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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宁的身体很软,从眼眶冒出大滴大滴的泪珠,每一寸被碰过的皮肤画上红色,贴面索要着吻,喊他名字,纤长的手垂在枕边,绵软得抬不起半分。
喻舟满足他一切需求,抱起他宛如海啸中漂泊的船员揽住一根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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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毫无隔阂地楔在一起,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热烈的呼叫。
“怎么了?”方清宁道,随即一惊,“啊!”
喻舟竟是拽过那床扎染布艺的毯子,包到他身上,自己只随便披着浴衣,将方清宁抱在怀中,大马金刀地坐在了落地窗前的沙发上。
方清宁目不错珠,眼前的画面无与伦比地震撼,或许今生都只能见得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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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深沉的底色上,忽而炸起的千万灿星,拖着流尾,像是诗篇中的句点,轻盈落笔。
他在身体的律动中扬起下巴,只觉得漫天璀璨,仿若被神明一棒搅碎,撞出闪烁不停的星火,明明暗暗,远远近近地洒在水云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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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对方清宁来说,是隐秘并且疯狂的体验,度过了起初的痛觉,剩下来的时刻,内心都涌动着难以言喻的剧烈的餍足。
喻舟很慢,也很温柔,关注着方清宁的神情,一旦脸红起来,便给他舒缓的余地,那眼神中说不尽疼惜宠爱,比起决堤的快意,更贴切的是一种细水长流的惬意在来回冲荡。
“别咬,”方清宁的嘴唇被喻舟用食中二指分开,指引道,“——叫出来。”
他极其羞耻,但是流星群带来了足以掩盖一切的热度,天地之间好似唯剩下他们两人,方清宁颤动不停,失控出声。像是他俩化身成两道缠络的热风,歌唱在每一个繁星密布的夜。
所有结束后已过了十二点,方清宁被喻舟抱去清洗,又说了会儿梯己话,喻舟竟是一刻都没撒手,就这么抱着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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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宁再醒来时,喻舟还合着眼睛。
他朝向方清宁躺着,长长展开的胳膊垫在方清宁的背部。使方清宁专注地凝望,月辉泼尽,镌出一副大理石雕般的脸孔。
方清宁扣着他的手,又往里靠了些,正要继续入眠,手机的消息提示响了。
这一天压根就没管过通讯设备,他拿到手,准备设置静音,点亮屏幕,在刚才的新闻下,一长列的未接语音刺了过来。
方清宁点开。
它们无一不来自这几个月里与他保持联络的刊物编辑,因为事态紧急,在没能接通电话后,她又留了言。
被转发的两篇PDF格式文章,光看标题就让人心惊肉跳。
一篇尽管粗制滥造,核心数据却同他已发表的那篇一模一样,而另一篇更像是直接提炼于他即将见刊的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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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宁同学,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烦请看到消息后尽快予以回复。”
第42章 他在下坠之前,被所有人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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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舟在上半宿一枕酣梦,过了些钟头,却睡得不再安稳。
像是压了座千万斤两的高山,意识清醒着,身体却沉重得深深陷在榻间,挣了半晌,昏沉地举开眼睛。
朔风四起,仗势欺人地、飕厉地拍响窗棂,令脆弱的建材发出不堪其苦的呜呜声——原来是早时赏景,漏关了半寸,他迷蒙地想,手安抚地向旁拍了拍,被滈起的冰凉激了满身。
“学长?”喻舟立马醒了,“宁宁,你在吗?”
顺应了昏暗的视线往浴室迁去,还是没找到人后便给对方打电话,一派寂静中的嘟嘟声显得漫长而巨大。
心脏直线下坠,将外套一披,喻舟便向外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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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雨到凌晨才结束,且即便没有专业的设备,只要占据有利地势,就能用肉眼欣赏尽兴。
徒步社众人享受完自然的盛宴,又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玩卡牌游戏,大有通宵的派头。
是以喻舟出门之后,在专为搭帐篷而准备的场地上,见到连缀的照明夜灯,大伙儿穿着厚实的御寒衣物,欢喜的脸在说笑间升起的雾气后隐现,看他来了,不约而同地招呼。
喻舟摇头,“有瞧见方清宁么?”
哦,其中一个女孩子便指了指,“往那边去了——”她举动细腻,听出几分不对劲,补充道:
“我问他有什么事,他说是信号不好,找个畅达的地方处理下重要消息。”
多谢,喻舟说完,正要走时注意到她手上,“这个,还有么?”
“多着呢!”她道,翻出一整包暖手宝来。
喻舟接过,人还是没走成,因为柳、陆两人一路小跑来,柳灿脚上蹬着双毛绒拖鞋,陆可妮大敞着羽绒服,罩在睡衣外面。
“你、你在这,”柳灿气喘吁吁的,身体半蹲,支膝道,“方师兄呢?”
陆可妮举起手机,“喻神,你看下。”
喻舟一目十行地浏览完,脸色霎地由晴转阴。
“分头去找——”
“学长不是会做傻事的人,”喻舟迫使自己镇定,“这会子气温最低,不要受了冻。你们等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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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什么事了?”众人不明就里,问道。
柳灿哪耐得住,将脚一跺,作势要追,陆可妮一把圈住她手腕,硬捞回来,摇摇头。
刚跟喻舟对话的女孩在帐篷里拿了围巾,取暖器连着插线板拽到她们脚边,“别慌,慢慢说。”
然而事态发酵的速度过于迅猛,有人已经在社交平台上刷到,“我去,学术不端?惊天大瓜啊这!”
匿名论坛都爆了,说话的卷毛道,“化学系大四的林天泽过刊了两篇论文,发朋友圈庆祝,底下有人说其中一篇跟方清宁的高度重合,另一篇也是相同研究方向的延伸。”
呃,宣传部的干事震惊得下巴都快掉了,“硕士还偷本科生的东西,过于没品了吧?”
“你不清楚,”女孩也是化学专业的,边将石墨烯的电暖器打到最高档,边解释说,“核心数据这种东西不像你们文科,它是实践检验的独特产物。之前有个教授来开讲座,方学长就这个方向提过问,绝对是只有深入钻研过的人才问得出的东西。”
“那就是林天泽倒打一耙喽——我就说,处了这些天,方清宁人挺好的呀!”卷发男生挠了挠头,不解道,“可是,他哪来的熊心豹子胆,当小偷还那么张扬?”
柳灿眼眶被风吹得通红,搓了搓冻得寒冰般的手,久久未言。直到一语未发的陆可妮忽然说:
“我记得,我们导师的太太姓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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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山顶宾馆只有一条路下去。喻舟起先还需盯着脚下的台阶,渐渐地加速,对这样运动会造成的腿部酸痛无动于衷。
今夜无眠的不止徒步社的一行人,沿途分布了载歌载舞的登山客,耳鬓厮磨的爱侣,猜拳纵饮的汉子们称兄道弟。
不管是谁,无一不是快乐的。
但方清宁例外。
当下所遭遇的困苦,需要下定决心去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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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舟有这样类似的体验,是在高中一毕业,外公就缠绵病榻时。
他在医院、母亲尚在专修的律所、家里来回奔波,看殷樱拟出离婚协议,从初稿到最后的定稿,仿佛一只雌鹰,咬破了束缚的绳结。
料理完老人的后事,顺着长长的河堤走向下坡,突然被这一系列变故撞得迷惘。他和母亲都不再需要某个人虚伪的认可,只是仍不能避免地像一只小小的钢球,依着惯性滑到草坪的远端。
那时他短暂地接触过香烟。
尼古丁入喉清苦,此外并没有太大的门道,他将唇凑近滤嘴,又吸了一口,成功吐出个还算圆的烟圈。这东西伤肺,将余烬抖入器皿,他没有继续,并从此未有上瘾。
几天后,在志愿填报上,喻舟拒绝了喻明博的“专业指导”。母亲律所正式开张的那日,他与殷樱共持剪刀,将彩带一分为二,互看着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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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已经陨去,天空是黎明前最浓重的墨黑色。转过一个拐角,喻舟的第六感闪动——他抬了抬头,接着便看到坐在一颗高大石块上的方清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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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长?”
方清宁拧过头,微微皱眉,喻舟感受到他抓着昏弱的光蕊,正在解析他的表情,“喻舟,”他怔了怔,道:
“你都知道了。”
嗯,喻舟又唤他,似乎用这种方式不间断地确保他的存在,“宁宁。”
巨石两旁的鹅卵石路上放置了地灯,光源自下而上,堪堪爬过方清宁腿边,就吞没在无涯的黑寒中。他抱着膝,尽力泰然道:
“别担心,我就是脑子有点乱,坐这儿整理下思绪。”
我知道,喻舟说。声音轻轻的,像害怕戳破一枚绚丽却最为柔弱的肥皂泡泡:
“你今天消耗很大,不适合吹太久冷风——先下来好吗?”
方清宁望着喻舟,小鹿一样圆润的眼睛里,最中间两点星彩仿佛也受天色影响,透出种暗沉的笨拙来。他用手撑了下两边,还没站一半又坐倒,谑弄地笑了笑:
“腿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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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鼓振地吹在山野。
喻舟没有忘记方清宁的恐高,方清宁本人应该也记得——尽管记得,却还是鬼使神差地爬了上来。
像小学时有一年,拿了奥赛冠军,喻明博回家为喻舟庆贺生日。才唱完歌,殷樱与他便知道喻明博的别有用心,不过是希望享齐人之福——
在持续的争吵中,他的身体突然变得很轻很轻,如同一片羽毛浮到半空,看到冰淇淋的蛋糕化成水,想,明天又该是个无风无雨的晴天。
这种解离式的荒诞的体验,却又无比真实,让喻舟的心脏被揪得很紧,下一秒就能沥出苦汁。
“跳下来,”他说,“你跳下来,我接住你。你相信我肯定会一如既往地接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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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然可以攀上去,几步的距离而已,但假如不是方清宁自己迈出,将会全无意义。
白昼到来缓慢,又似乎只消须臾。率先赶到的日光,将天际割出赤金交叠着黛青色的切片,像一双半睁半闭的眼。
方清宁揉了揉腿侧的肌肉,血液重新加热暂失知觉的肢体。
喻舟不作催促。
直至他背对着崇山森然,纵身一跃,被喻舟收入满怀。他们贴合得那样紧密,喻舟未扣拉链的棉服收拢在他腰间,好似伸展出丰满的羽翼,刀阵剑棘也不足为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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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这么少,”裸露的颈间被对方漫得凉润,喻舟道,“回去要打一场硬仗,生病了怎么办?”
方清宁坚持:“还好。”
这话有多勉强,喻舟想。
他的手触到方清宁颊畔,经五官的轮廓向上,摸出数笔干涸的水痕。
仿若就这样被激活,方清宁的眸海再次涨起潮水:
“喻舟,”他无措地,“刚刚在这儿,我想了许多。我想下一步该怎么走……可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不能避免影响到大家的学业。”
喻舟指腹抹过他通红眼角,未发言语。方清宁吸了下鼻子,挪开一寸,摸出手机,备忘录上的字密密麻麻,给喻舟看。
虽事发突然,但就是在这种仓促下,方清宁仍保持了清晰的头脑。
林天泽有恃无恐,无非仗持着江焉的默许,要想令真相大白,绕不开对这三年师生之间真实关系的披露。
他暂定的大纲,逻辑严密如同学术论文,由身心打压列到科研阻碍,每个条目下如有聊天记录、通话录音等,也做好了标明,按照时间顺序,最后写到林天泽的抄袭行为。
不论结果是输是赢,只要启动调查程序,江焉手底的学生都会受到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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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舟从第一个字读到最后一个字,直面方清宁这些年的痛苦,比他了解和想到的还要多得多,与所有的相较却还是冰山一角。
任何语言显得苍白——他不可能单凭说话战胜方清宁此刻无穷的自责,喻舟摇头,道:
“先回去。”不由分说地让方清宁穿上自己的外套,问,“抱,还是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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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宁想说自己可以走,雾蒙蒙的白汽从嘴边呼了出来,似乎喻舟的脸上也减了三分血色——又好像是因为沉着脸。
他要把衣服还给喻舟,对方退了一大步,重复道:
“背,还是抱?”
“背吧。”他只好选择。
喻舟闻言,背身半蹲,让方清宁环着他的脖子。
他下盘稳当,上下山路的楼梯也没有大幅度的晃荡,方清宁脸贴在他脖子后面,怀疑自己手可能收得过紧,因为喻舟呼吸逐渐加重了。
但他并未有所表示,方清宁便肆无忌惮地牢牢趴着。
偌大的山脉起伏连绵,黎明前只看见他俩行走其间,像荒原中相依为命。
喻舟在颠簸里,感觉到有滚热的液体灼烧着他肩颈处的皮肤。他没有说,那些泪水缠绵了会儿,转化成平缓的呼吸。
方清宁在他背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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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早餐吃了。”喻舟从车窗里递进去。
坐缆车下山后,他打了个电话,将两人的行李托付给陆可妮,接着在私人那租了辆车,以便最快由景区返回市里。
绕圈检查一遍车况,拍下原有的一处划痕发给老板,喻舟拉开车门,拴好安全带:
“油量够跑了,”见方清宁未动,他只先调好暖气,“豆浆凉得快,你好歹就两口。”
方清宁说“对不起”,“我实在吃不下。”
好歹他愿意实话实说,喻舟叹了口气,正要拉手刹,听到方清宁的手机传来铃声。
柳灿和陆可妮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方师……学长,你还好吗?”是陆可妮关切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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