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没想到这次走到教室门口,迎面遇上了意想不到的两个人。
小睦与许识风对上视线,神情也颇为迟疑,黄闫子更是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一般,在原地转来转去。看到许识风拿着课本出来,眼光先是一亮,上前几步,又讪讪地停住了。
“诶,识风你在这儿啊,”最终还是黄闫子先开的口,他用胳膊肘杵了一下小睦,“这家伙还说,要么是我的课表打听错了,要么是你翘课了,我就说嘛,我的消息怎么可能找错,你也不是会逃课的人好吧。真的是,还嫌我找的不靠谱,有本事自己去找一个……”
许识风脑海中已经浮现出黄闫子与小睦站在这教室门口,一脸严肃地“检阅”从门后出来的同学那模样了。这一股熟悉的絮叨劲儿可算是使诡异的气氛缓和了下来,许识风忍俊不禁地拍了拍黄闫子的肩膀,轻快地问道:“怎么突然来这里找我了?都没有和我提前发消息说一声的。”
小睦一听简直要抓狂,对黄闫子狠狠翻了个白眼:“不是,你加了识风怎么不讲啊?哎呦我真的服了你了。”
黄闫子也是一副后知后觉的样子,像是被自己傻到了,但他是绝对忍不了小睦这一吼的,当即甩锅:“还不是你,说这事要当面和识风说,在我耳朵边上当面当面当面强调个没完,我被你洗脑了才没想起来啊!”
“这也能忘,迟良说的没错,你真该去挂个脑科!”
“嗯对对对,你最聪明,主意最大了,也没见你想出什么好招啊!”
见这两人居然当着他的面吵了起来,许识风哭笑不得地插话进去:“好了,到底什么事啊?能让你们跑到学校里来堵我。”还紧张得连大家加过联系方式都忘了……
黄闫子和小睦就像被按下了什么开关一般,顷刻间不吵了,用那更甚于昨夜的欲言又止的目光看向了许识风,又彼此对视。几番来回,许识风心间猛地跳出一个念头,莫不是迟良查出了什么绝症,不愿拖累自己,和朋友说要和自己分手,而共同的朋友不希望他们就这么荒唐地分开,于是抢先过来告诉自己……
还没脑补完,他便在心里狠狠地呸了三声。
进而想起,在这世界上,除了他与迟良,再加一个远在天边的何惬,没有谁知道他们不是朋友,而是,恋人。
这个本就无厘头的烂俗情节,变得愈发可笑了。
黄闫子总算也在这时开了尊口,一番絮絮叨叨讲他们昨天在空港候船演出啊,讲看到许识风了啊,讲来讲去,就好像乘了一辆黑出租,带着你七绕八绕,死活不愿往目的地开。许识风好整以暇地听了一耳朵,可算在听到那句“肖啼也一声不吭地走了……”时截断这番饶舌。
他问:“你们是吵架了吗?”
“不是……”有许识风主动提起,小睦似乎也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叹着气接话,“不算吵架吧,是大家有了分歧。”
许识风细细看他俩:“因为倒摆钟签约的事?”
黄闫子猛地点头,五官难为情地皱在一处又分开,像是要因许识风的善解人意而哭出来了。
许识风想了想,还是没有多加猜测:“你们没有商量好吗?”
“勉勉强强算商量好了的……”黄闫子摸了摸鼻头,“但可能肖啼还是觉得,唉,就觉得心里头不是滋味吧,也觉得错过了明途可惜。不过本来签约这种事,乐队里有一个人不愿意,都很难办……”
小睦也补充说:“迟良不想签明途,是因为他觉得明途之类娱乐公司不会认真地做乐队。说实话,现在打着乐队的幌子签约啊、出道啊,还有上综艺的,搞到最后反而都莫名其妙去当什么练习生去选秀啊,搞唱跳什么的……”
“对,”黄闫子说,“还听说有去演戏的,简直了……”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地,将迟良的顾虑和盘托出,说着说着,又像是倏忽想起了什么,看着许识风噤声了。许识风也不介意,扯起嘴角笑了下,没有嘲弄之意,只是有些无奈。
他问:“所以你们是,呃,不放心?迟良说不出口,所以想要你们来问问我,问明途要一个保证吗?”
闻言黄闫子疯狂摆手:“不不不!根本不关迟良一点事,识风你千万别和迟良说我们找过你,不然我会被他骂死的!”
“所以,”合着还是一趟地下行动,许识风敏锐地察觉了什么,“你们乐队里,只有迟良一个人是反对和明途签约的对吗?”
许识风这一问,将黄闫子与肖啼都问住了。
支支吾吾了一会儿,黄闫子一咬牙,还是说了:“是吧,虽然迟良的顾虑也不是毫无道理,但是他坚持要找好的唱片公司才签约的想法,我们也还是觉得……”
“太好高骛远了,也……太难实现了。识风,你也不是完全不了解行业,你说,是不是?”
第49章 EP.35(下)
好高骛远。许识风在心里头将这个词反复咀嚼了一遍。
他垂下眼,默默想,在拒绝这件事上,李乔是怎么看迟良的?倒摆钟的队友又是怎么看他的?
是觉得他不自量力到想一步登天,还是执拗强硬到不懂变通?
看着满脸担忧的小睦和烦躁到直挠后脑勺的黄闫子,许识风只不置可否地眨眨眼:“他也许有自己的坚持吧。”
黄闫子懊恼地叹了好长一口气,神情恹恹。相较之下,小睦要平静得多,似乎也从未指望一个乐队的外人能剪开团在倒摆钟之间的这个结。
许识风又说:“没准儿,你们真的能签到好的唱片公司呢,不就皆大欢喜了。”
“借你吉言啦,识风,”黄闫子苦笑一声,“不过,能不能拜托你件事?”
“什么?”千万别是要他去给迟良当说客。
黄闫子嘟囔着嘴,干巴巴地说道:“就是和迟良,稍稍地、不着痕迹地提一下,嗯,差不多得了,都这么多年朋友了,也知道肖啼是什么人了嘛?别闹心了哈。”
“你这也太高难度了吧,还‘稍稍地、不着痕迹地’都来了。”许识风失笑搡了他肩膀一把。
笑过了,心里莫名像是被什么贴住,不轻不重地熨了一下,先是一暖,又烫得发疼。
李乔找他打探迟良是否愿意签约的心意,黄闫子和小睦又跑来想借他的口传达乐队重归于好的期望,一个两个的,怎么都找到他身上来,真当所谓的亲密好友也能这样吹“枕边风”?许识风不着痕迹地摇摇头,他满心想对迟良说的话,或疑问,或宽慰,还不知道谁能替他说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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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唱和吉他破冰的最后一步,还是令黄闫子又爱又恨的赵叔推着走出来的。一日他在告密者的后台拦住收拾好设备准备各回各家的四人,大咧咧地塞来四张水族馆的门票。
说法老套得掉牙,朋友送的自己不爱去这小年轻的地方快过期了云云,锐利的眼神在四人之间来回扫了一通,末了状似漫不经心地强调一句:“别给我浪费了啊,多出去逛逛,省得成天咬笔头闭门造车。”
倒摆钟上一首新歌才在EP里唱完,下一首连个鬼影都没有,倒是有人早早替他们操心上了。迟良自欺欺人地腹诽一会儿,最终还是心里门儿清地承认,什么好人一送票正好送四张,还正正好在这周到期,这是处心积虑让他们凑一块儿,至于有没有用,全看造化。
迟良将票一人一张递了出去,也没刻意约着必须都来。不过那周末,水族馆中蓝盈盈的隧道里还是站齐了四人,黄闫子看起来心宽得很,全当纯来玩的,举着手机咔擦咔擦拍个不停,眼珠子都恨不得贴在玻璃上。望着一片湛蓝里游动的鱼群,他幽幽感叹:“这么多……我只认识小丑鱼诶!”
肖啼不嘴欠他就浑身难受:“小丑只认识小丑鱼,正常的。”
黄闫子龇牙咧嘴扑过去,目光愤愤像是恨不得给他来上一口,一路打闹着往更深处去。色彩斑斓的小鱼渐渐少了,纯净的蓝色中,悄然游来一只海豚,温柔地凑近玻璃看向他们,黑溜溜的圆眼睛一错不错。
“海豚!”可算又来了只黄闫子认识的,他兴奋地指了指,目光挑衅地瞥向肖啼,“来来来我的好主唱,用海豚音来交流下?”
肖啼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不会吧?原来我们主唱大人唱不了这么高的音啊?”黄闫子做了个鬼脸,乐此不疲地激将。
肖啼刚想嗤他又发神经,却听迟良轻笑一声,自然而然地接话:“那我们下一首歌的调子就往高了写,让你亲爱的主唱给你听听实力呗?”
事后想来,也是奇妙。那点对未来的忧郁与分歧,在“我们下一首歌”这个模糊的承诺中,悄无声息地散去了。他们付出了所有心血与热爱的乐队,总是会有下一场演出、下一场歌的,白纸黑字的保障,在从小到大的情谊面前,似乎不值一提……
肖啼定定看了迟良几秒,呼出一口气,随即大咧咧去拽他手臂,又熟稔往他肩头一锤:“等你这个顶级拖延症,还不如我自己先写!”
水族馆隧道宽敞、弯绕而悠长。迟良一面走着,一面用掌心虚虚拂上微凉的玻璃。静谧的海水似乎触手可及,看着那些鳞片仿若浮着光的鱼儿从身侧游过,迟良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几千里路以外的鹭岛。虽然距离他从鹭岛回来,也算不上有多久,可生活中与“海”相关的一切,都能轻而易举地,令他沉到人生中那几天的回忆中。
有说法称,总是回想过去,多半当下过得不够如意。而倒摆钟的当下,不过是回归了过去那般一边上学,一边经营乐队的生活。大红大紫固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说不如意,也不至于。
迟良微微抬头,水族馆的穹顶也是浮动着海水的,那只海豚优柔的身影,正从他的头顶悠然而过。走一步算一步吧,迟良想,毕竟他们还这么年轻,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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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蓝玻璃的惊鸿一瞥,令黄闫子对那只海豚念念不忘。都走出大门老远了,他还在遗憾满满地念叨着:“诶,要是我也能养一只海豚就好了……”
小睦笑话他天还没黑就开始做梦:“你小时候只说要养狗,现在梦想越来越奔放了啊。”
“是的吧,”黄闫子笑嘻嘻地认领,“我老觉得我要是没打鼓,以后一定会去动物园上班。”
没能养上一只宠物,一直是黄闫子近二十年的遗憾,之前是家里不让,现下是没有时间照料,偶尔讲起来,也只能听黄闫子咬牙切齿地自己给自己画一个开动物园的大饼,抓着手机就用搜刮来的各种萌宠照片在群里刷屏。
迟良时不时也会点开几张看看,对于养宠物,他没什么执念。只是他觉得,许识风应该会喜欢。
前段时间,他们在告密者地下室的对面换了租户。一次迟良放学回去,见下午没课的许识风正站在门口,和一个面生的姑娘说话。
迟良走近,才留意到许识风的臂弯里还抱了一团毛绒绒。
毛绒绒也好像察觉到又有个生人靠近,抬起脑袋瞅着迟良,奶声奶气地喵了一声。许识风也一脸好笑地转身,将小猫抱给他看,示意道:“可爱吧?”
“你买的?”迟良惊讶。
许识风摇摇头,将小猫还给了站在对面的姑娘,转身和迟良回了自己的房间。
“是对面新来的租客养的,刚刚我回来的时候,猫正好从她门里溜出来了,你别看它这么小,可能跑酷了,我俩在这走廊里被它遛了十来分钟才逮到!”
小猫狡猾,但实在可爱。迟良回忆起那浅灰蓝中带点儿淡淡金黄的一团:“它的毛色挺好看的。”
许识风笑着说:“尊贵的蓝金渐层呀,我妈以前也养了一只。”
“以前?”现在没有养了吗?
“后来它长到十三岁,趴在我妈妈的膝盖上寿终正寝了,”许识风说着,目光中浮现出几分怀念,“那时候我都没有十三岁呢。”
他笑了笑:“小时候的冬天,我最喜欢抱着猫猫当暖手炉了,每次都会滚一身的毛,还会被噼里啪啦地电几下。”
老猫走了后,许家没有再养过宠物,而蓟津的冬天倒年年依然来,今年更是冷得格外早。好在租的房间里装了暖气片,有些老旧,供暖效果也一般,但聊胜于无。迟良将外衣脱下,从冰箱里翻出一袋水饺,下进锅里做两人晚餐。
许识风在迟良面前从来不挑食,进口食材和速冻食品吃进他嘴里,好像没有任何区别。这袋饺子是他俩逛超市时打折买的,迟良也没吃过。从锅里捞了一大碗饺子上桌,许识风眼疾手快地夹了一个往嘴里塞。
迟良一边也往自己面前的碟子里夹,一边问:“怎么样?”
“还行吧。”许识风答得口齿不清。
迟良也塞了一口。面皮有点硬,肉馅少而糜烂,吃起来口感甚至还比不上学校三食堂蒸出来的水饺。他干脆果断地在心里将这个牌子狠狠拉黑了。
见他吃得皱眉,许识风好笑地瞥迟良一眼:“不至于吧,你觉得这么难吃啊?”
闻言迟良掀起眼皮看坐在他旁边的许识风。饺子热着的那点儿白雾后面,许识风正一只手虚虚握拳放在唇边呵气,另一只拿着筷子的手则是指节绯红。迟良没有应那声调侃,而是问:“识风,你是不是冷啊?”
许识风一愣,下意识地将握着的那只手松开了。
“也没有,是因为刚刚从外面进来还没多久吧。”他说,“前几天才交钱开了暖气,不冷的。”
又调笑说:“我倒是没想到,你这个南方人居然比我抗冻得多。”
迟良听了这话,只牵牵嘴角。他很抗冻吗?也不见得,要真说起来,无非是能忍罢了。他也在这里待过一个冬天了。北方的冷与南方的冷是不同的。蓟津的冬风刮在脸上,像劈头盖脸一顿耳光将人脸扇得通红,更如尖刀一把,恨不得将人露出来的双耳割掉。
而岭县的冷呢,冷得格外阴、格外难缠。迟良回想起在岭县的很多个冬天,无论穿多少衣服,都毫无作用,那种往骨头缝里钻的湿冷,仿佛厉鬼在追着索命,别无他法,只能将冬天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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