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宗侠士看了瀚天盟的人一眼,掂量了少顷,叹气道:“盟主是在听雁峰上遇害,是因传讯久不见回应,长老才登峰寻觅。要知道那听雁峰,往常可是瀚天盟禁地,只盟主一人可以出入,盟主痴迷剑法,在听雁峰上练剑,向来不喜旁人打搅。”
“长老到巅顶时,盟主已是……”此人停顿唏嘘,“她身上的伤便是毒针所致,但山上除她外,再不见旁人身影,想来那人轻功造诣极高。”
桑沉草眉梢微抬,“我怎听说奉盟主收过徒,就藏在听雁峰上,难道是谣传?”
“不曾有人见过,想来是谣传。”
奉云哀垂下眼,气息略微一重。
“敢问边上这位姑娘是……”
桑沉草哂道:“同我一般,无门无派。”
奉云哀赶紧将桌上寂胆垂放到腿侧,借以挡住。
幸而亲眼见过寂胆的人不多,只知它刃上有紫光流转。
众人粗略一眼,认不出,也便浑不在意。
桑沉草忽然道:“只是诸位来势汹汹,而问岚心如若得到消息,想来必不会回黄沙崖,诸位怕是要落空。”
“那也不能放任黄沙崖其余人逍遥法外。”为首那瀚天盟的人道。
“所言极是。”桑沉草漫不经心颔首。
奉云哀心道,此女全然未将自己当作黄沙崖的人,也不知问岚心会作何感想。
第28章
“问岚心非死不可!”有人哀叹。
另有人道:“如若是谣传, 奉容的孤心心诀并无后继之人,那实在……实在可惜。”
叹息声此起彼伏。
是了,奉容的孤心剑法, 至今是所有江湖人的心之所向,而奉容一死,意味着孤心剑法必将失传。
十足可惜。
“可如果是问岚心所为, 她何必出此下计?我至今仍想不通。”有人闷声。
桑沉草悠悠问:“不过我好奇的是, 奉盟主死后,如今瀚天盟由谁掌管?”
瀚天盟的人看向她, 为首者拱手道:“自然是周妫周长老。”
桑沉草若有所思,又问:“便也是她登上听雁峰,头个见到盟主尸身的?”
“不错。”
桑沉草意味深长地看向奉云哀, 慢声:“寻英会将至,想必如今盟中事务繁多,周长老肩负重责,当真辛苦。”
“长老本欲带队前来, 可惜抽不开身。”
奉云哀神色沉沉, 借余光察看那些人的腰牌。
腰牌上乍一看是一样的图腾,实则有细微不同, 就比如那鹤羽,羽多者职位在上,羽疏者职位在下。
而鹤之朝向也有不同, 四个朝向分别代表四堂会, 周妫便是其中一堂的堂主。
这一细微外门人知之甚少, 只瀚天盟中人, 能一眼看出蹊跷。
带队前来的,竟无一例外都是周妫手下之人。
此事古怪, 此前奉容在时,此等诛讨恶人之事,惯常由截堂负责,绝非周妫担职的拂堂。
桑沉草同奉云哀挨得近,面上神色不改,却暗暗运起内力,动用腹语传音入奉云哀的耳。
她悠悠道:“我曾有听说,这穿云宗、观风门和珩山派,与周妫关系甚密。”
奉云哀瞳仁微缩。
堂中这一众江湖人可都是武功不低的,在察觉到旁人内力流转的一刻,纷纷移去目光,好在谁也没有听清。
桑沉草不再多言,仗着内息浑厚,简直肆无忌惮。
奉云哀的神色好似一方被撕毁的染布,沉甸甸又湿淋淋,好在有白纱遮挡,不会引人起疑。
奉容之死,于中原武林而言,就好比天石破漏,海枯山崩,征讨令一出,哪会只有这三个宗门附和?
可来的……竟只有这三个宗门,许是周妫特地出声点了的。
奉云哀心尖泛起酸楚,滞涩许久的悲伤在此刻倾泻而出,她在书上读到过,知道她此刻的心绪定是忧伤难过。
可惜,她见过的人少之又少,看过的书也不甚详尽,偶尔间心头涌上奇思,还得钝上许久,才明白自己想的是什么。
桑沉草将筷箸一放,想起身上楼。
人群中有人问:“不知女侠如何称呼。”
桑沉草笑了,身前的菜碟中,只有凉菜还剩得多,她又一阵拨弄,没看到折耳根,不过还是像先前那般胡编:“蕺儿。”
寻常人还真不能单凭这字音,想到蕺儿根的另一个名,独独奉云哀清楚得很。
奉云哀神色莫辨。
问话的人转向奉云哀,再度拱手:“那这位……”
“便叫她香菜。”桑沉草大度应声,全不管旁人脸上的古怪神情。
这怎么听,都不像本名。
奉云哀索性不出声了,她本也不想将真名真姓说给这些人听。
桑沉草起身,人已经在楼梯上,忽然停步问:“不知诸位何时启程黄沙崖?”
众人已起疑心,不过行走江湖,多的是更名改姓之人,有些人直到死,都只能在江湖上留下一个意义不明的名号。
这什么蕺儿和香菜的,怪是怪了些,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众人相视一眼,后来还是瀚天盟的人出了声:“明日卯时。”
奉云哀不动声色地上楼,牢牢将寂胆按在身侧,不容任何人肆意窥探。
等进了屋,她才将寂胆放到桌上,还找来粗布层层包裹,一边冷冷道:“不是去云城么,如今又改主意了?黄沙崖你我已经去过了,还去作甚,问岚心根本不在那里,那里也没有别的人。”
“我想知道,他们去黄沙崖作甚。”桑沉草坐到桌边,托起下颌看对方裹剑,“难道你不想知道?”
“他们不是说了么。”奉云哀心下有些动怒,若非此女,想必她此时已经见到问岚心了。
有蛊虫在,两心相连。
“谁知他们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桑沉草许是有所觉察,转而往自己心口处轻飘飘一指,笑道:“莫要动气,气出病可如何是好。”
奉云哀委实想将此女手刃,她系紧粗布时,那撕拉一声,活像是要将剑鞘勒断。
“不瞒你,黄沙崖有一样东西我还未找到,不知能不能借这几人之手找出来。”桑沉草虚眯起眼,眸中有寒光掠过。
奉云哀登时警觉,冷声:“醒神散?”
哪料对方还记挂着此毒,桑沉草笑得前俯后仰,摇头道:“自然不是,如若真有醒神散,找不到最好,又何必借他人之手。”
“你护着问岚心。”奉云哀道。
桑沉草轻摆食指,坐直身环臂,“我不护她,只是不想受她牵连。”
奉云哀皱眉,她思绪一转,不咸不淡道:“难怪在黄沙崖时,你任我四处翻找。”
“有几分聪慧。”桑沉草低笑。
奉云哀隐约觉得这话不对味。
“且先不说是什么,总之是问岚心藏得极深之物,与药毒无干。”桑沉草心不在焉。
“难不成是武功绝学?”奉云哀皱眉。
桑沉草哧地笑了:“和奉容一样,你也是武痴?”
奉云哀自觉不是,但她不再应声,也索性不问,以这人的脾性,再问下去,多半全是谎话。
桑沉草似乎在盘算什么,她往床上一卧,反复翻看自己的掌心与手背,神色极其深沉。
“问岚心教你功夫,为何你好似恨她。”奉云哀转头看了过去。
桑沉草撑起身笑了,揶揄道:“对我百般好奇,想找我破绽?”
“这也算破绽?”奉云哀不解。
“人活一世,喜怒哀乐全是破绽。”桑沉草意味深长,“看来奉容教你的,只有武学上的破绽。”
“喜怒哀乐?那便是剑与心不够干净,造诣不够深,寻根究底,还不是武学破绽?”奉云哀淡声反驳。
桑沉草慢吞吞“嗯”上一声,道:“听闻奉容不通人情,看来你也是。”
奉云哀瞥她一眼,侧耳去听廊上的动静。
那些瀚天盟的人极为谨慎,根本不会在外谈论要事,路过时均是不发一言。
奉云哀心觉不安,起身道:“我不与你一道了,你将蛊虫解开,我自己去找问岚心。”
床上的靛衣人嗤上一声,慢声道:“由不得你,你必须和我一道。”
“你真是……”奉云哀思来想去,实在不知此女的思绪到底能有多诡谲不定。
桑沉草压低声,蛇般的目光直勾勾地荡过去,道:“你如果实在想知道奉容是如何死的,便一块去黄沙崖,奉容之死与问岚心无关,但和那周长老有无干系,可就说不定了。”
即便靛衣人未说这话,奉云哀也觉得周妫身上疑点重重,只是在她看来,找到问岚心才是当务之急。
正因为,奉容给了她问岚心的剑。
只是如今,她有些不确定了。
“你有没有想过,当年问岚心为什么要弃剑?”桑沉草侧卧着,闲散地托着下颌。
“她怯战。”奉云哀道。
“非也。”桑沉草讥讽一笑,“她只是不想和奉容鏖战,以她对奉容的情谊,她当年不会下杀手,如今亦不会。”
奉云哀愣住,她心口有些空,不太懂“情谊”二字,她也从未听说过,奉容与问岚心竟还有情谊。
桑沉草不再多言,两眼一闭便睡了过去。
奉云哀看过去,抿紧唇安坐不动。
所幸那日削落铜钟时,旁人只听说靛衣人手中的剑锋利无比,未能见识到剑之全态,更不知剑名为何。
皓思城中又多半都是寻常百姓,寻常人不敢妄议,这些事自然也传不到瀚天盟的耳中。
客栈难得客满,又难得平静,得知瀚天盟与其他几个宗的人在这,无人再敢贸然夺剑。
奉云哀已将寂胆缠好,坐在桌边似是不知累,单薄的背挺得秀拔笔直,就等着次日卯时。
而靛衣人平躺在床,看起来睡得格外安稳。
是在半夜的时候,端坐在桌边的白衣人才终于动上一动。
其实奉云哀对蛊虫的了解少之又少,她莫名觉得,人睡着之时,那所谓的蛊虫指不定也要入眠,便起身走到床边。
这件事,从桑沉草合眼起,她便寻思了良久。
夜色已深,桌上烛台曳动不已,映在墙上的人影便好似鬼魅。
奉云哀垂眼凝视,用心留意此女的气息。
如此平缓,当是入眠无疑。
她蓦地并指,想朝桑沉草的颈侧点去,指尖冷光莹莹,分明是动用了真气,将点穴一术施到了极致。
如此下去,被点穴者就算武艺再高强,也不能轻易解开。
但两指还未落下去,她的经脉便受到拉拽,硬生生滞在半空。
奉云哀下不了手,莫说杀念,竟就连反制,也根本做不到。
她怔住,刚要收手,面前人忽然睁开眼,将她悬在半空的腕子握了个正着。
腕骨如受火燎,握上来的掌心干燥而滚烫。
奉云哀气息大乱,眯眼道:“你竟没睡着?”
“非也。”桑沉草没睁眼,悠哉仰躺着道:“是你忽然心绪大乱,把我从美梦中揪了出来,真是扰人清梦。”
奉云哀自然不信,冷声:“你未睡着。”
桑沉草笑着坐起身,“睡得深着呢,只是我未同你说过,饶是我昏死在梦中,蛊也是醒着的。”
她略微用上劲,将白衣人拽近,语气幽慢中挟着威逼:“你刚刚,是想杀我?”
“我不想杀你。”奉云哀甩开桑沉草的手,冷声反驳。
“别白费气力,我现在不想去云城了。”桑沉草冷不防扯下奉云哀的眼纱,笑说:“莫逼得我下别的蛊。”
第29章
奉云哀从未沾过血, 更无杀人的心思,不过如今看,她动不了桑沉草, 那蛊亦是她想除也除不了的。
她腕上余温还在,自己用指腹揉一下,不光揉不散, 似还揉进了皮肉里, 叫她周身不自在。
白纱虚虚挂在脸上,要掉不掉的, 露出一双灰瞳冷冷将人盯着。
桑沉草看着退开的白衣人,从那看似寡情薄意的眼中,寻觅到了一丝难能可贵的无措。
如果这人当真是白衣仙, 那她势必乐此不疲地令之谪堕,她向来喜欢做这等坏事。
“不杀我?”桑沉草哂一声,揶揄道:“还是说坐了几夜坐累了,终于想到这床上躺躺了?早说么, 我还能匀你一半。”
奉云哀自然不愿与此女抵足, 如此诡谲之人,如若同榻, 夜里也不知自己会是何种死法。
她未找到问岚心,还没弄明白奉容的死因,暂不能死。
“也不是。”奉云哀冷声。
“那你歇你的, 我歇我的, 省得叫我误解。”桑沉草托腮道。
奉云哀退回桌边, 握住那被粗布裹得严实的寂胆, 余光甩至床沿,看到那人垂下一条腿, 光洁足趾踩在地上。
她皱眉道:“我原也打算与你井水不犯河水,是你下蛊将水搅浑。”
桑沉草仰头笑了,笑得开怀,但笑声陡然顿住,转而便将人直勾勾盯着,慢声道:“你我在客栈初见时,水便浑了,打从你怀疑我的一刻起,你我便不可能井水不犯河水。”
究竟是谁先怀疑谁,谁先缠上谁,谁先出声搭的话?
奉云哀本欲辩驳,思来想去,不论她怎么说,多半都会被此女绕进去,索性闭嘴。
“睡吧,明日去黄沙崖,顺势看看你们瀚天盟的周长老有何意图。”桑沉草道。
奉云哀拉下摇摇欲坠的白纱,攥在手中,否认道:“不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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