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严加惩戒,那便会有更多的安岭县令出来为祸百姓,倒不如杀鸡儆猴,把其余那些动了歪心思的人镇住。”
地方官贪污灾粮早有风声,她只是挑了一个最为张扬的人处置了,剩下的那些如果有脑子,也会暂避风头,不敢有什么动作了。
她夹紧马腹,疾驰而去。
沧州牧府中。
一大清早便有人咋咋呼呼了起来。
“你是谁?”这是谢清尘的声音。
“你问我是谁,我还想问你是谁呢?”这是付霁的声音。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将军的院里,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吗?”
谢清尘被气的火冒三丈,他站在院外,怒目对着守在门口一夫当关的付霁,道:“我是这里的州牧,别说这个院子是我的了,这里的人也是我的!”
王秋迟在一旁听着,微微蹙了眉。
他打断了一旁喋喋不休的谢清呈,问:“什么你的我的,付将军是有家室的人。”
付霁瞪大眼睛,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王秋迟:“将军成亲了?”
王秋迟点头:“对,和当今秦王成的亲,应当半年有余了。”
付霁感觉自己的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什么样的人配得上付将军啊?怎么有人敢娶付将军啊?真的不会玷污了付将军吗?
谢清尘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品出了一丝不对味,他琢磨着琢磨着,忽地,福至心灵,他震惊地看着付霁:“你,你该不会是付祂的私生女吧?”
王秋迟扶额,他简直要被这人清奇的脑回路打败了。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是私生子,要是我也是付将军正室所出的孩子!”
谢清尘更震惊了,他像是要哭出来了:“刘煜这狗东西,这么早就把我的付祂给糟蹋了,娃都这么大了。”
王秋迟插了一嘴:“什么你的付祂,那是秦王的王妃!”
谢清尘瞪了他一眼,怒道:“你是帮他还是帮我?”
王秋迟被他噎得哑口无言,他小声教育他:“不要天天把秦王的名讳挂在嘴边,人家好歹是个王爷,虽然不怎么受宠......”
说着说着他看向门前站着的小姑娘,谁知对上了付霁盈满泪水的眸子。
“???”
谢清尘有些急了,他伸手用衣袖胡乱地替付霁擦着眼泪,边擦边道:“怎么还哭了,万一付祂回来看到了怎么办?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一个大男人欺负你这小屁孩。”
闻言,付霁哭的更凶了,眼泪不要钱似的掉:“谁是小屁孩,你才是小屁孩!”
谢清尘有些手足无措,他看着王秋迟,用眼神催促他哄一下。
王秋迟叹了口气,只得蹲下来,对付霁道:“不许哭,再哭不让你见付将军了。”
小姑娘果然被震慑住了,水灵灵的眸子委委屈屈地看着他,她哽咽着,道:“不行,你们把她藏哪了。”
谢清尘刚要开口,就被付祂打断了。
她披着一身风雪,下了马,付英紧随其后。
到了付霁面前,她张开手,道:“付将军在这里。”
付霁一下子将她扑了个满怀。
王秋迟站起身来,客客气气地向付祂问好。
“付将军。”
付祂点了点头,付霁躲在她的怀里,白净的面庞上泪痕未干。
她向付祂怀里缩了缩,委屈道:“他们欺负我。”
谢清尘听了,想把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姑娘给拽出来好好理论一番,奈何付霁将脸埋在付祂怀里,根本不带看他一眼的。
付祂轻轻拍了拍付霁的头,对站在门外的二人道:“进去说吧,外面冷。”
屋里生了炭,王秋迟提着他那个红泥小酒炉,靠在最里边坐。
谢清呈在他身边坐下,他暼了一眼搁置在炭边的小酒炉,奚落道:“在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住可真是委屈你了。”
王秋迟笑了笑,道:“不敢当,只是你们的白干太烈了,王某有些承受不住。”
付霁看着那个漂亮的红泥茶壶,有些好奇,她仰头问身边的付祂:“将军,那是酒吗?”
王秋迟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他酒杯遥遥敬向付霁:“小丫头也想喝一杯吗?”
付祂替她挡了下来,谢清尘指摘他:“小屁孩那么小,你给她喝什么酒,真是居心不良。”
王秋迟连声应好,他又斟了酒,道:“是是是,王某唐突了,自罚三杯。”
饮了酒,他温润的面庞浮现了几分薄红。
“王氏送粮的车也到了,不日后王某就要告辞了,这段时间多谢子牧和将军的照拂了。”
谢清尘愣了愣,像是没想到他突然说出这番话来。
付祂让付英也拿了白干来,谢清尘像是有些郁闷,也让付英给他拿酒。
王秋迟却挡住了要去拿酒的付英:“别给他拿,他酒量不好,易醉。”
谢清尘涨红了脸,他开口道:“你胡说些什么,我可是沧州土生土长的人,酒量再怎么说也比你这个半吊子好。”
付祂敬了王秋迟一杯,她道:“多谢督尉送粮赈济沧州,这份恩情,付某和沧州的百姓记在心里。”
王秋迟摇了摇头,他又饮了口酒,酒意使然,他那平素总是笑意清浅的眸子流露出了几分不舍:“此去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聚。”
他像是对付祂说,也像是对自己说:“不要忘了我们的盟约。”
第14章 招降
池海在谢氏府里等了三天。
自那日他在安岭县衙慷慨激昂一番煽动之后,那个女人便将他私自扣押了下来,关到了谢府中整整三日。
衣食照常,既不苛待,也不见得有多优越,像是对待最普通的门客一样。
他不知道付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每次想要从送饭菜的小厮嘴里套话,那小厮却守口如瓶,只字不提。
他想要出去,门口又有侍卫把守,将他拘于这一方四角天地。
等了几日,池海逐渐烦躁,他日日在院子里踱步,寻找解脱之法,却依旧遍寻不得。
这种煎熬几乎让他抓狂,像是一个等待凌迟的刑犯,那把刀高挂头顶,将悬未悬。
终于,今日小厮送饭菜进来时,池海将那一桌饭菜掀翻,语气不善:“姓付的到底什么居心?”
小厮一脸惊恐的看着他,像是没料到他会突然发难。
“让她来见我,不来我便不吃饭,看咱俩谁熬得过谁。”
小厮进来通报的时候,付祂正在看王秋迟教付霁习书写字。
小姑娘贪玩,兴致来时缠着王秋迟教她习字,这会儿又觉得索然无味。
“练笔需专注,不可走神......”王秋迟看付霁心不在焉,提点道。
付霁点了点头,强撑起精神提笔作书。
付祂看她行书拖拉不连贯,皱眉道:“下笔切忌拖沓,一鼓作气方能行云流水。行军打仗也是一样,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方能克敌。”
“将军,池海要见您。”有人进来通报。
坐在书案对面的谢清尘正批着各地呈上来的文书,闻言,偷偷抬眸瞥了这边一眼。
付祂道:“知道了,我现在就去。”
走到门口时,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道:“别偷懒。”
谢清呈和付霁齐齐点头。
待付祂走后,谢清呈用胳膊肘拐了拐王秋迟:“走了吗?”
王秋迟从窗户的缝隙里向外窥探,确认付祂走后,道:“走了。”
谢清尘和付霁同时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将军怎么这么严格啊,我就提了一嘴,现在日日让我练书,练不完就不能出去玩。”
谢清尘没好气地回她:“你这还算好的,自从父亲回京甩手之后,这偌大的沧州就丢给我一个人,事无巨细,亲力亲为。这还不算,每每处理公务的时候,付祂都要在一旁守着我,生怕我偷懒,美名其曰一家之主需事事躬亲,真是可怜我,生的一个劳累命。”
两人对视一眼,仰天长叹,感怀命运不公。
王秋迟拍了拍付霁的小脑袋,笑道:“别怨将军现在严格,成将才之前须得做兵卒,做兵卒之前须得通战法,通战法之前须得学兵书,学兵书之前须得能识字,将军这是在把你当将相之才培养呢。”
付霁将他的手打掉,愤愤道:“摸头长不高!”
王秋迟笑眯眯地看着她,道:“早先在学宫时子牧日日都跳起来打我的头,也没见我比他矮,可见这是歪理邪说。”
付霁讪讪地收回了手,道:“那你可真抗揍。”
王秋迟笑着看了谢清呈一眼:“应该的,子牧打我,正说明了他疼我,把我放在心尖上。”
谢清尘咬牙切齿:“揍你不是没有理由的。”
比如他现在就想跳起来揍这个满口胡话的人。
“别别别,子牧。”王秋迟笑意更甚,亲呢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呢。”
谢清尘冷冷道:“把你打哭了就不算打笑脸人了。”
“......”
谢府某处僻静院落里。
付祂推开门,甫一抬眼,便看到了院中站着的池海,神色倨傲,却隐隐有着怒气。
“姓付的,把我关在这算怎么回事,有本事欺瞒主上,没本事堂堂正正地面对我吗?还是说,你根本无颜面对黄军王,面对我们这些黄甲军旧部。”
付祂神色平静,她道:“两军对峙,不可浮躁,须得沉得住气,方能稳健制敌于险境。心浮气躁者,不察细枝末节,易败于细微之处。”
池海微微一愣,正巧对上付祂抬起的双眼。
那眼里有着无一物的清明,像是至清无鱼的水色。
“军师,这是您教我的。”
“说吧,把我抓起来有什么事,总不是要把我供起来当吉物,好彰显你绥远将军的威名。”
屋内狼藉已被打扫一空,池海管也不管付祂,径直坐下,怒气却消散了不少。
付祂也跟着坐下,付英站在门边,时不时向屋里望一眼。
池海这才注意道她,他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方才惊觉:“你是翠花?”
付英点了点头,道:“军师别来无恙。”
他有些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句:“算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冷冷瞥了一眼付祂,等她开口。
“军师知道边宁十二镇的事情吗?”付祂问道。
“匈奴都跑到沧州牧头上撒尿了,这事有谁不知道?”池海挖苦道,他想让付祂难堪,以平昔日欺瞒之怒。
付祂却神色无波,像是没察觉到他语气嘲讽,她顿了顿,道:“我想让军师助我一臂之力,夺回边宁十二镇,以绥沧州边境。”
池海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捧腹大笑,笑得像是眼泪都要出来了:“姓付的,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蠢到再让你利用我一次吧,你们欺我好苦!我的宏图本可施展,黄甲军所向披靡,你却,你却......”
他指着付祂,一字一句道:“毁了我们的千秋大业。”
“你现在居然有脸来请求黄甲军的援助?忘恩负义的东西!”
付祂沉默了许久,片刻后,她跪下双膝,语气诚恳:“对不起,利用你的善心,是我们的不对。”
付英一惊,想要扶起她,却被她拦住了。
池海也被她的举动震惊了,他有些语无伦次,指着她半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付祂开口,掷地有声,字字珠玑:“我知军师对我积怨已深,我此番前来不求军师原谅,也并非我私心想要招降黄甲军旧部,但请军师看一眼边宁十二镇的百姓,匈奴入境之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欺压良民强抢民女,朝廷之失,不应让百姓来背负,大将军已将我留在边宁十二镇的部下悉数招纳,单靠谢氏麾下的兵,实在无力与之一战。”
“黄甲军起义的初心是什么,军师您还记得么?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是受困已久的百姓想要推翻无能庸碌的朝政,黄甲军以民心所向,直取朝堂,故起义之初屡战屡胜,所向披靡。”
她抬起头来,问道:“可到了后来,军师,不要再欺骗自己了,黄军王已然变心,他已经忘了自己当初誓要让天下百姓安乐富足,他带着部下每夺一城,便要杀地方豪吏,夺百姓家产充作军备,更有甚者,见到姿色姣好的女子便要纳入府中,不从者杀之。”
“他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温良谦逊的黄军王了,他被眼前的浮华迷了眼,渐渐忘了自己的本心,暴戾贪婪成性,这就证明,他已经不再堪当大任,已经不能带领黄甲军走下去了。如若我不出手擒他,来日便是朝廷浩浩荡荡的十万大军将黄甲军夷平。”
付祂神色诚恳地看着他:“良禽择木而栖,我知军师手下尚有黄甲军旧部,只是人员匮乏,不能成势,故在沧州各地激起民愤,企图收纳走投无路的百姓。所以我只是将军师关上几日,小惩大诫,只希望军师能够权衡利弊,将黄甲军旧部和谢氏将兵合为一体,收复边宁十二镇,再展宏图。”
池海久久不言,像是再考量她话的可靠性。
终于,他神色凝重,道:“我要反了这朝廷,你谢氏为朝廷鹰犬,你怎么保证你不会临阵反水,将我一军?”
“昭朝已是强弩之末,各地军阀豪强并起,天子有其名而无其权,譬如景州牧已公然招兵买马,向天下寻求可用之士,朝廷已是朝不保夕。我沧州不求称霸天下,但求居于一方无人来犯,百姓安居乐业,所以,军师,黄甲军生于西北,已和我们沧州唇齿相依,沧州不保,黄甲军又何来立足之地呢?”
付祂字字诚恳,她久跪于地,背却挺得笔直,绘成天地间浩然的正气。
池海像是有所动容,他犹疑片刻,道:“你先起来吧,这么跪着可真是折煞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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