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睁着水灵灵地眼睛,巴巴地瞧着她。
她低下头,轻声问:“怎么了?”
小姑娘几番欲开口,却又作罢,终于,她鼓足了勇气,对付祂道:“我......我可以跟着将军吗?”
说罢,她又急急道:“我.....我不会添乱的,我可以为将军鞍前马后,就算只端茶送水也可以!姨母说过我很聪明的,什么都一学就会!”
她说着,语气带上了小小的骄傲。
付祂揉了揉女孩蓬乱的发顶,道:“可以问问你为什么想跟着我吗?”
小姑娘踟蹰了片刻,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在我面前,被活活饿死了,我想,成为了像将军一样的人物,至少有能力保护我爱的人。”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我的父母,我的姨母,就是被饿死的,他们都走了,就留我一个人。”
付祂不言,轻轻抚摸着女孩的发顶。
“将军就像我的姨母一样,很温柔,很耐心,愿意听我说话,我很喜欢姨母,我也很喜欢将军。”
小姑娘重新抬起头来,她清亮亮的眸子里蓄了泪:“所以,我想要跟随将军身侧,为将军分忧。”
付祂一时无言,她不曾想到一个半大孩子竟如此通透。
小姑娘水汪汪的眸子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大有付祂不点头她不罢休之势。
须臾之后,付祂蹲下身来,平视着眼前踌躇满志的小姑娘,语气轻和:“我以前也认识一个人,她在跟你差不多的年纪投入我帐中,天赋异禀,我亦十分重视她。她入帐前曾对我说,要建得一番功业,她向往战场上的厮杀予夺,像是为战场而生的将才。”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问道:“那她之后建成功业了吗?”
付祂垂眸,像是隐去了某种酸涩的情绪。
“后来啊,她与我渐渐离心,我已经找不到她了。”
小姑娘疑惑地蹙起眉头,她有些不明白:“将军这么喜爱她.....”
付祂笑了,她又揉了揉女孩的发顶,语气悠长:“道不同不相为谋吧,只求功业,急功近利,终究不是长久之法,害人之人终害己。”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抱住付祂的胳膊,仰头笑的灿烂:“我不会背叛将军。”
付祂看着女孩清澈见底的眸子,含笑点头。
“将军给我起个名字吧。”
“我不擅取名。”
“不嘛不嘛,我已经是无家之人了,既然跟了将军,以后跟将军就是一家人了,将军怎么能不冠我名姓?”
“付霁,如何?霁月清风的霁。”
“将军喜欢就好~”
“将军成亲没呀?”
“......战场之上,不问家室。”
“可是这里不是战场呀。”
“.....”
送走了谢清尘和王秋迟,又收了一个付霁,付祂总感觉她在给自己挖坑跳,找的不是麻烦。
好在孩童精力有限,付霁叽叽喳喳缠了她一会儿,就趴在她怀里睡着了。
付祂轻轻地拍着小姑娘单薄的脊背,手下的身体瘦骨嶙峋,摸着硌人。
她的思绪又飘到了几年前,彼时她还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将军,某一日在谢氏府前捡到了一个半大姑娘。
那日也下了雪,不过是些细碎的飞雪,雪粉裹着沙土,在寒风中扑面而来。
付祂眯了眯眼,姑娘坐在阶下,衣衫单薄,见付祂出来,忙站起身。
她冷的浑身哆嗦,面色发青,嘴唇乌黑,付祂微微皱了眉,将身上的大氅解了下来盖在她身上。
姑娘小声道了谢,她拢紧了大氅,付祂温热的体温犹存,似乎没那么冷了。
她抿了抿唇,迎着付祂询问的目光,道:“我......我想要来投奔将军。”
付祂闻言,笑了笑,那笑如春风合沐,能融世间冰雪。
“好啊,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姑娘十三四岁的样子,身形单薄,眼神却坚毅:“我想要和天下男儿一样,痛痛快快地上阵杀敌,建功立业。”
付祂看了她良久,眸中是浅淡的赞许。
“战场并非儿戏,进了帐中,便要忍受常人不能忍受之苦,切不可急功近利,好大喜功。”
姑娘面色欣喜,扑进了付祂的怀中。
“是!”
翌日付英发现,付祂帐下多了一个名叫付青的女兵。
“将军,粮车到了。”付英附在付祂耳边,唤道。
思绪回笼,付祂远望去,一列粮车缓缓从官道上驶来。
她轻柔地将沉睡中的付霁交给身旁的女子,起身跟付英一起去接粮车。
那些百姓看到粮车过来,一股脑地涌了上来,亲兵艰难的挤在汹涌的人群里,喊道:“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百姓都饿疯了,此时看见粮食就跟饿狼看见肉一样,根本顾不上那么多,只知道往前拥挤,很快,人群中有人被挤了下去,被接踵而至的人群吞没。
付祂蹙眉,她站在粮车前,冷声道:“不排队的话,今天就别想拿吃的了。”
喧闹的人群很快安静了下来,她的神色无波,却带着不怒自威的震慑,沧州的百姓们一向很听付祂的话。
付英带人将刚刚在人群拥挤中受伤的人翻了出来,剩下的那些人自动排好了队,王氏的人开始布粥。
付祂在一旁盯梢,看有没有人趁乱多拿或者抢劫。
不多时,县衙门前的百姓拿了粮食,他们四散奔走,向亲朋传达付祂施粥的消息,越来越多的人排起了队,还有些尚且壮实的男子也加入了亲兵之中,维护秩序,疏散人群。
不多时,粥布完了,付祂道:“今日发放的米粮可够一家三户吃上三日,待三日之后,会有粮车来送粮。”
百姓们感激涕零,连声称赞菩萨再世,付英将百姓们送走后,县衙门前仍留下了不少青壮年。
付祂抱臂看着他们,问道:“可有意入我谢氏麾下?”
他们面面相觑,像是没料到付祂如此开门见山。
见他们心存疑虑,付祂笑道:“每年谢氏布粥的时候都有不少家中男丁希望加入谢氏军队,正好谢氏镇守沧州,年年征战,损伤无数,正需要新人入伍填补空缺。”
“入我谢氏门,便一视同仁,无论家中富贵与否,在军队里,无人看你出生高低,只看你有没有与敌殊死一战的决心。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谢氏护你们家中妻儿父母,你们为谢氏爪牙,无往不利,哪怕马革裹尸还,也是我们沧州的好男儿,是我们沧州的英雄。”
付祂的一席话说的在场之人热血沸腾,壮志淋漓,有个男人道:“男儿何不带吴钩!壮志难平!我愿投入谢氏麾下,报效家国,得叫来者闻风丧胆还!”
“我也要投靠谢氏!”
“男儿当立功业,不求闻达,但求问心无愧!”
......
付祂忙完军籍登记入册之后,已是深夜。
今日谢氏招纳了许多壮丁入伍,正好填补了去年战死沙场的人数。
她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放下笔,正抬头间,付英掀帘进来,提了一壶烈酒给她。
付祂接过酒,道:“知我者,付英也。”
付英看了一眼案桌上的军籍册,上面密密麻麻地记载了今日前来投靠的人的姓名生平。
“如此繁琐之事,怎地不交给文书官员来做?”
付祂饮了口酒,烈酒入喉,七分辛辣,三分畅快,她摇了摇头,道:“往年文书官员总有缺漏,发放军饷也不能对上人,公子虽说是沧州牧,但终归还是年轻气盛,从不过问这些繁琐事务,久而久之,难免积怨。”
她站起身,就着单薄的衣物出了门,寒风凛冽,吹的她一个猝不及防。
“唔,这样就清醒多了。”
在屋里闷得久了,脑袋也有些昏昏沉沉地不甚清楚。
付英有些心疼她,明明也是和旁人一样的年纪,却承受了寻常人所不能承受的重担。
她看向院中一间亮着灯的屋子,问道:“付霁睡了吗?”
本来付霁是要陪着她一同处理公务,奈何孩童生性爱玩,在屋里沉闷呆了半个时辰便有些只撑不住,付祂只好陪着她闹了半晌,待小姑娘靠在她怀里睡去的时候,她才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在塌上,转身欲离去时。
她的衣角被人扯了扯,付祂回头,付霁可怜巴巴的眸子看着她,委委屈屈地问道:“我要和将军一起睡。”
付祂无奈,道:“都多大了......”
付霁却不依,就这么拽着她的衣角,僵持了一会儿,付祂终于败下阵来,将女孩抱起来放到了自己的屋里。
付祂的屋里布设简洁,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付霁好奇地打量着付祂的房间,道:“将军的住处好寒酸......”
付祂摸了摸她的额头,道:“不必太在意身外之物。”
付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付祂的掌心宽厚温暖,困意袭来,她缓缓地闭上了眼。
最后迷迷糊糊间,付霁小声嘟囔了一句:“别关灯,我怕黑......”
付祂想去挥灭烛火的手微顿,收了回去。
“睡下了。”付英将她的大氅拿了出来,为她披上。
付祂“嗯”了一声,看着漫天无声飞落的大雪,没了声音。
付英就这么陪着她,一同沉默地站在檐下。
“付英,你说,付青她现在怎么样了。”
付英沉默不语,许久之后才道。
“人各有命,将军,你需看开些。”
背叛之人就算回心转意,造成的伤疤却不可磨灭。
第13章 暂别
翌日清晨,付祂早早地去见了关在牢里的县令。
那县令一见到付祂,急忙迎了上来,抓着铁栏,神情凄楚:“将军,我......我是冤枉的啊,哄抬粮价都是那些粮商做的事情,跟我没什么关系啊!”
付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凑近了些,问:“真的吗?”
县令赶紧点了点头。
“我不信。”她对左右吩咐道,“把人提出来,我亲自审。”
今日的衙门很是热闹,挤满了前来围观的人群。
原因无他,今日审的是在本地为虎作伥了多年的县令。
付祂坐在堂上,一手支颌,翻看着安岭县近几年的账簿。
县令身旁还跪了一人,这人是县衙的账房先生。
付祂翻到某一页,抬眼道:“前年沧州司农拨了八万石粮食给安岭县。”
县令闻言松了一口气:“是,是,这八万石可都发给百姓了。”
账房先生在一旁沉默不语。
台下群情激愤,有人高声骂道:“什么时候给我们了?你这个狗官!”
县令无赖道:“我能说假,账簿造不了假啊,你说对吧?”
那人一时哑口无言,只得骂道:“奸贼!”
付祂没理他,继续往后翻看,翻到今年的账簿记录时,她微微蹙了眉。
“这几处怎么有修改的痕迹?”
有几处的字被人涂抹之后又重新写了一道。
“今年是七万五千石......这里没错,就是被人改了几道。”
她看向台下的账房先生,道:“解释解释吧。”
县令紧张地看向一侧的账房先生,只见他抬起头,应道:“在下当时老眼昏花,算错了数,故而改了几道。”
忽地,付祂轻轻笑了,她将手中的账本挥了挥,道:“错了,今年是八万两千石,你专司账房,年年过冬入库的粮食理应记得清楚,更何况是今年刚登记入库的粮食。”
“你不是这里的账房先生,我说为何这账簿上涂改痕迹如此之多,料想原本的账簿记着真实的入库数量,如今我要查你们这县衙,你们就自作主张地改了账簿,只怕真正的账房先生早就被你们灭口了吧。”
她将账本扔到他们面前,冷冷道:“真是胆大包天。”
县令被陡然吓了一哆嗦,他抬起头,双眼尽是惶恐。
“将军,将军大人,此事我全然不知啊,你去找他。”
他指着一旁同样惊慌失措的账房先生,道:“登记入库的粮食是他负责的,我就是个县令,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那账房先生见他急于撇清跟自己的关系,心下愤怒:“我还不都是受了你的指使!你说让我做掉那个主簿,事成之后倒卖粮食的钱分我一半,怎么,这个时候又不认账了?”
说罢,他又转向付祂,声音坚决:“将军,在下以性命起誓,安岭县县令贪污枉法,私吞灾粮,谋杀主簿,赚取暴利,若有虚言,天打雷劈。”
县令指着账房先生,急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他自知已无退路,只得对付祂猛磕了几个头,涕泗横流:“将军,我自知有罪,但求将军放过我的妻儿,要杀要剐,全凭将军做主。”
付祂摇了摇头,她道:“你为县令,是安岭县的父母官,所作所为却无一件造福百姓。你倒卖粮食,使得百姓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时候,可有考虑过他们也有妻儿?”
“说到底,还是你私心作祟,妄想轻罚。”
“安岭县县令作恶多端,为祸百姓,其罪当诛,着明日,处以斩刑,以慰诸位父老乡亲。”
百姓中爆发了一声欢呼。
“终于要死了,这杀千刀的县令!”
“付将军才是我们的父母官啊!”
付祂在一片呼和声之中退了堂,付英见付祂从县衙出来,迎了上去。
“将军此番作为,是否太过严苛了,自古以来少有县令因贪赃处以斩刑,小惩大诫为佳。”
付祂翻身上马,她望向乌乌泱泱从衙门里出来的百姓,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像是逢了莫大的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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