吃的那一顿还要精致,也令迟良愈发不知所措。
他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夹菜吃饭,咀嚼的动作都情不自禁地慢了下来。鹭岛的食材确实精美可口,却在此刻弄得他食不下咽。迟良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才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慌张。
说是边吃边聊,但上菜之后,许莞棠的话少了许多,可能也是觉得和这么个小孩,能聊的也没什么。反而是宣淼,说得多了起来:“小迟,今天我也看了倒摆钟的演出,效果很炸哦,我个人感觉比起在蓟津的时候,还要精彩。”
“啊,”迟良夹了块鱼肉,搁在碟子里,“谢谢宣老师。”
宣淼继续说道:“本来我是来看日出计划的,你知道吗?就是明途娱乐新出的乐队。”
迟良迷茫地摇了摇头,宣淼奇道:“识风难道没和你说啊?我还以为你们对同定位的乐队都会有点了解呢。”
许莞棠抿了一口茶,说:“也不一定要说啊,小孩子交朋友,自己开心就好。”
宣淼呵呵笑了两声:“也是,不过小迟队长,你知道吗?今天我在台下看你们的演出,你们这首歌加了蛮多音乐性的东西吧?”
“就,做了一些变拍,然后有些地方加了和声,”聊到倒摆钟的新歌,那种挥之不去的窒息感,总算稍稍减弱了些。迟良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都是我们瞎搞的。”
宣淼也给自己倒了半盏茶,低笑道:“你们别太谦虚了。虽然我现在是日出计划的老师,他们今天唱的这首歌我也参与了制作,还盯了他们排练。”
“但是不带任何个人感情来说,从舞台效果上,你们把他们艳压了。”
迟良受宠若惊地睁大了眼睛,神色看上去不可置信。
他张了张嘴,像是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却只是吞吐出一个音节:“我……”
“真的,从那次高校音乐大赛,我就看出你们身上潜力无限,”宣淼放下了筷子,十指交叠在下巴前,说道,“我也和李乔说过,这么一只乐队,真是可遇不可求。明途精挑细选组出的日出计划,都没有你们这种自然流露的演出效果。感染力啊,真是一个玄学的东西。”
李乔见说到了自己,也点头认同宣淼,说道:“这也是演出一结束,我就去后台找你们的原因。小迟,之前有经纪公司提过想签倒摆钟吗?”
“有的。”迟良没有提是谁,回答得很简略。
李乔问:“你们为什么没签?是有什么顾虑吗?”
这让他该怎么回答?迟良也将筷子放下了,手轻轻搭在自己腿侧,攥了下坐垫旁垂下的流苏。他想了想,说:“因为我们还没想好吧,身边也没有人懂这个,乱签合同怕踩雷什么的。还有就是,大家对从地下乐队搞到地上没什么执念,就是一起做音乐,就很开心。”
“这样啊,”宣淼看向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感慨,“你们还真是,和当时给我的感受一模一样。”
她悠然的语气,让迟良想起当初,宣淼作为评委,送给倒摆钟的那句话,祝你们一直一直,能保持你们对创作的感情、对摇滚的感情、对彼此的感情、对乐队的感情。
“对玩音乐搞乐队有热情,这很好啊。”李乔摸着下巴说,“不过小迟你应该也有过了解吧,签约与否,对一个乐队未来的发展是很重要的。”
他继续道:“不仅仅是资源的问题,乐队有一个经纪人的话,可以帮你们处理很多分外之事。比如宣传、和演出的主办方沟通之类的,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有特定的人去做好,乐队也有更多精力放在对自己水平的精进上。”
宣淼乐了,调侃道:“嘿,你说的这个经纪人,不会就是你自己吧?”
“也不是没可能啊,”李乔朝迟良扬起一个笑容,“而且小迟也说了,乐队一方面的顾虑是在这方面白纸一张怕被人骗了。那我可得和你好好讲,我们明途娱乐的最大资方,就是识风的亲舅舅,你看这还有什么不放心……”
“来之前不是说好了,就简单吃饭不提这些吗?怎么还说个没完了?”
一直坐在迟良身侧沉默吃菜的许识风,忽然开口打断了李乔的话。
李乔被他一句话堵得愣在了原地。许莞棠蹙起一双秀气的眉毛,目光扫向儿子,淡声道:“这么饭桌上打断别人说话,谁教你的?”
“没……”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冷漠,许识风偏过头咳嗽一声,又放软了声调,朝李乔说道,“本来就是李乔哥说的纯吃饭啊,现在又是要签约又是把舅舅都搬来了,这不是把我俩架火上烤嘛,搞鸿门宴啊。”
他短促地笑了两下,脸上浮现出调侃的神情:“再说了,你们签倒摆钟,那个日出计划怎么办,搞始乱终弃?还是明途有那么多资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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