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瞎扯淡——”
“那你脸红什么,嗯?”
方清宁用力瞪了他一眼,假装观察窗外的风景,思绪却跟着发散起来:
花束做定情信物还是难够格吧,最好更闪亮些、不会枯萎……等等,他怎么被牵着鼻子走了?!
他越来越觉得喻舟有边牧的潜质了,温和细致的一面是他,暗地里挖坑等方清宁跳、憋着些无伤大雅的“坏水”的也是喻舟。
方清宁推开对方:“我、我有个电话。”
然而本对这位“不速之客”几分的感激,在接听过程中逐渐荡然无存。
*
还是那个将近毕业的大四生,那篇未发表的论文,方清宁给江焉看的本就不是终稿,许多核心数据都空缺着,他现在来,就是想进一步索要详细的资料。
方清宁不由地坐直,措辞谦逊,拒绝的意思却相当明确:“文章只是些不成熟的想法,实操起来,也得考虑一系列变量——”
同喻舟对上目光,话里的底气似乎更足了,方清宁冷静地,“我建议你多跑几趟学院楼,挺容易上手的。”
那边又半是讨好地讲了些,他公事公办说:“我不在学校,回来后再当面详谈吧”,便挂断掉。
*
“谁?”
喻舟支着肘,注意力从密集的车流转移而来。
没必要隐瞒,当然也对这些低劣的把戏烦不胜烦,指甲敲两下屏幕,方清宁将原委说了。
痴心妄想,喻舟不客气地评价道,“最基础的实验都懒得做,现在拿学位证的门槛低至如此了?”
作为过来人的殷樱一听就懂,边换档边语重心长道:“清宁,要保护好自己的劳动成果呀。”
再论下去,与江焉的过节就得摆上台面,方清宁拿不准,求助地掀起眼皮。
“知道——妈你别瞎操心。”喻舟跟住话头,笑道。
殷樱立即解意:“嗯,是有点危言耸听。”
她择了几件大学期间的趣事,描述得绘声绘色,方清宁扬着唇角听,却总有不算和谐的画面横插一脚。
是那天江焉更新了请假制度,居高临下地睨着人,嘴一张一合……
“学长?”
面颊被突如其来的凉软湃了一瞬,乱七八糟的片段像信号不好的老式电视,闪烁纷杂的雪花。
口吻中带上不容抗拒的命令,喻舟把矿泉水瓶交过去:“喝。”
方清宁才发现因为不知维持了多久的笑容,两片嘴唇已经紧紧地粘在了一起。
拿着提前拧松的瓶盖,他意识飘忽地饮下几口,放在膝盖的另一只手被牵过,灵巧的五指攀过每道缝隙,牢固地扣住:
“不要担心。”
*
“换做原先的我,”方清宁提出一种假设,“可能真会把数据给他也不一定。”
到达律所,殷樱吩咐一名外勤组的员工把他们送到家。
房子比那年冬天,梦里他刚来时瞧上去热闹,同拍摄毕业照的夏日相较,最近刷过漆,被午后的光烤成新出炉的面点。
喻舟推门,向里让着。
听到方清宁的话,他问:“为什么?”
不够自信吧,方清宁习惯性检讨,“是我没有强大起来。”
“每一种个性,都需要适宜滋长的土壤,”见方清宁却步不前,喻舟用手撑在了他的脊背,“百倍的信心诚然重要,用失败淬造的严谨和谦逊也同样不可或缺。”
他是真的很会安慰人,方清宁感慨。
和喻舟手心相贴的皮肉,被自上向下抚过,这手法怎么和他当猫被撸毛时如出一辙啊——方清宁喉间泻出腻甜的呜咽,喻舟一笑,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知他皮薄,喻舟适时提议:“想不想玩秋千?”
方清宁逃难似的扎了上去。
*
“我想的过于芜杂,”方清宁认道,“以往一个人,就焦虑何时能够熬出头。跟你……跟大家相熟,便担忧你们的学业受到干扰——冷言冷语的对待,消耗精力的手段,无处不在的打压,所有这些在我假设里上演了千百遍。”
当下局面,快刀斩乱麻的方式应属不破不立,却难以做到。暂且可行的只剩下改变认知思维。
他在尝试,但尤为困难。
所以其实是有过后悔的,方清宁说,“不考来这个学校就好、没接触到那位教授对学姐犯下的腌臜事也行,甚至,自私地、阴暗地想了,起初装作充耳不闻都成……”
“你不会。”喻舟斩钉截铁道。
方清宁识海一片空白,也忘记了做表情。此刻的自己看上去肯定傻透了,不过他觉得喻舟不会嫌弃。
他再找不出词汇形容,好在清楚一件事情:“嗯。否则我就遇不到你了。”
喻舟把着纤绳,大半身子靠前,领口被日光滚出绒边,人也镶在柔和的黄晕里。方清宁坐在秋千上,只要稍微调整身体的幅度,就能把头埋到他的颈间。
“不啊,”喻舟这时说,“假使,你选择的是杨教授,就算不在这个学校,我们也一定会认识。比方哪一天,你随导师参加某个会议,我同样在场,听完你的报告,觉得很有研究价值。于是,在茶歇的时段,我就会走向你,然后要到联系方式,接着用各种有意义的、没意义的对话,填满从此以后的空暇——”
听上去美好又浪漫。未来永远是不确定的,但参与彼此生活的概率却是百分之百。
缠绕在纤索的藤蔓,开出不知名的白花。风簌簌吹了好一阵,方清宁才识别出那若有若无的香不是花,而是来源于他们身上共同的、宾馆沐浴露的气息。
他笑了,眼底熠然,扭头越过靠背,手臂缠住喻舟两片肩胛,张嘴在喻舟耳垂咬一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反客为主撬开齿关。
秋千吱呀吱呀,不满地晃荡了下,喻舟一把控住,手背已经用力到泛出青筋。
*
进门后,方清宁不假思索地找厨房。
喻舟忍笑道:“你这轻车熟路的……根本不像头一遭来——”
“嗯,梦里见过,”方清宁用实话当胡话道,一面催促,“快点,我好渴。”
好,是我怠慢了,喻舟举手投降地说,洗净水壶,方清宁蹲身从下边柜子找到一次性纸杯。
刚才的吻激烈异常,动作间碰到了脚畔一只花盆,方清宁应激地向后缩了缩,被箍住回揽,门牙都与喻舟磕上。
吃痛时便要搡开,喻舟不容分说地迫住他后颈,一一吮过唇面,舌尖探进敏感的上颚。
方清宁燥得厉害,不用看也晓得自己嘴是肿的,喝了一杯,意犹未尽:“还要。”
喻舟给滚水调好温,推过去,方清宁又咕咚咕咚地灌掉大半,舔了舔下唇中缝位置,嘶地抽气,拿眼剜他:“喻舟,你属狗的啊?”
嫣红饱满的唇瓣不断开合,喻舟嗓子发干,在道歉,又不知道都说了什么。
方清宁本能地感到危险,一错身就绕到外边:“我想去你房间看看!”
把剩下的水喝掉,喻舟清理了垃圾,带方清宁上楼。
*
房间陈设变化不大,数量可观的书籍摆满了书架,差别只在于一些辅导练习册被撤下,替换成大部头的专业论著。
“有感兴趣的吗?”
喻舟指了指窗边的懒人沙发,示意方清宁可以去坐,软陷的布料上搭着厚度适中的毯子,一看就很舒适。
“待会。”方清宁读书就停不下来,挺自知之明地强制着移开眼,“这是什么?”
两指捏住,朝外一抽就顺利拿出。喻舟难得错神了一瞬,长臂展着:“给我——”
方清宁赶忙把东西锁在怀里,退后避开,一叠倒着走了好几步,两人共同跌坐在那座沙发上。
“喻舟,”自口鼻喷薄的吐息温热潮湿,方清宁收着两肩,小小抱怨了句,“痒。”
“学长,这个不能动。”喻舟拿回垫在方清宁背后的手,挠了挠他的侧腰,像一种特别的惩罚。
方清宁眨了眨眼,理直气壮地,“可我想看看错过了的你的样子,也不可以吗?”
*
腰部存在感极强的触觉一路攀升,仿佛是小簇火花,接二连三作响,直至炸开在大脑皮层。
呼吸逐渐升温,抹在嘴唇的红宕开一笔,浸染得满脸淡淡的樱粉色,湖光潋滟的眼中却始终晴澈,婴孩般不谙人事的天真。
“——看吧。”
喻舟拼命压下脑海中的暗潮,沉声说道,挤坐在方清宁身边。
*
“你非得挨这么近么。”
一起看,喻舟说,铺开了毯子,从后往前翻动。
“都按时间排好了序,”他说,“我妈最热衷于干这个。”
因此最先见着的是大学期间的喻舟。方清宁乐不可支地,“这哪儿啊?”
“电力学院,”喻舟戳了戳其中一个人的脸,“为了庆祝他毕业照的。我也想不通为什么要给一把锤子塑像,还成了地标性建筑。”
这大概就是电工的浪漫,方清宁天马行空地道。
继续看了几页,高中时期的喻舟也出现了。本来方清宁还在想会否有他穿越过去那回亲手摄制的画面,却未见到,松了口气的同时似乎有点失落。
“你也参加了这一届化学竞赛?”
唔,喻舟应了一声:“你该不是——?”
相片里的喻舟穿了身带兜帽的卫衣,还是上初中年纪,眉角眼梢渲了些冷漠,与身后满屏兴高采烈的火红相比,过分白了点。
“天啊,”方清宁靠着沙发,喟叹道,“我们究竟晚遇见了多少年……”
他那一次是带病上场,发挥得算不上好,颁奖按照名次来,没能注意到喻舟再正常不过。
然而想到曾经在同一时刻,同样空间,他把自己密不透风地包在失败的滋味里,头也不转地和喻舟错开肩膀,最终走到双方目不能及的两地,方清宁仍然遗憾极了。
没关系的,喻舟笑笑,“我当时可是个不折不扣的中二少年,糟糕透了,你不会愿意跟我交朋友的。”
方清宁摇头,“那又如何?不都是你。”
他的眼睛格外明亮,像两颗光泽温润的琉璃珠子,喻舟欺上来,方清宁读懂了他约摸又是要吻。
但有张夹在书册中的照片打着旋儿飞去了地上,“快捡!”
喻舟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难得的失态了,方清宁捂着嘴笑,好奇地凑过去,“是什么?”
喻舟视线牢牢地扒在并不算大的画幅上,好一会儿才挪到方清宁的脸庞,认真端详。
“我不记得,我拍过这张相片——”将手上的物品送到对方眼下,喻舟的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这个男孩……是你吗?”
*
他们膝抵着膝,沙发的表面下压,在弹性作用中升起,蚌一般地拢住他俩。
被阳光加过温的风如同发酵的小麦酒,带着点微醺的香气飘入窗内。万里以外,比晴空更远的那一端,悠扬钟声好似再次振起。
方清宁看到,那是两个男孩,他应该刚上二三年级,而喻舟还像个糯米团子。
他们姿势亲密地靠站着,而他手上抱着的乳白小猫,俨然就是另一个柠檬!
第34章 伙伴
*
“北方的仲夏真煎熬……小舟这么点大,哪受得了?”
“现如今的气候一年胜一年古怪,也是我顾虑不周——但你看,小区的邻里待咱多友善!”
“还说呢?”殷母嗔怪道,“原想着过来给孩子换个环境,可他成日木木地待着,分明仍郁结在内。倒不知便宜了谁,不是下棋就是钓鱼,没个片刻空暇!”
殷父誓要助她缓解燃眉之急:“放心,明天我亲自去订一台空调来,定不叫小舟热病——”
“姓喻的真把那女人带去酒会,既如此,我们——”
“嘘,小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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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俩在客厅说话,喻舟躺在里屋的床上,一面纱窗和木头的门竖立在中间。
听外公谈起,这儿还是他小时候的住所。
喻舟面朝上,出神地盯着墙缝裂口处的棕色水污,外边的一言一语好像就这样渗进来,把他变成一艘浪尖的船。
接着话声停止,他重新闭上眼睛。他装睡的手法拙劣,五官用力地绞成团子,但光线暗沉,又或许是外婆没有拆穿。
她打起扇子,声音柔缓:“小舟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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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电视台喜欢引进大陆以外地区产的动画,殷母留意几回,总结了播出规律。
基本是少男少女们误入神妙世界探险的故事,就连探案题材都一定要成立少年侦查组,经常惹是生非,时而立下功劳。
打破砂锅的好奇心本就是限时存在的浪漫宝藏,也难怪风靡。
“小朋友让一下,”安装师傅扛起纸箱,“当心脚。”
在罕见电梯房的千禧初年,空调更是稀有物件。几个在前坪玩耍的孩子一路追上楼,见大人往屋外去了,鬼头鬼脑地围住沙发上年纪仿若的喻舟。
“喂,那是什么?”
“以前没见过你,新搬来的?什么游戏最在行?”
“你有在集奥特曼的卡片吗,和我交换!”
小孩的想象天马行空,但实际上,结识朋友的手段也就几个。喻舟回答了“空调”,对接连的提问无动于衷——这是一个锚点,标记出诞生在另一坐标系上的世界——他敛回眼,把剥下皮的甜豆放进碗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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