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奉容将你养在听雁峰上,都不曾容你下山,又岂会允你加进瀚天盟,你说我猜的对不对?”桑沉草阴阳怪气。
事到如今,两人的身份已无从遮掩,奉云哀能猜到桑沉草的身份,桑沉草自然也猜中了她的出身。
奉云哀抿唇不言,少顷:“她有她的苦衷。”
桑沉草轻笑一声。
翌日卯时,天还未亮,客栈尚笼罩在夜色下,客栈内却已是窸窸窣窣,江湖人接连动身。
掌柜一夜未眠,生怕重蹈前些天的覆辙,卯时前便已惊醒,撑开浓黑的眼圈将客一一送离。
从皓思城到黄沙崖,领队的人不走黑风潭,而是行经大道,避开了密密麻麻的虫穴蛇窝。
此前走的都是黑风潭,如今一改径途,奉云哀竟有些不识路了。
所幸她也不必认路,在旁人看来如若太过娴熟,许还会引来麻烦。
途中黄沙漫天,从中原来一众江湖人不甚适应,一路上走走停停,有人周身不适,不得不盘腿调息。
暂歇的这片刻,有人又开始唏嘘。
“你们可还记得釜海之战?”
虽亲眼目睹过釜海之战的人少之又少,但江湖中极少有人不曾听闻。
便是釜海之战后,奉容剑法之精妙,心性之定传扬四海,而问岚心本就是邪门歪道,名声变得愈发稀烂。
“奉容的那一式定风涛,我虽未能亲眼所见,但心中已是向往许久。”有人应声,“没想到那般厉害的人物,竟也会……被人害死。”
“在釜海之战前,我还不曾想过,那两人竟还有交手的时候。奉容素来独来独往,又是无门无派,她心性寡淡,不像是会与人交恶的。”
“不,在釜海之战前,两人便已结仇。”
“如何见得?”
奉云哀侧耳去听,这些事她都不曾听闻。
随后有人道:“问岚心也无门无派,但她脾性反复无常,在江湖中树敌众多。几次好几个宗门邀天下客前往试剑,无人邀她,她竟不请自来,你们猜,我是如何发现那二人不合的?”
“如何?”
“但凡两人碰面,奉容的神色都不算好,随之便会离场,分明是不想与问岚心相见。”
“竟还有这等事,这不会是你胡诌的吧!”
“我亲眼所见,怎会有假,那时我穿云宗有意招揽奉容,所以对之百般关注,可惜奉容并无此意,后来瀚天盟一成,才知是穿云宗唐突了。”
独来独往,倒也是奉容的脾性,只是奉容为何成立瀚天盟,至今仍是未解之谜。
奉云哀看向桑沉草,神色沉沉,眼中有话——
在外人看,两人结怨颇深,怎么在你口中,问岚心便一定不会狠下杀手?
桑沉草极轻地嗤上一声,面上不见笑意,只有一闪而过的讥讽。
等旁人聊得津津有味之时,她才动用内力传出腹语道:“你信一个和奉容、问岚心毫无交集的人,还是信我?”
奉云哀谁也不想信了,她往边上侧身,避开了桑沉草那挨得奇近的吐息。
歇足了,一行人又接着朝黄沙崖去。
此番再去,两峡间的虫蛇少了许多,那些虫蛇还扒在泥壁上暗暗窥探来人,却没有一只敢贸然接近。
众人狐疑地骑马越过,个个心惊胆战,唯恐这是风雨欲来的前兆,是难能可贵的安宁。
桑沉草倒是悠悠地牵着缰绳,未将虫蛇放在眼里,目光从那一众瀚天盟的人身上掠过,压着声道:“你说他们如何确定,黄沙崖一定会有别人?”
奉云哀不知道。
桑沉草低声:“问岚心可不是蠢人,他们想找的,可未必就是问岚心和黄沙崖的其余人。”
“你的意思是。”奉云哀思绪一转,“他们想找的东西,或许与你想找的一致?”
桑沉草嘴角一翘,不应声。
“你要找的究竟是什么?”奉云哀皱眉。
桑沉草卖起关子道:“等他们找着,你不就知道了?”
“又或许他们并非真的想找问岚心,只是想令她坐实罪名呢。”奉云哀思索着道。
“好聪明。”桑沉草颔首,“这都被你猜到了。”
奉云哀不吭声了。
前边的江湖人放慢马速,心惊肉跳地停在那界限分明的绿野外,全都错愕瞪眼,难以置信此地竟还有如此多的草木。
众人提心吊胆,任何风吹草动都惊得他们拉紧缰绳,殊不知还真的只是风声,半人高的草间根本没有毒蛇毒虫。
那些玩意儿,早因为桑沉草的现身,又纷纷匿到了暗处。
桑沉草唇角噙笑,在后方目不转睛地看着瀚天盟为首那人。
只见那人忽然从衣襟下取出一卷丝绢,丝绢古旧,上方有字有画。
可惜隔得远了些,饶是桑沉草眯起眼,也看不清丁点。
“认得么?”桑沉草微微回头。
奉云哀摇头道:“没见过。”
“也是,奉容也不会事事都说予你知。”桑沉草意味深长。
“她说与不说,是她的事。”奉云哀冷声:“与你何干。”
桑沉草还在盯着那卷丝绢,隐约瞧出来一个图腾,是她不曾见过的。她慢声:“我倒是见过,这是问岚心的东西,丝绢是她亲手所绣,听闻在釜海之战后,她将丝绢的一半留给了自己,一半赠予奉容。”
瀚天盟为首那人收起丝绢,转头道:“分头搜。”
众人齐齐散开,有人奔向那黢黑蛇洞,扬声道:“此地不久前被烧过,谁随我进去一观?”
有人奔向蛇窟,有人上竹楼,这地方本就不算大,眨眼间好像要被人影塞满。
桑沉草冷笑一声,到底是她住过多年的地方,如今被这般乱翻乱踏,她心中不免烦闷。
为首那瀚天盟的人突然运掌,真气凝在手中,分明用上了十成的功力!
站在其身后的十余人也跟着运掌,举动整齐划一,根本就是有商有量。
其他宗门的人却是一无所知,还在别的地方费劲搜罗。
奉云哀微怔,看这些人的架势,分明是要将黄沙崖谷的这片地掀翻。
这是想……
掘地?
桑沉草也冷了面色。
随着众人掌风一带,草屑通通卷向天际,所有参天大树顷刻折腰。
气劲撼天拔地,就连扎了数尺深的草木虬根,也在瞬息间腾空而上,泥点乱飞。
这巨响令远处所有的人都僵住了,他* 们赶紧捂住口鼻,不敢草率靠近。
原还是蓊郁苍翠的山谷,不过少顷,竟已与外边的黄沙地无异。
在草木被搅进气旋腾空之际,底下的泥地暴露无遗,还有一物也跟着露出真容。
难怪这地方长了如此多的草木,泥虽还是黄的,却隐约泛绿,分明是被药浸得入了色。
而就在这成片的泥上,一方铜皮静静盖地。
它微微隆起,图案看似是卷成一团的虫蛇,唯正中敞着的蛇口是往里凹陷,似乎是机关所在。
桑沉草静静注视,握住缰绳的手微颤着。
奉云哀跃下马,本以为此女或是惊恐,或是无措,不曾想,那一双蛇般勾人的眸子里,竟亮着非同寻常的精光。
靛衣人如此亢奋和期许,与怵惕两不相干。
瀚天盟的人还未收势,随着足尖一踏,个个都凌天而起,齐齐将腾空的草木毒泥震出谷外。
黄沙崖底顿时被掏了个底朝天,变得荒芜至极,再无生息。
瀚天盟以外的江湖人终于寻到机会围上前,瞠目结舌地问:“这是什么?”
瀚天盟一众人接连落地,为首者屈膝跪地,靠近打量那深陷的蛇口。
此人拔出佩剑,试探般将剑刺入铜皮蛇口中,他缓缓转动手腕,企图摸索出内里大概。
边上的人近乎屏息,不敢出声打搅。
就连桑沉草也静静看着,眼神越来越炙热,好似在开启机关的人是她。
少顷,铿一声巨响。
那人并非是在试探,而是胸有成竹地用剑将内里一一触动。
奉云哀算是看出来了,那丝绢上所画所书,一定是解开机关的关键。
可那么一件东西,怎会在这些人的手里?
难不成奉容和问岚心的关系,当真与靛衣女说的一样,而这些人……
他们是在听雁峰上找到此物的?
机关倏然开启,铜皮裂成四半。
第30章
铜皮往四面展开, 利器一般嵌入泥中,一个漆黑的洞口跃入众人眼底。
里面无光,也不知该有多深, 亦不知这里边会不会是另一个蛇穴虫巢。
有人惊呼:“这地下竟还有暗室,会不会有诈?”
无人答得上来。
也有人道:“瀚天盟果真厉害,竟还能拿到地下图纸。”
瀚天盟带队的那个人回答:“据周长老所言, 她是机缘巧合, 正好拿到此物。”
机缘巧合?
奉云哀可不信,她跟随奉容多年, 都不曾见过此物。
“莫非是铸这机关密道之人所绘?”
“谁会将这般重要的东西,画在丝绢上啊?”
奉云哀看向桑沉草,但见桑沉草眼中越发惊诧, 显然也是第一次见。
有人点燃火折子丢进洞中,随之将耳贴至洞边细听,冷声道:“看样子不是蛇穴,进去看看。”
瀚天盟的人率先跃进去探路, 其余几个宗门的人尾随其后。
里面传出隐隐约约的叫喊声:“洞口极深, 越往里越开阔,可以都下来——”
奉云哀还未跟上, 身后的马嘶叫一声,是坐在马上的靛衣人忽然往马背上一踏,便轻盈盈地掠进洞内。
她皱眉跟上, 潜入时特地留心了周遭, 依旧觉得问岚心嫌疑颇深。
连靛衣人都不曾见过这机关暗道, 看来问岚心瞒得颇深, 秘密也颇多。
若非有丝绢在,怕是任谁也想不到, 这古怪的绿叶蔓生之地,竟还藏着此等玄机。
原只是一人宽的窄径,当真是越走越宽,也不知这暗道会绕到何处。
不过黄沙崖一望无际,如若有心挖凿,怕是能挖到天涯海角。
桑沉草摩挲着沿途的泥壁,冷不丁笑了一声,步子却是愉悦的,不见分毫滞涩。
“看来问岚心也不是事事都说予你知。”奉云哀压低声,冷冷将话还了回去。
这话伤不着桑沉草一星半点,她弯着眼回头,笑道:“她从始至终,都不曾事事说给我听。”
奉云哀又道:“她瞒你。”
“我与她的关系,还未到无话不说。”桑沉草气定神闲。
奉云哀无话可说,同此女讲话,她总会有几分……不知要如何吐字的无措感。
深处蓦地传出声音:“这竟是个藏书阁,此地竟有如此多的宝典秘籍!”
“非也。”又有人道:“此地什么都有,还有画像与杂物。”
泥壁上的灯被逐一点亮,屏风与柜架全被照亮。
此地明显尘封多年,想来也是,这地方似乎只有那一个入口,在入口被草木遮盖后,便轻易不可进出。
这根本不是什么藏书阁,更像是问岚心做的坟冢,她将这里的所有器物,都长长久久地葬在了地下。
众人看得眼花缭乱,有人已经如痴如醉地捧起宝典细看。
瀚天盟的人四处摸索,不远处忽然传出撕拉一声,引得众人扭头。
屏风被撕开了一层,底下竟藏着其它绢帛,而那绢帛上绣的,并非此前的山水,而是……
一个中原武林都相当熟悉之人。
是奉容!
那秀颀身影立在陡崖边沿,长袖似迎风而动,手中剑直指底下苍生,可不就是奉容么。
“奉盟主,是奉盟主!”
众人神色微变,继而摩挲起其它屏风,就连悬挂在高处的画也未放过。
果不其然,不论是屏风还是画,竟都藏着两面,而底下的每一面,无一例外都是奉容。
奉云哀心惊肉跳地看着,她不清楚这是何等情谊,但如若只是寻常关系,万不会做到这般。
桑沉草低笑道:“你看,我可有骗你?”
画上和屏风上的那些身影,奉云哀一眼就能认出,这是何等用心,才能绣画得如此相像。
“明月门,她们同出一脉,是明月门的后人!”突然有人扯嗓惊叫。
“明月门”三字一出,众人僵在原地,心头震荡难定。
瀚天盟的人朝那惊叫者走去,只见他手中捧着一薄册。
薄册极为精巧,其上覆着一层用银丝绣边的绢,绢上写字数个龙飞凤舞的字,俨然是——
明月门雅籍。
翻开头一页,便是从创派起,门内所有亲传的名字。
最后一页,分明就是奉容和问岚心。
捧册子的人双手颤抖,哑声道:“奉盟主怎么会是明月门的后人,那明月门不是在五十年前就灭了么?”
奉云哀怔住,她不曾听说过明月门,听雁峰上的所有书册上,都没有出现过“明月门”三字。
不过她思绪一转,心轰然扑向胸口。
不,她曾在江湖录上见到未撕干净的一页,那一点点残余的页脚,令她困惑了许久。
看来不是没有,而是奉容刻意隐瞒。
有人道:“怎么会是明月门,明月门……”
另一人接话:“可都不是善类啊。”
“明月门之人邪门古怪,偏又都有无上天赋,门中人四处掳掠各派宝典,将各宗各派的功夫都学了去,遂又用学来的功夫上门挑战。”
“就连我珩山派也惨遭毒手,明月门的人四处横扫,肆无忌惮,令珩山派……颜面扫地。”
18/53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20 2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