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良想起小时候一个的冬天,那年倒摆钟压根没成立,黄闫子也只是他在少年宫隔壁班的一个朋友。教室里是不会开热空调的,冻得黄闫子成天鬼哭狼嚎说敲鼓的手指头都要被冻掉了。下了课他俩跑去小卖部冲热豆奶喝,黄闫子握着热乎乎的杯壁,边吸鼻子边念叨:“我们这还算南边呢,都冷成这个鬼样子,北边的人怎么过的啊?”
好巧不巧,小卖部的老板是北方人,听了黄闫子这句话,大着嗓门同他讲:“你要是能待在屋里,那北方的冬天也不冷的哈。北方人家里烧暖气,有时候舒服得进屋穿件短袖就够了!”
“这么爽!”小小的黄闫子听得心驰神往,“那能不能给我们家里、教室里也装上暖气啊!”
“你当白给你烧啊,”老板笑他,“一个冬天,暖气费都烧你大几千!有钱人才不心疼呢!”
住在宽敞明亮的大房子里,肆无忌惮地烧着暖气,可以只穿一件单衣,踩在开足了地暖的地板上。那一点儿季节的冷,都只余赏雪玩雪的情志,根本不需要忍,不需要熬。那一年听到的三言两语,画成了迟良心中对北方富裕人家过冬的想象。他不禁想,或许这才是许识风本该过的生活吧。
而许识风,也像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的样子。迟良被许识风那欲说还休的目光看得心头一紧。更令他不安的是,许识风这番心里藏着事的模样,已经在他面前晃了好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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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良攥着口袋里水族馆的票根,独自一人回了告密者酒吧。路上他回想起了和许识风坐在房间里吃速冻水饺的那天。许识风一盘饺子吃了半个晚上,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无奈说出来的,居然是暗戳戳地劝他别和肖啼闹矛盾了。
都不用多想,迟良猜得出只怕是小睦还是黄闫子找了许识风。他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矫情点讲,他们算青梅竹马的交情了,彼此想说点什么,还要这样舍近求远。自己有这么固执难沟通吗?
他摇摇头,往酒吧地下室的房间走去。刚掏出钥匙准备开门,身后传来咔嚓一声锁响。迟良侧身,看见那个刚搬来没多久的姑娘,提着一个航空箱,红着眼睛从屋子里出来。
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奶猫在航空箱中叫着,一声连着一声,听多了,觉出几分心酸的凄厉。
迟良没忍住,开口问:“你是要出去遛它吗?”虽然他没有养过宠物,但听说好像只有狗才是要遛弯的吧……
“没,”姑娘一开口,声音都哽咽了,“是给它找了个新主人啦。”
也许是想再和小猫多待一会儿,也许是难得碰上一个说说闲话的人,那姑娘忍着眼泪,小声同迟良讲起这个活泼得过分的小祸害。
“……我不嫌它总是叫,也喜欢它黏人,可它是太小了吧,还没有和猫妈妈学会用猫砂就和我走了。这大冬天的,上厕所上在我的被子上,还不止一次,我下班回家,要收拾被他弄到地上的东西,三不五时要洗被子,这天气,根本干不了啊,好几个晚上我都是盖毯子,冻死人了……其实这些都还好,昨天晚上在家里加班,它突然跳上桌,把我保温壶撞翻了,热水全浇进电脑里……我是做设计的,不能没有电脑。”
“本来它就是我扣扣搜搜,能省的钱都省下来才买回家的,当时我还笑自己,像个穷鬼掏空家底把漂亮花魁赎回家一样。唉说到底,根本就配不上啊……”
“猫舍找的新主人挺好的,还愿意退我一部分钱拿去修电脑。你也知道,咱们这边前几天才交了一大笔取暖费,我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不过,也好吧,听说它下一个主人家里条件也很好,可以让它在开满暖气的大房间里跑来跑去,想吃多少罐头就吃多少罐头,而不是和我挤在这个小破地方,又冷,吃的也一般……它过得好,就好了。”
说话间,姑娘一直低垂着眼,看向自己手里的航空箱。小猫也似乎察觉到了主人的悲伤,喵喵的声音不再尖锐,渐渐柔和了下来。
这番不舍的留恋,被手机铃声打断。接猫的新主人来了,姑娘对迟良说了声拜拜,清了清嗓子,一边说着话一边走了出去。
迟良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想起那只小猫窝在许识风手臂里的样子,想起那个女孩当时看向小猫的温柔眼神,甚至想起了存在于许识风记忆中的、那只慵懒的老猫。
小猫咪啊,迟良在心里默默说,你要好好度过这个冬天,好好地长大啊。
第50章 EP.36
水族馆那一趟算是没白去。半个月后,倒摆钟的官博发了新歌预告,并配以一张满目湛蓝的照片:“《梦之蓝海》,下周准时和大家见面哈~”
他们每一次出新歌,都是习惯先唱一回现场,再将音源发到网上。所以当许识风刷到这条微博时,自然而然以为,乐队会在下一周的酒吧驻唱上,与歌迷们分享这首歌。
那天从水族馆回来之后,迟良还给许识风看了他拍的照片。幽蓝的灯光下,封存的海水静谧地涌动着。许识风津津乐道:“赵叔这想法也是够天才的,不知道哪来的灵感,请你们去水族馆玩。”
“他估计就随便找个地方吧,”迟良也笑笑,“把我们凑一块儿就完事了。”
“我就是觉得好违和啊,”许识风想象了一下乐队四人杵在那儿大眼瞪小眼的样子,便乐不可支,“这地方,不是家长带小孩,就是小情侣约会才去的吧?”
迟良问他:“你想去吗?那我再陪你去一次?”
“嗯?”许识风一下没反应过来,脑子一转,看向迟良的目光霎时从疑惑变成了无语:“够了啊,我说我俩了吗?”
迟良含笑瞅他一眼,没再接话了。
他总是这样,平日里端得很,冷不丁一句话逗乱许识风的心,又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施施然停住。许识风决心不上他的套,将迟良拿给他看照片的手机还回去,鼓着脸去写作业了。
而后许识风确实想过要不要约迟良出去玩一趟,也不用走很远,就在蓟津随便一个什么地方,幼稚的水族馆游乐园也好,寻常的步行街林荫道也罢。许识风在记忆里绕了一圈,他们所经历过的那些时光里,去捞金鱼、套圈圈、游故宫、看电影、跑大老远只为吃一顿名气大于味道的饭……许识风有些惊讶地发现,这些同迟良心无旁骛地独处的时间,居然大多是在长楹天街两人表明心迹之前。
怎么谈上了恋爱,反倒相处降级了呢?
不过他俩过得的确忙,尤其是迟良,在学校要做学生、在琴行要当老师、还要做倒摆钟鞠躬尽瘁的吉他手兼队长。许识风咬着笔帽,替迟良在心里数着,轻轻摇了摇头。
如果不是他当初执意要和迟良住在一起,两人明明在一所大学念书,只怕也会过得和异地恋没什么两样吧。
但就算住在一起,他们差不多也就早上见一面,晚上再见面,偶尔抽时间一起在学校吃顿午饭。更多时候,还是许识风去看乐队的演出。最开始还会拘谨地同迟良打声招呼,再后来发生了许多改变,便来去自如了。
倒摆钟每周的演出时间大多固定。蓟津这天飘着恼人的小雨,水随冷风扬,将许识风一身羽绒服吹得湿漉漉的,连打伞都没辙。酒吧里倒是温暖如春、人头攒动,许识风将羽绒服脱下,半干不干地搭在旁边的椅子上,坐在老位置一边百无聊赖地玩手机,一边等迟良他们上台。
就在这时,屏幕上跳出了一条新微博。光彩驳杂的镭射灯下,许识风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在上台之前,这首名为《梦之蓝海》的新歌,居然被倒摆钟的官博痛快地发了出来。
是潇洒地给歌迷一个预告?还是冒冒失失的黄闫子忘记设定时发布便手滑发了出来?光灯错落间,工作人员开始帮着往舞台上搬设备。许识风给那条微博点了个赞,随手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和身边大多数人一般,面对着前方,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倒摆钟这首蓝色的新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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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练室的灯在这夜像是忽然接触不良,猝不及防地暗下去不说,还一阵一阵地闪着,像是覆了只蛾子在上边,疯狂地颤动着翅膀。明明灭灭的光晃得黄闫子直喊眼睛疼,等挂钟指针走到九点半,立刻丢了鼓棒就往地上一摊,也不管又冷又是灰的:“收工收工!”
小睦去拉他:“你起来,回去再躺啊,赖在这儿好险别冻死了。”
黄闫子侧身躲开,抬起手臂横盖在眼睛上,哼哼唧唧地装聋子。另一边,肖啼已经装好了自己的背包,走到门边回头说:“我先回去收东西,挺多的,估计要折腾好几天了。”
迟良说:“要我去帮你们吗?”
“现在就收拾一下,还没必要,”肖啼头也没回地拉开了排练室的门,“等搬家的时候叫你,跑不了的啊。”
门板一开一关,外头的冷空气见缝插针地灌了进来,瞬间把赖在地上的黄闫子冻了个激灵,爬起来搓了搓脸,哀嚎道:“每天累得狗一样,回家还要打包东西,真是没天理了!”
“偷懒偷得最多的那个人是谁,别逼我说出来啊。”小睦蹲下身,拍了拍黄闫子的脸。
黄闫子迅速拿开手,一脸不满地瞪他,这时顶灯又抽搐般狂闪起来,将仰躺在地的黄闫子晃了个正着。
“我受不了迟良,你下去看看赵老板回来没。和他说这屋子里的灯疯了啊!”
迟良顺势站起身,拿了搁在柜子上的手机便推门而出,不出意外又收获黄闫子一声喊冻的鬼叫。蓟津的冬天又冷又干燥,仿佛要硬生生将人的一层皮肤冻僵再用钝刀子刮下来。迟良有时候觉得,他只怕这辈子都没法适应这座城市磨人的冬日了。
他一边下楼梯,一边打开了在排练时关机的手机。嗡嗡的震动声中,各个软件图标上叮叮当当冒出了红点。七点出头时,许识风给他发了消息。
他问:你们今天演出的时间调了吗?
下边还跟着条迟良没接上的语音通话,是在八点半,估计是久久没等到回复,打过来找人的。
琴行一楼的白炽灯倒是敞亮。迟良刚从楼梯口出来,正好碰见赵叔手里提着个保温桶,裹成一个球一样灵活地滚进了店,嘴里咋咋呼呼的:“这鬼天气哦,哪里是人能待的!”
“赵叔你是蓟津本地人吧,还没习惯吗?”迟良低头给许识风回消息,听赵叔在打开不久的暖气片前噼里啪啦地跺脚。
赵叔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本地人只能说明我在这地方吃了几十年的苦,反正我想好了,等再赚点钱,我就把这琴行卖掉,拿着一大笔积蓄去南方养老!”
迟良心中失笑,此叔在事业上也算有所成就,姻缘上却是铁板一块,索性乐得潇洒一人。赵叔没有在蓟津买房,一直住在这间琴行里,切实贯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人生信条。这会儿他正乐颠颠地打开保温桶,卤煮的香味飘了出来,不一会儿,整个一楼变得暖融融的。
没等赵叔吃几口夜宵,黄闫子和小睦便背着包一起下来了。排练室的钥匙扣在黄闫子的手指上一转一转的,他往迟良的方向一抛,看着吃得有滋有味的赵叔,没好气说:“尊敬的赵老板,您家排练室的门再不修,鬼都要来你这开趴梯了!”
“懂不懂什么叫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赵叔往嘴里塞了几大口,大着舌头开玩笑,“像我这种做生意讲良心的人,只会招财神爷的!是吧,小迟?”
迟良哭笑不得地点点头,赵叔又说:“你可别不信,这样吧,日后你要是想入手我的琴行,我绝对友情价转给你。这财运、这风水,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哈。”
“去去去,谁要收购你的琴行啊,我们倒摆钟可是要像又见荣一样红遍大江南北的,”黄闫子努努嘴,“烦请您快点把排练室的灯修好吧。”
赵叔笑笑,也不恼,点了点头就算是答应了。随着又一阵刮进来的寒风,肖啼和小睦也出了门,只剩迟良靠在柜台前,看着手里的钥匙串出神。
“咋啦?这么伤春悲秋的。”赵叔问,“还没问你呢,怎么今天不去上班,跑来这里排练了?”
迟良垂眼看着那铁环:“应该是签了新的乐队,我们就不用每周都去了,隔一周去一次吧。”
赵叔奇道:“那边什么来头?”
迟良摇摇头,没说话。赵叔也猜不准他是不清楚,还是不想开口,接着说:“没事啊,金琥前几天才和我说你们的EP快做出来了,正好你能多分点精力盯一盯。再说了,这个酒吧待遇不行,还不能跳槽了啊,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
“可以了,”迟良打断了他,“你快吃了这顿吧,都要凉了。”心想黄闫子怎么总和赵老板见面就呛呢,就这幅满嘴跑火车的样子,说是知音都不为过。
“做什么事情都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更何况,你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啊,怎么队长还不如闫子那没心肝的大气呢,”赵叔话头一转,“要真有那么倒霉,以后实在是乐队梦碎、一无所有了,就接手我的琴行吧!说友情价,绝不含糊!”
“别惦记你这琴行了!会不会讲话啊!”迟良难得笑骂了一句,这话实在不吉利,但却给了他一番微妙的安慰,也是神奇。
正当迟良反复摩挲那个钥匙扣到快要脱漆时,外套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黄闫子他们刚走,谁会大晚上的这么打电话找他?
“你人呢?”
听筒里传来了许识风的声音,简简单单三个字,让迟良心里生出一份莫名的心虚。
迟良目光四下乱瞟,与赵叔揶揄的眼神对上。他老老实实回答道:“在……赵叔的琴行。”
“我也猜到你跑去那里了,”那头许识风似是叹了口气,“你等我过去找你,马上。”
“好,”迟良一口应下,又小心翼翼地问,“你要直接过来吗,外面很冷,要不我直接……”
而风水轮流转,这一回轮到他被人打断。许识风语气硬邦邦的:“我已经在这条路上了,最多一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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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钟后,不出意外的话,赵叔的琴行迎来了这一天最后一位客人。许识风在门口抖落了伞上的水珠和冰砂,才板着脸进了门。迟良一见他便迎了上去,注意到他手中提着的雨伞:“外面下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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