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莞棠知道了吗?许识风没有再去纠正何惬取的外号,甚至没有回复何惬这条消息。从小到大,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了解自己的母亲,他能明白的是,如果许莞棠真的有察觉到什么、了解到什么,那今天并不是他许识风成功蒙混过关,而是他妈妈点到为止地将他轻轻放过了。
可正因为不了解,他也不知道,如果许莞棠知道了一切,会对他说什么?而她又是怎么会知道自己与迟良的事呢?许识风不禁回想起了在鹭岛的那个夜晚,可任凭他将回忆翻了个彻底,也想不出他与迟良做了什么,才会让母亲将他俩的关系往变了质的方向去想。
兴许,是自己想多了吧?许识风阖上眼,揉了揉酸胀的鼻梁。
他不愿再去思考这个可能,虽然这或许是一种逃避,可若不是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他还是想抱着这份侥幸,放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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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中最长最长的黑夜总是降临得很早,总是沸反盈天的告密者酒吧,在冬至这一天,也肉眼可见地安静了不少。许识风手里提着刚从何惬那儿拿到的保鲜盒,轻车熟路地走到了酒水台旁那个偏僻的楼梯口,踩着狭窄的楼梯步步往下。
这楼梯陡而老旧,上边也就悬着一个小小的桔色灯泡,微弱的光勉强照亮这十几层台阶。黄闫子曾当着许识风的面,在这里崴过一次脚,痛得那叫一个哭爹喊娘,直说哈利波特的橱柜都比这条件好。想着想着,何惬那声玩笑又回荡在许识风耳畔。
“再神经能神经得过你啊,跑去吃糠咽菜疯狂倒贴,我还没说你呢!”
从表象上来看,自己的所作所为,的确会让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感到不理解吧。但旁人所知的,仅仅都是表象,他也偏偏就是一个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怎样都甘之如饴的人。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过如此。
倒摆钟租的两个小房间,在被分隔出来的地下室左侧靠中间的位置,黄闫子他们搬走时,将所有的乐器和不常用的杂物都集中搬在了一个屋里,充当乐器室。
而此时,那间屋子的门正虚掩着,许识风刚刚走到门边,便听到里面传来了肖啼一声暴喝。
“我真的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固执!你真的觉得乐队还等得起吗?!”
这一声直接喊亮了楼梯口的声控灯,也将许识风的脚步硬生生地喊停了。
旋即,迟良的声音传了出来,许识风听见他沉声回应道:“可你又真的觉得,这么急急忙忙地下决定是对的吗?将主动权交了出去后,又发现那些经纪公司的运营和我们想要的其实天差地别,那一切都晚了!”
“晚了?”肖啼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我看现在什么都不做,才是真的晚了吧!你们是没看到那帮人刚刚聊起我们时的嘴脸吗?!不就是靠签了一个野鸡传媒公司,抢了我们的场次吗?!装个屁啊!!”
“这也不会是我们也就要随便找个公司,匆匆忙忙签约的理由啊!”
迟良像是也被肖啼喊出了几分火气,许识风从未听过他这么强硬的、压抑着愤怒的口吻。
他说:“你能不能不要想事情总是这么随便草率?!我难道不希望乐队能好好地办下去吗?!是我故意给你们添堵吗?!”
许识靠在墙壁上,默不作声地站在门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迟良说完后,屋里安静了片刻,他听见小睦开始打圆场,也听见黄闫子说:“哎呀,这种事就是要理性看待嘛,本来你就是这个脾气,我看还是迟良拿主意……”
熟料这句没说完的话,再成了点燃炸药桶的火星。肖啼一把打开了黄闫子想搂他肩的手,指着迟良,失声怒喝:
“理性?对,我是个横冲直撞的疯子,他就最理性。你让他扪心自问,他死也不同意我们签明途娱乐,全是最理性,对乐队最好的想法吗?!”
“那还能是什么,”黄闫子简直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东西啊?”
“他说的那么头头是道的,归根到底,不就是不想签许识风家的公司吗!迟良,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你像个精神分裂一样,当初因为你那点不知哪来的自尊心,死活要把别人送的吉他还回去,现在又死活不签别人家条件这么好,这么好的公司,不是,你在别人面前自卑成这个样子,还要天天和他住一起,你图什么啊!你不会是等着许识风像当初送你吉他一样,又来哄着你签他们家公司吧?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够了!”
迟良深吸一口气,嗓子因为那破音的两个字,疼得发哑,再开口,像是含着刀片般隐隐作痛:
“我们乐队的事情,不要扯到别的。肖啼你听我说……”
而肖啼却像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狠狠地瞪了迟良一眼,转身推门而出。黄闫子急忙去拉他,却也猛地瞪大了双眼。
许识风就站在门边,煞白着一张脸,看向屋里的四人。
肖啼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猝然与许识风迎面撞上。他张了张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末了甩开黄闫子因震惊而脱力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识风……”黄闫子抿了抿嘴唇,轻声嗫嚅道。
许识风像是没听到一样,手里提着的保鲜盒在这一瞬间仿佛重若千钧,细细的帆布袋紧攥在他手里,将他的掌心勒得生疼。
他谁也不顾,只直勾勾地看着迟良,可那一屋子人里,偏偏只有迟良的目光,不偏不倚地略过了他,仿佛他不能见与现实中,只存在于那番破罐破摔的争吵里。
良久,许识风听见迟良很疲倦、很疲倦地长叹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这句话。
“……不管怎么样,寒假的巡演会如期进行,我也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第52章 EP.38
黄闫子后来给许识风发了道歉的微信。许识风点开聊天页面,看着那句没头没尾的“对不起”,不解地回复他:“为什么要说这个?”
“就是,肖啼说的那些话啊。”紧跟在消息后面的,是一个扁嘴欲哭的黄豆表情。
看着那个委委屈屈的小表情,许识风刚想说这有什么好道歉的,黄闫子又发来了一句话。
“还有就是,你和迟良还有那把吉他的事情,也是我说出去的,对不起啊识风,以后我再也不大嘴巴了!”
“你没必要道歉啊,”沉默了良久,许识风还是回了这句话,“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屏幕那头的黄闫子像是总算松了口气,絮絮不休地和许识风说了一大通:“肖啼他那天是太生气了、昏了头了,不过我也能理解,因为我也生气啊!告密者新合作的那个乐队水平次得要命,就靠傍了一个后台,拽上天了都!那天本来还是我们特意去看EP样盘、还约好了要寒假的时候巡演签售的,结果碰上那帮人,真是晦气死了!最后还吵成那个样子……我都想不通怎么就这样了,明明在鹭岛的时候,我们还做得那么好……”
末了,他字字斟酌着问道:“识风,那个,迟良他也……没事吧?”
“你怎么不自己去问他?”许识风打字反问。
“我哪敢啊!”黄闫子的沮丧几乎要随着那一行行字溢出屏幕了。
“你是不知道,迟良他从小到大就是这个性格,什么话都喜欢憋着,我怕我再跳到他面前招人烦,让他就、不停地想这件事,烦得连乐队都不想管了!”
许识风肯定地说:“他不会的。”
他仔细将黄闫子发的那一小段看了几遍,想了想,失笑着又多安慰了一句:“他还给我看了你们的EP,做得很漂亮。”
EP样盘被迟良搁在桌上,薄薄的外壳做成了信封的样式,上边印着的字迹也如墨水写就一般,朴素而沉静,扑面而来的文艺气息,令人很难想象这竟然是一张摇滚乐队的EP。样盘扣子的设计也充斥着巧思,将那张轻巧的光盘从里面拿出来,真的像是从信封中抽出一张远道而来的信纸。许识风小心翼翼地将它拿出,就着灯光端详片刻,又轻巧地放了回去,连呼吸都放轻了。
“做得挺不错的。”他偏过头,对站在身侧的迟良说。
“这个价格能做成这样,是还可以了,”迟良顺手将样盘从许识风手里拿过,也将光盘抽出来看了看,还要笑话一下他方才的珍而重之,“至于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看文物。”
“怕给你搞坏了啊。”许识风简直败给他,垂下眼帘,又看见桌上几张翻面的白纸。
这几张纸之前一直被样盘压在桌上,他一早看到了,却也没在意。许识风随手拿起,目光扫过顶行加粗的醒目黑字,霎时间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这是一份唱片公司的意向合同。
白纸上印刷着的黑字崭新清晰,许识风一目十行地将几页纸扫了一遍,指甲在合同的边缘折出几道深深的痕迹。
这家公司的名字他有所耳闻,可合同的内容苛刻得比起卖身契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许识风翻来覆去地将那几条离谱的条款反复看了几次,迟疑着对迟良说:“倒摆钟打算签这家了吗……?”
“怎么可能?”迟良的目光亦是落在许识风手里的合同上,唇角扯出一个苦笑,“这么没有诚意的条件,我上赶着犯贱啊?”
能从迟良嘴里听到这么不客气的话,足以体会到他有多不满了。许识风将合同整理好,重新压在了光盘下:“所以,你们刚才是为这份合同的事情吵架?”
他无意间撞破了肖啼的口不择言,令倒摆钟兵荒马乱的这一天草草收场。等小睦和黄闫子不尴不尬地同他寒暄几句离开后,迟良这才走上前,看向许识风的目光,是出乎意料的坦然与平静。
“带了什么回来啊?”他从许识风手里接过那个保鲜盒,又牵了牵他的手,带着茧子的指腹从许识风掌心被勒出的红痕上轻轻划过。
“三鲜饺子,家里包多了。”许识风下意识地答道。
“哦,今天都是冬至了。”他们走出来,将乐器室的门锁上了,回到了住的房间。迟良将保鲜盒拿出来,冻在冰箱里。
他背对着许识风,抽出冷冻层的抽屉,在冰柜哐啷响声中,许识风听见迟良说:“肖啼刚刚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
方才在乐器室,迟良并未提起乐队之间的矛盾,让许识风满腹想说的话,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可眼下他主动说起,许识风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我最怕的,是你心里会难受。许识风在心中默默回应。
迟良将那张EP样盘举高些,暖色的灯光落在做旧的外壳上,磨砂的颗粒质感映照出含蓄的粼粼浅光。他看了一会儿,说:“这段时间,我也联系了一些唱片公司,也不是没有音讯,就是和刚才那家一样,条件太苛刻了。”
他又道:“肖啼他们也知道,今天他是太着急了,才会那么说的。”
“我没在意,”许识风说着,将语气放得更轻了些。他问,“那乐队的事,你是怎么觉得的呢?”
说自己不着急吗?当然是不可能的。肖啼那句话像钉子一样,在迟良心里狠狠凿出了几个洞,嘲笑着他故作镇定的自欺,以及他那无所适从的私心。屋里的暖气片哼哼嗤嗤、颤颤巍巍地工作了半晌,总算给房间里聚了点热度,迟良垂着眼睫,擦去样盘冷硬外壳上凝出是一层水雾。
而盘桓在他心中、在乐队未来的那团弥天大雾,怎么也看不透、擦不去、摸不着。
那种扼着喉咙的紧张感,令他的嗓子,乃至被暖气吹得紧绷发干的脸颊,都微微刺痛起来。样盘被迟良收进了抽屉里,连带着那些难以对许识风诉之于口的束手无策与无可奈何。他只是道:“乐队的事,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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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下午,迟良按照约定时间,去赵叔的琴行给人上课。他来蓟艺院念了一年多的书,也就教了这个十岁出头的小孩一年多,对他那点小心思了如指掌。在小孩望穿秋水的目光中,时针总算走完了两个圈。这回迟良干脆利落地将谱子合上,宣布道:“最后那一节你自己回去练熟,今天就到这里吧。”
他难得不拖堂,小孩儿还颇不适应,一边收吉他包一边欠嗖嗖地往他这边瞟:“迟老师,你今天是不是急着去约会啊?”
“……”迟良简直不知道现在的小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他卷起谱纸往小孩头上轻轻一敲,“我是看你心思早飞天边去,再练也白费劲,你自己想想你这两个小时看了几回钟?”
小孩撅着嘴,嘟囔道:“不管你要不要去约会,我反正是要约会去咯。”
随即他从背包里摸出一个红滚滚的苹果,塞到震惊至失语迟良手里,笑嘻嘻地说:“迟老师,平安夜快乐~”
圆润的苹果像是打了一层蜡油,泛着红润的光泽。迟良握着这枚苹果下楼,见赵老板正和两个学生打扮的人站在电子琴前试音,一副没空搭理他的样子,而坐在等候区沙发上的那人,一听到有人下楼的动静,却是很快转过头看了过来。
“识风?”迟良微微惊讶,“你来找我?”
许识风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说:“来送你礼物。”
说罢,他若有所思地看了迟良手中那个苹果一眼,揶揄道:“不过好像已经有人抢在我前头,提前给小迟老师送过了。”
“学生给的,”迟良说着,这才注意到许识风身侧的抱枕前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上边还印着水果店的标签。他指了指,问道,“这里面不会全是苹果吧?”
“当然,”许识风从里面摸出一个苹果,递给迟良,“今天是平安夜啊。”
迟良刚伸手接过,身边便传来赵叔幽幽的声音:“借花献佛,识风你是把好手。”
“赵老板,我可是帮你跑了三家水果店,才挑出这一袋符合你要求的苹果的,”许识风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用眼神示意迟良拿好,“再说了,是你说我可以吃一个的,我让给迟良又怎么你了?”
用赵叔的话来说,他的琴行还是得与时俱进,跟上年轻人的潮流,才能蒸蒸日上。于是他临时抱佛脚,在平安夜的下午征用了前来等人下课而无所事事的许识风,出门去给他挑了一大袋红彤彤的苹果,准备送给接下来进店的客人。迟良看着赵叔费劲地往玻璃门上贴那些红红绿绿的装饰,忍俊不禁地说道:“您这一个琴行,整这么齐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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