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会儿,她皱眉问:“你当真能把针给我?”
桑沉草哂笑说:“又想将我的嘴缝上了?”
奉云哀皱眉道: “当时在杳杳客栈,你的针包不是被撚成齑粉了么,如今的针是哪来的?”
“你傻。”桑沉草笑道:“我不过是给你看到它们化作齑粉的样子,可从未说过,我会将它们通通毁去。”
奉云哀不作声了,果然如奉容从前所言,山下危机四伏,歹人遍地,眼前这不就是?
但也不能完全怪在旁人身上,是她轻信了。
是在临天明的时候,远处狗吠不断,就和昨夜两人初到时一般,似乎镇上又有生人出没。
听见狗吠,奉云哀立刻睁眼,分明未曾熟睡。
“走。”桑沉草也不拖延,起身便支起并不牢固的窗,探头往外打量。
只是这镇子不算小,而客栈又和此前的不同,矮矮平平,视野不好,看不齐全。
奉云哀留意周遭动静,隐约听见一声不同寻常的风声,心陡然提至嗓子眼,走至窗边道:“他们来了。”
桑沉草立刻翻出窗,在这熹微昏暗的天色下,身影恍如鬼魅。
天仍是幽蓝的,犬吠声越来越密,镇民有人被吵醒,扬声大骂了一句。
两人贴着客栈外墙,扶墙运上轻功,如履平地一般,轻易便绕到了客栈的另一面。
但来人还是逮着了她们的身影,只听见一声尖啸,一枚竹片歘地刺入奉云哀耳畔的客栈外墙。
奉云哀堪堪避开,神色不变地扭头,朝竹片袭来处望去。
有杀气萦绕在附近,来人极为分散,似乎想将她们囚困在其中。
奉云哀摩挲着寂胆的剑柄,掌心竟已麻木到习惯,不像最初,还会被冻到缩紧手指。
忽然有百枚竹片如飞剑般袭向前,来势汹汹,杀气蓬勃。
奉云哀几乎忍不住拔剑,不过她手腕一转,剑并未拔,是用剑鞘将那些飞袭而来的竹片一一阻挡。
转腕间,莹白气流转成涡形,卷得竹片乱了方向,那一枚枚的,在半空中一个倒转,齐刷刷刺入地面。
靛衣人不慌不忙,还在边上轻拍掌心,笑道:“好功夫,这是观风门的竹器,这些可并非寻常竹片,上边削出来的痕迹非同小可,一旦扎在人身上,得把肉也一道剜去,才能将竹片取出。”
奉云哀飞快朝地面扫去一眼,果不其然,那些竹片都是精心雕刻过的,枚枚整齐划一。
暗处一群青衣人举止一致地旋剑现身,乍一看,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又好像同一人留下的影。
桑沉草就在此时逼近奉云哀耳畔,笑道:“观风门不好对付,他们对天下事可太清楚了,就连奉容也被他们摸了个透,只是奉容的破绽,不是谁都能找得到的。”
“何意。”奉云哀不看身边这人,目不转睛地盯住不远处那一个个青衣剑客。
桑沉草不紧不慢道:“如果你与他们过招,你猜他们会不会猜到,奉容暗地里收过的亲传,就是你?”
白纱下,奉云哀瞳仁骤缩。
桑沉草扬声笑了,笑得格外快活,看在旁人眼里,分明是轻蔑。
那些整齐划一的青衣人接连出剑,当真像极同一人留下的残影,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隔着白纱,奉云哀本就看不真切,如今更加,远处那“残影”一扑近,她竟有些头晕目眩。
所幸这并非真的残影,要打破僵局,只需将这些人的阵脚打乱。
但因为靛衣人的一番话,奉云哀不敢出招了。
桑沉草又笑,蓦地朝身后拍出一掌,却并非要将这摇摇欲坠的客栈震塌,而是借力落到了观风门人的阵中。
她举止诡谲,如同自投罗网。
观风门的人原还胸有成竹,如今不免有些迷糊,也不知此女在作何打算。
桑沉草出招极快,她不拔剑,就单出掌,每一掌都恰好能打在身后疾旋的残影上。
看似打在同一人身上,其实每一人都吃了她的一掌,无一缺漏,无一重复!
这不光需要极高的洞察力,也需极高武力,二者兼并,世上能做到之人少之又少。
偏巧她还仿若拈花,气定神闲地悬在当中,看似是闲闲散散地震出一掌,其实是在蓄风簇浪,拔山倒海。
她孤身入阵,又能穿阵而出,来去自如,一举一动写满鄙夷不屑。
这诡谲又灵巧的身法在当今武林闻所未闻,惊得穿风门人动作呆滞。
只一刹那,受其一掌之人纷纷口吐鲜血,脸上俱是吃惊。
“这是什么身法,你师承何人!”为首那人扬声发问。
桑沉草优哉游哉地负手而立,眼下两颗痣像是沾了天上陨星,不似世间人。
“说话!”那人又道。
桑沉草挑眉,笑道:“这是岑草身法,师承……阴湿水畔?”
奉云哀还在客栈侧面,听得眉头紧皱。
折耳根花名还挺多,偶有人将之称为狗蝇草,也有人叫之截儿根,好听些的,便叫岑草。
此女分明又是胡说八道,嘴里当真吐不出半句真言。
如此明显的谎话,众人自然也能听出,他们神色各异,在相视一眼后再次结阵。
但见白影飞旋,那些人的身法已不同方才,而变得同样飘忽不定,分明是……在效仿桑沉草!
也难怪观风门这般厉害,竟能仅靠一次对招,便学了个形似。
如若再对上几次,是不是能学到神似?
换作平常人被这般仿效,怕是只觉得深受冒犯。
“有意思!”桑沉草竟然开怀笑了,“你们这拿旁人武艺应敌的姿态,有几分像从前的明月门啊,观风门究竟有多艳羡明月门人的天赋?”
观风门一众人气得七窍生烟。
桑沉草蓦地抽出腰间软剑,软剑宛若蛇魅。
人有身法,她手中剑亦然,她每一剑都出人意料,都捉摸不透。
那剑是飞虹散影,是水中月,看似无形,其实有形,只是无人能将之捉挐。
而观风门的人还在效仿,所以桑沉草是在应对十数人,亦是在同自己比剑。
“拙劣。”桑沉草口吐二字,一剑削断其中一人的头发,只留下短短一截。
明明能一招制敌,偏还要像鹰捉兔子那般将人捉弄,这不是鄙夷,又能是什么。
奉云哀倏然听到别的动静,来人不计可数,似乎不光有其它宗门的人,连瀚天盟人也赶来了。
如此下来,单凭她们二人,哪里应对得了。
“走!”奉云哀冷声。
桑沉草往后瞥去一眼,收剑的瞬息撤身而出。她踏上树顶借力,骤然腾身离远,不慌不忙对着奉云哀招一下手。
奉云哀周身如有蚁爬,想来是蛊虫奏效,不得不跟上前。
“看来是都来了,当真把我当问岚心了啊。”桑沉草嗤笑。
靠近后,蚁爬感逐渐消失,奉云哀额上落下一滴冷汗,不悦道:“找到问岚心,你便不会再被错认。”
“好,找问岚心。”桑沉草欣然答应。
如此爽快,奉云哀反倒迟疑了,皱眉问:“去云城?”
桑沉草捏住奉云哀素白的衣袂,凑近说:“对,我们一起去,不过这次,你得露面。”
“什么?”奉云哀被那猝然靠近的滚烫气息惊着,微微往后仰身。
“你报名寻英会,我要你上台!”桑沉草笑道。
第34章
奉云哀心下一惊, 不知此女又在发什么疯,她是要去云城不错,但她绝不可能参加寻英会。
一旦上台, 她势必会暴露所有,连带着奉容留下的嘱咐,也一并付诸东流。
奉云哀皱眉道:“如若你是想引问岚心出面, 大可以自己上台, 何必要我露面。”
“那我便拿着寂胆一走了之。”桑沉草攥着那角衣袂,攥得极紧, 弯着的眼近乎要抵到奉云哀颊边。
凑得这般近,叫人将她眼下的痣看得一清二楚。
奉云哀仰身也避不开,这才得以瞧清, 此女的痣竟不是黑的,而是蓝到近黑,显得诡谲离奇。
蓝的,怎好像中毒至深的模样。
可桑沉草此女本就擅长医毒, 又岂会让自己中毒, 除非……
是问岚心下给她的。
这念头在心尖一掠而过,奉云哀觉得可能性极大, 否则桑沉草怎会这么怨问岚心。
“如何?”桑沉草的神色冷了不足一息,转而又噙起笑道:“你别无选择,有蛊虫在, 只能听我信我。”
“我又不是要伤你, 蛊虫如何控我?”奉云哀冷冷嗤一声, 随之反应过来, 也不知从何时起,她竟学上了此女的脾性。
她唇一抿, 不出声了,用力将这人攥在她衣袂上的手扯开。
桑沉草慢悠悠道:“罢了,不愿就不愿,于我不过是少个乐子而已。”
已经离远,二人在朱雨镇中穿行,靠着错落有致的屋舍,将跟在后边的尾巴甩了老远。
可即便如此,也还得好生隐藏行踪。
桑沉草便也不好大笑出声,只能压着嗓在奉云哀耳边道:“两蛊间的牵连,一时间解释不清,只能跟你说,子蛊不能伤及母蛊这一制,其实是最次的。”
奉云哀瞳仁骤缩,在这一眨眼间,奇经八脉中似有东西因受到牵制而涌动了一下。
莫非那就是她苦苦寻觅,却连影也找不到的蛊虫?
“你——”奉云哀的脸色变得难看无比,这么说来,这靛衣人的手段,当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靛衣人轻嘘一声,愉悦道:“听我任我,我又不会让你上刀山下火海。”
奉云哀想立即拔剑。
桑沉草伸手:“虫哨再给我一回。”
“作甚?”奉云哀很是抗拒,不想与此女接近。
桑沉草勾一下手指,又拽上白衣人的衣袂,腾身一跃踏上庙顶,凑近问:“给不给?”
自从此女提出要她参加寻英会,奉云哀便觉得,这人的任何阴谋诡计,多半都对她不利。
被拉扯着衣袂,她不得已站上庙顶,冷不丁闻见一股奇浓的香火味,越发不自在。
此等藐视他人之事,她实在做不来,只想立刻离开庙顶。
只是桑沉草拽得紧,除非将衣袂撕开,否则她寸步难行。
桑沉草一副悠然自得的神色,手上力道只增不减,又道:“拿来,不然别想逃开。”
奉云哀握紧寂胆,还未想好给与不给,左臂竟好像缠了根丝线,硬生生被吊了起来。
一时间,左臂内如有蚁爬,她想收手,却有一股更加强悍的劲在阻挡。
她的手筋绷得极紧,似成了石磨之物,沉甸甸的,已不听她随意使唤。
奉云哀瞪直眼,错愕道:“这是什么?”
“这才是蛊物的真正用法。”桑沉草不紧不慢地招一下手,“秀秀你啊,当真有眼福。”
奉云哀用力抬起右臂,死死将左手按住,哪料握剑的手也失了控,竟在一寸一寸地往边上挪。
桑沉草利落地拉下奉云哀的眼纱,乐见对方眼中的惊骇。
这双灰瞳略微失神的模样,是何等脆弱喜人,当真好看。
“拿来。”桑沉草轻飘飘一声。
奉云哀彻底失了抵抗,眼睁睁看着自己将剑鞘上的虫哨取出,以略显木僵呆滞的举动,放在了对方的掌心上。
桑沉草拿到虫哨,吹出低低一声。
在此之前,靛衣人吹出的哨声总是尖锐无比,还从未有过如此沉闷的时候。
奉云哀原以为,这哨子只能吹出尖啸,否则她也不会如此抗拒。
此时那些人还在追踪她们的声音,尖啸一旦响起,她们必会自爆行踪。
哪料,如今哨声低沉到好似瓦瓮微微一晃,闷到了骨子里。
哨声一起,四面八方窸窣作响,地上有虫蛇在爬,天上有鸟雀振翅而飞,就连那些原就吠个不停的鸡犬,也叫得愈发疯魔。
四面都是错杂的声音,镇民大半都被扰醒,不少人踏出房门,以探查个究竟。
虫兽声繁乱,而人声也跟着多了起来,两人的动静轻易就能淹没在其中。
奉云哀又是一怔,原来此哨不光能牵动爬虫,亦能引得鸟兽大动。她心一紧,冷冷道:“你还瞒了什么?”
桑沉草不把虫哨还回去了,而是塞到腰带下,扭头将奉云哀的眼纱拉回原处,慢声:“不多,如今几乎都被你知道了。”
“寂胆在听雁峰上多年,你怎么知道鞘上有虫哨,且虫哨还能这么用?”奉云哀的筋脉忽地一松,她未反应过来,手沉沉地砸回身侧。
“自然是问岚心说的,奉容在听雁峰上何等孤寂,有些话藏不住,忍不住半遮半掩地同你说,你猜问岚心会不会也是如此?”桑沉草哂道。
奉云哀不知道,对于问岚心的事,她本来就知之甚少,而这人又总是蒙骗,不说真话。
桑沉草冷哼道:“黄沙崖下也仅有我与她,她不同我说,又能和谁说。”
“和虫蛇说。”奉云哀不假思索。
这话倒是将桑沉草惹笑了,她又拉上奉云哀的手,奔出去道:“你在听雁峰上时,常常和鸟雀虫蚁说话?好天真!”
奉云哀迫不得已跟上前,总觉得此女话里暗含讥嘲。
这朱雨镇已是不能多待,两人本是奔着镇外去的,但前脚还未来得及踏出去,镇中便传出一声嘶哑惊慌的喊叫。
“死人了,死人了——”
太过突然,奉云哀顿住脚步,错愕朝身后投去一眼。
桑沉草也变了脸色,冷笑:“昨夜不死人,怎偏偏这个时候死。”
接着,另一满也传出喊叫:“啊啊啊啊啊——”
“杀人了,谁,是谁!”
整个朱雨镇好似乱成一锅粥,听着似是死了不止一个人。
此时虫兽还未安定,而叫喊声此起彼伏,此时再回到镇中,许也无人留意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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