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巍客客气气一笑,二人寒暄片刻,便领着浩浩荡荡的人群进了府门。
此次各州牧集结,唯景,凉,青三州州牧缺席。
凉州乃窦云发迹之地,向来对大将军唯命是从,此番缺席倒是情有可原。
只是这景,青二州,如此一来,倒有些耐人寻味了。
“未州此次若是不能夺得联盟盟主之位,恐怕今后都无法在景州面前立足了。”荆沅拉着付祂缀在人群后,低声私语。
付祂挑眉看她,静候下文。
“九州联盟之中,各州心怀鬼胎,人人都想分一杯羹。可盟主只有一个,而景州,沧州为兵力最强,未州为财力最强,谢子牧为人友善,与世无争,任谁来坐一坐这位置,他也不会妄议。那这盟主之衔便自然而然落到了王思齐和霍台之间,霍台生性好斗,自然不可能拱手相让,只是忌惮未州与沧州兵强马壮,二者之间缔有盟约,是故不敢轻举妄动。”
荆沅说着说着,看向不远处笑得春风得意的王秋迟,续道:“未州此次受万人瞩目,若是如期成为盟主倒也罢了,若是落败,只怕会落人口舌,沦为众矢之的,届时景州联合其它几州群起而攻之,只怕王思齐招架不住。”
满堂之人,看似明修栈道,实则暗度陈仓。和乐融融的表象下,是杀人不眨眼的诡谲波涛。
付祂沉思片刻,忽地道:“你既然已经料到诸般后事,想必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那是自然。”荆沅冷哼一声,“要不是欠了他个人情,我也不至于闲到去掺和这趟浑水,尽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正交谈间,酒席已经摆上,各州或州牧,或使者围桌而坐,王秋迟端起一杯酒,敬与诸位:“各位英雄豪杰今日拨冗前来,实乃王某之大幸,在这里,王某敬诸位一杯!”
一阵哗啦声,众人皆举起酒杯以回敬,有人高声说道:“王大人德高望重,睦邻友善,在下仰慕已久,今日得见王大人风采,着实令人折服!”
付祂正听着,忽闻身边传来一声似是而非的嗤笑。
“道貌岸然,衣冠禽兽。”
原来是谢清尘。
他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不情不愿地端起酒杯,与诸人一起回敬。
“话说这讨窦之事,鄙人自作主张,私自发布讨奸状,却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先发制人。
一时间,四座鸦雀无声,谁也没再开口。
“这......窦云霍乱朝纲已久,讨除国贼自然是好事......”
王秋迟闻言,微微一笑,道:“诸位能如此想自然最好。内患当前,大家理应联合对敌,全力以赴。”
在座有人神色犹豫,吞吞吐吐地想开口,却迟迟不决。
“王大人是爽快之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既然王大人邀请我们至此,应当有其中含义,总不能说,我们大费周折奔波一趟,只是为了喝杯酒吧。”
“温大人是性情中人,这点我佩服。 鄙人此次邀请各位,确实有要事相商。”王秋迟爽朗笑道,这才步入正题:“此次前来会盟的,大多对窦云不满已久。我有意联合各位讨窦,然乌合之众终难成事,稍加打击便土崩瓦解,依鄙人之见,需有一智者带领诸位,剿灭窃国贼,匡扶皇室,以正朝纲,各位如何看?”
话音刚落,座下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付祂听着周遭的纷纷议论,不由皱眉。
这些人看着对王秋迟信赖有加,颇为青睐,一干系到切身利益,便又斟酌衡量起来,说的话亦不堪入耳。
“你说这王思齐,到底是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初出茅庐便让他接管如此大事,是否不太妥当?”
“温兄所言有理,只是您觉得,除了王思齐,又有谁堪此大任呢?”
“私以为,甘州牧德才兼备,又在任多年,经验老道,可为盟主人选。”
“......”
付祂听得正出神,胳膊肘忽地给拐了一下,她转过头,却见荆沅正对着她挤眉弄眼。
她不解其意,也眨了眨眼。
荆沅轻轻捏了捏她手心,写下了一个字。
“景。”
付祂重新抬眼看向那名姓温的大人。
第64章 盟主
“还请温兄稍安勿躁。”王秋迟温和地笑着,神色丝毫不见恼意。
温穹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却也不再开口。
“我道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区区盟主,我看思齐日夜奔波,为讨窦之事殚精竭虑。虽为后辈,风采却不输前辈,有何担不得?”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陈大人此言差矣,讨窦绝非儿戏,若是让一个摸不清底细的人轻而易举坐上了盟主之位,只怕后患无穷啊。”温穹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哦?”谢清尘忽地冷笑出声:“你是说王思齐有通敌之嫌?”
他将手中酒杯重重放在桌上,力道之大,竟连桌身都抖了三抖。
温穹无意识地吞咽了一口,身子微微后倾,额间冷汗直冒。
“我......我并无此意,还望谢大人不要曲解在下语中之意。”
谢清尘这才作罢,他神色自若地捏着酒杯。细看之下,却惊觉他握着酒杯的手骨泛白,甚至连小巧的酒杯都变了形状。
温穹胆战心惊地看着,偷偷擦了抹额汗,不敢再吭声了。
都说无风不起浪,有心之人听了温穹这一席捕风捉影之谈,也心生疑窦,原本对王秋迟任联盟之主并无异议的人也动摇了起来,犹豫不决,迟迟不肯下定论。
更有甚者,堂而皇之地将“细作”“奸贼”之类摆上台面,恶意明显。
荆沅无甚乐趣地听着,甚至偷偷打了个哈欠,像只贪睡的猫儿。
“你昨日做什么了?”付祂见她哈欠连天,低声问道。
荆沅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问你喽。”
气儿还没完全消的谢清尘闻言,转过脸来,奇异地看了她们一眼,随即恨恨道:“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付祂:“......”
付祂:“收敛一点。”
荆沅无所谓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些人自己不正经,也把别人想的不正经。果然,人心脏看什么都是脏的。”
付祂见谢清尘面色涨红,嘴都快气歪到耳根了,忙缓和道:“她说的是我,公子别放在心上。”
“我说的是他。”荆沅神色不便,气定神闲。
谢清尘气极,刚想发作,却念及周遭人多口杂,是故只恶狠狠地瞪了荆沅一眼,愤愤收回视线。
付祂刚想数落她不知轻重,却见荆沅眉尖一挑,眸子微微眯起,看向某处。
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荆巍掸了掸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优哉游哉地起身,闲适步入这乱局之中。
“我看诸位都在争这盟主之位,我倒也想来掺和一脚。不过诸位可否设想,窦云会给我们喘息之机么?这盟主一日不定,便多给了窦云一分反扑的机会,权衡利弊看来,倒不如今日就定下,免去诸多口舌之争。”
“这......荆大人所言甚是啊!窦云指不定已经备好大军,请我们入瓮呢。不如趁早就把盟主定下吧,以免夜长梦多。”
温穹神色一变,他犹豫道:“可这终非小事,轻易决定到底不妥.....”
荆巍不耐地打断他:“磨磨唧唧成何体统?大敌当前不想着齐心对敌,倒琢磨着些歪门邪道,我看有的人才是里通外敌,心术不正!”
一石激起千层浪,恰如平地起惊雷。这一席话惊得在座众人皆神色惶惶,不安地看向人群正中的温穹。
温穹惊慌失措,涨红了脸,毫不示弱地回怼:“你休要蛊惑人心!我是真心诚意为了讨窦之事着想,倒是你,颠三倒四地一通胡说八道,将矛头指向我,我看你才是趁虚作乱,图谋不轨!”
“温大人,可别忘了,我可从来没指名道姓,怎么还有人不打自招呢。”荆巍戏谑地看向温穹,目光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众目睽睽之下,温穹怒目圆睁,一口气梗着上不来,竟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可惜了。”座下,荆沅低声叹道:“承受能力也忒差了些,这出戏我可是摸排了好久呢。”
付祂看向她,抿了抿唇,并不做声。
直到荆沅的手不安分地摸上了她平放的腿,她才终于丢了那副强作镇定的神态,耳根羞红,抓住了那人犯上作乱地手:“停下。”
听着她略带慌乱的声音,荆沅唇角微勾,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你不理我。”
竟然还有点委屈,付祂暗暗腹诽,却仍面不改色:“荆大姑娘神机妙算,算无遗策,君子见机,滴水不漏,当真神人也。”
听着她这番吹得天花乱坠的话,荆沅没忍住,差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付祂白了她一眼,转过眼去看那乱成一锅粥的宴席。
“虽说人心各异,到底王思齐广交人脉,天涯海角遍布知交好友,虽有微词,却不足以撼动他深厚的根基,若没有景州的人来搅事,他早该顺理成章当上盟主。”荆沅又缠了上来,胜券在握道。
“温穹此人,虽为甘州人,却一直私下为景州牧效力,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搅这趟水。甘州牧胸无大志,偏安一隅,自然不能胜任,但他若是当上盟主,景州再稍加威胁,以他那胆小如鼠的性子,定然会拱手相让。”
付祂沉思片刻,忽地道:“你一直掌握全局。”
荆沅愣住了。
“无论是在洛阳,还是在未州,抑或是死生一线的宫变之日,以及于万军丛中,救我于绝境之中的那晚,你都稳操胜券,甚至分毫不差地计算着每一步。”付祂从容不迫道,她说的有条有理,让人不得不信服。
荆沅一时语塞,竟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在付祂下一瞬就敛了肃容,装作无事发生一般,转过脸去。
“......”荆沅暗暗松了口气,她有太多太多无法诉之于口的话,尽数藏在不言中。
她不愿意将那些触及黑暗的地方赤裸裸地呈现在她面前,她希望她心中的人永远清风霁月,不为世俗所累,秉持一生的信念,浴血沙场,所向披靡。
那之后的一切,都由她来承担。
......
孤花片叶,春意甚浓。
百花争奇斗艳的大将军府中,花丛掩映愁容,平添几分哀伤。
窦云独立花枝前,一筹莫展地扯了几朵开得正艳的花儿,随手扔了。
有小厮一路小跑进来,踩得石板路“啪嗒”作响。
“大人,大人。有人自称大将军麾下谋士求见。”
窦云斜眼看去:“姓甚名谁?”
“姓任!”
任平生闲庭信步走来,他望着开了一路的奇花异草,由衷赞叹:“大将军好雅致。”
“姚简死了?”窦云懒得理会他的寒暄之词,径直问道。
“将军稍安勿躁。”任平生笑眯眯道:“您给我派那么点不中用的人,别说洛宴平了,连拿下姚简都够呛。将军,您不信任在下,又如何让在下十全十美地完成您的所托呢。”
“若不是你在乌镇再三拖延了事,我也不会试探你。”窦云哼了一声:“你也是个聪明人,知道回来找我。”
任平生恭敬道:“那是自然,大将军对在下提点有加,在下没齿难忘。”
他说着,话锋一转,陡然锐利起来:“将军可知,近日闹得沸沸扬扬的讨窦联盟?”
一提这个窦云就来气,他对此焦头烂额,又苦于身边无可用之人,近乎于日夜难安,生怕一睁眼就听见城破的消息。
虽这样想着,他却仍故作平静。
“一群乌合之众罢了,何足畏惧?”
“非也非也。”任平生神秘地摇了摇扇面,语重心长道:“将军有所不知,那讨窦联盟已然成势,连盟主都选出来了!听闻传言,不日便要进攻洛阳啦!”
饶是镇定如他,听到这如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窦云脸上也挂不住了,他大惊失色,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你说什么?”
第65章 际会
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
刘珏鲜少过了段舒坦日子,近日竟一抛过去郁郁寡欢,愁眉不展的神色,见谁都是春风得意,舒朗开怀的样子。
窦云近日遣兵调将,又疲于奔波,是以向朝廷告病归家,闭门不出。
有传言道,窦云最后一次上朝之时,两鬓竟生了些许白发。
人人都以为大将军年纪轻轻便已位极人臣,一时风头无两。府前门庭若市,来来往往送礼拜谒之人络绎不绝,可谓比这洛阳最繁华盛极之地还要热闹不少。正值盛年之际,怎会鬓边生白?
也有传言,闹得沸沸扬扬的讨窦联盟声势浩大,有愈演愈烈之势。窦云心中生惧,故调遣四海之将,对京城洛阳成合围之势,里三层外三层,可谓是筑起了铜墙铁壁,刀剑不入。
城门处的盘查更加戒严,凡是进出城的,里里外外都要扒个遍,确认无误才可通行。
只是奇怪,前些日子在朝中如日中天,节节攀升的京城新贵洛宴平竟被大将军调离京城,前往凉州接任太守之位。
原本的凉州太守则调往京城担任执金吾,统辖禁军,接替洛宴平的职责。
这一番调动,对洛宴平而言,看似是升迁之喜,独占一方,统率一州。实则被调离权利纷争的中心,从此天高皇帝远,饶是他有心插手,也鞭长莫及。
“我本以为天衣无缝。”一辆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出城门,马车上,洛宴平端坐其中,一方日光透过半掩的小窗照进来,斜斜落在宛如鬼斧神工般的侧脸。
姚简与他相对而坐,沉默不语,依靠着车壁,阖目小憩。
洛宴平沉沉扫了她一眼,压着声音道:“先帝交代给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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