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定是什么地狱里的酷刑。他又想。
睡也不让人好好睡啊……
然而地狱里既没有阴差,也没有厉鬼,除了屋外时不时传来几声鸡叫之外,这里安静得就好像全世界只剩下陆绯衣一个人。
就在这时,外边传来“吱呀”一声,似乎是门被人打开了。
紧接着有人从一边走进来,很轻,没听见脚步声。
陆绯衣在心中判断,这人一定是练家子。
那人从内门进来,身着一身青衣,长发及臀,腰细腿长的,仪态也很好,倒给人清风明月之感。
青衣人端着碗走到桌子前边,刚好背对着陆绯衣,因此他只能看见那人不知道在干什么的背影,以及听见从桌子上传来的瓷器碰撞发出的清脆的声音,并不能看见脸。
这样的仪态,倒像是仙人了。
莫非自己不是下了地狱,而是登仙了?
陆绯衣很想动一动发出点声音,但是重伤在身嗓子干燥,又加上刚醒过来,居然动态不得,更别说说话了。
他隐约觉得面前的人的背影有些熟悉,可是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直到那人垂着眼端着碗转过身来。
陆绯衣愣住了。
……好像是真的登仙了。
否则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好看的人……
来人面若桃李,鼻梁高挺,皮肤因为晒了阳光而显得白里透红,隐约有种瓷器般的剔透感,一双眼睛尤其漂亮,眼尾微微上挑,似无情又似有情,看人时目光总是淡淡的,可偏偏又好似一泓秋水盈盈,温温润润的,令人移不开眼睛。
尤其是左眼正下方那一颗小小的红痣,仿若雪中红梅,锦上添花,垂眼时有如红泪,倒多了几分忧郁的气质。
这样的脸,这样的外貌,若还有人试图要从他的脸上挑错处,只怕要找处水塘先照一下自己长什么样、再跳进去洗洗脑子洗洗眼睛才能允许他出来说话——要是这样还非要挑错,那只能一棒子打昏丢水里淹死算了,祈求自己下辈子投个眼睛有用的好胎。
然而这还不是最关键的。
最关键的是这样一个大美人儿,居然端着碗坐到了他的床边。
美人见他睁开了眼,挑了一下漂亮的眉:“醒了?能不能坐?”
陆绯衣挣扎了一下,没坐起来,一动浑身上下都在疼。
“算了。”大美人也料到他是个不中用的,并未强求,只是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东西。
他没有留指甲,白而纤长的手指与青灰色的瓷碗交相辉映,更显得肤如凝脂。
陆绯衣闻到了一股药味,似乎是从碗里传来的。
大美人叹了口气:“陆绯衣,你好大的福气能得我伺候你一回。”
他用勺子盛了一口药出来,吹了吹,一点一点的喂给陆绯衣喝。
因为陆大魔头是躺着的,有些药难免会因为不好喂而漏出去,不过都被美人用帕子擦干净了。
陆绯衣蒙蒙的感受着手帕在脸上摩擦的触感。
艳福不浅,真是艳福不浅啊。
陆绯衣在心中对自己说。
只是……这人这颗红痣还怪熟悉的。
喝完药后美人将碗拿出去了,陆绯衣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感觉自己可能是伤到脑子了,居然始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人。
按理来说若是见过此人,他定然不会再忘记……
等等。
陆绯衣突然想起了什么。
这时候那美人又进来了,坐在他床边用手背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烧了。”
陆绯衣喝完药后嗓子好点了,终于能发出一点仿佛拉坏了的二胡一般的声音:“你……”
青衣美人:“嗯?”
陆绯衣:“秋月白?”
青衣美人:“嗯。”
陆绯衣又说:“明月夜?”
青衣美人脸色微冷:“……”
陆绯衣吐了一口气,看着头顶的床帏想,没错了。
这幅神态没错了。
大美人不是别人,正是秋月白。
他怔愣了一会儿,沉思着这巨大无比的变化,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忽然又偏头看向秋月白,呆呆道:
“你……你长这么好看啊。”
秋月白:“?”
却见陆绯衣耳朵微红,像是不好意思了一样,又不说话了。
难得,怪哉。
秋月白还是第一次见陆大魔头不好意思的样子,往常相处时,这人脸皮是最厚的。
“你又发烧了?”他狐疑着再次摸上陆绯衣的额头,还以为是之前摸得不准,这次特意摸久了些。
他又将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感受了一下——陆绯衣确确实实是退烧了才对。
陆绯衣感觉到那种温软的触感再次降临在自己的额头上,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耳朵尖更红了。
秋月白:“……”
难不成陆绯衣这样是因为他的……脸?
秋大美人虽然对外貌并不看重,却并非是美而不自知的人,只是他觉得如陆绯衣这种年轻又位高的人,对美色的抵抗力不应该这么低才对。
像陆绯衣这个年纪的其他人,若是如他一般坐拥江湖一大势力,只怕身边早就围满了各种各样的美人——什么没见过?
就算是再倾国倾城的美人,也不至于如此害羞到仿佛十几岁的毛头小子罢?
实在是稀奇。
他眯了眯眼,挑了挑陆绯衣的下巴:“你害羞了?”
陆绯衣移目,一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样子,像一只垂下耳朵的小狗。
“啧。”秋月白故意做出一副不知道他在害羞什么的神态,捏了一把陆大魔头的脸颊肉:“怎么?都是男人,光个膀子害羞什么?你不还盖了被子吗?嗯?”
其实比起同龄人来说,陆绯衣的外貌确实是长得比较显小的,很有少年气。
——说看上去像一个毛头小子倒也不赖。
毛头小子被捏了一下脸,更加不好意思了,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没穿上衣,只是纱布包的太多好像穿了一样。
再结合自己身上的伤口处理情况……也就是说,秋月白可能已经将自己看光了。
红晕从耳朵尖迅速蔓延到全脸,陆绯衣忍不住了,和毛毛虫一样扭动着拼了命的将被子盖到头顶。
完了。他想。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了。
第036章 月下玉兰花
即使不知自己是否还有那所谓的一世英名,但陆绯衣此刻居然荒诞的有一种名节不保的感觉。
或许他心中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纯洁的黄花大闺男——连别人的手都没牵过,怎么就突然被人看光了呢?
虽然秋月白也是男人,但是他毕竟是一个不一样的男人。
他总归是一个特别特别特别好看的人。
长得和他一样好看的恐怕全天下都找不到第二个。
他闷在被子里,又想,其实被秋月白看了也不亏……
就他那张脸,对陆绯衣干点什么他都不算亏啊……
想着想着,突然有一只手拽住了被子,一把把它拉了下来。
被子外,秋大美人表情很不耐烦:“好不容易救了你,你这是在干什么?把自己闷死?”
他站在床边双手抱胸,眉尖微微蹙起,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在床上的伤患。
熟悉,太熟悉了啊。
秋月白还是原来那张脸的时候也喜欢这样看陆绯衣。
只是现在这张脸太有杀伤力了……
陆绯衣喃喃道:“难怪你后面刺杀别人都要戴面具……”
秋月白:“?”
他被陆绯衣极具跳跃性的脑回路搞不懂了,到底是经过一个怎样的思考过程才能猛然跳到自己刺杀别人的事?
而且这和陆大魔头有关系么??
他眯了眯眼:“你在感叹我当年少杀了一个你?那的确是挺可惜的,要不是你,我现在还在清静的做我的生意。”
陆绯衣僵住。
他想起来秋月白已经知道自己骗了他的事。
又听见秋月白凉凉的说:“如今你已经清醒,只是不知这一桩桩一件件,陆殿主又要准备怎么和我算呢?”
陆绯衣又想缩回被子里了,只是这一次秋月白眼疾手快拽住了被子一角,陆大魔头并未成功。
“好你个陆绯衣,想赖账不成?”
秋月白冷笑一声,似乎真的生气了。
陆绯衣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活脱脱像一只犯了错的圆眼小狗:“我如今这样,也没法报答你不是,要不我……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是陆绯衣在林子里受伤时随口一说的胡话,但放到现在居然有那么一丝丝的旖旎。
他的耳朵尖又红了。
“……”秋月白:“你这是报答我还是想占我便宜?”
陆绯衣:“哎呀,话不能这么说,我也不是好男风的人……只是我现在确实没法给你什么呀……”
“哦?”
秋月白再次坐在床边端详着陆绯衣那一张在打斗中完美避开所有会破相的可能的俊脸,低声笑了:“我瞧你这不是还有一张脸么?”
许是秋月白的表情太意味深长,陆绯衣眼皮子跳了跳,觉得不太妙。
偏偏他现在身受重伤,躺在床上就如同躺在砧板上,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就是有心要逃也无力去做。
紧接着秋月白挑起他的下巴道:“你这幅相貌拿去天香楼,也能勉强挂个头牌。”
年轻,有力,一身流畅的肌肉线条,长得又讨喜,这样的想来许多人都会喜欢,卖个好价钱还是可以的。
陆绯衣缩了缩,拒绝道:“……这种事情还是不要了罢?”
天香楼是近几年在江湖兴起的一座很有名的秦楼楚馆,相传里面美人甚多,有男有女,各种各样应有尽有,还个个多才多艺,入之仿若入人间仙境。
不过这样的地方,也不是外貌好的他们就会要的,还需要有拿得出手的才艺才行。
只是不知陆绯衣又能拿的出什么才艺。
唔。秋月白想,也许可以让陆绯衣扮演个蜘蛛精表演一下用绕指柔织蜘蛛网……
或者同时织几件毛衣。
不知脑中冒起了什么画面,秋月白突然笑了一声。
这一笑,白玉黯然,珍珠失色。
他自然是不会把陆绯衣卖了的,吓吓他就得了。
陆绯衣听见他笑了也松了一口气,知道秋月白只是跟他开玩笑,并不是真的生气了要发卖他。
又觉得他这一笑实在是好看极了,忍不住有些看呆。
这时候秋月白收住了笑容,站起来弯下腰靠近了陆绯衣,按住了他的头。
陆绯衣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还想问,却被秋月白拍了一下脑瓜子:“别动,时辰到了。”
他脖子一梗,肌肉都僵硬了起来。
然后就见秋月白从陆绯衣的脑袋上拔出一根极长极长的银针——迎着阳光闪闪的。
拔完这根针后秋月白松开了他:“好了。”
陆绯衣舒了一口气,想着还好不是要送他上路。
他问:“这是什么?”
秋月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银针,你的命就是它吊着的。”
陆绯衣又问:“我的伤都是你处理的?说起来你还没有说这是哪里。”
“我不会医治人,只会杀人,你的伤不是我处理的。”秋月白将银针放在桌子上,坐了回来:“救人的地方当然是医馆,救你的人当然是郎中。”
陆绯衣:“……”
这么说。
其实他是被一个陌生人看光了。
心冷了一截。
……啊。
陆绯衣决定快速将这一茬放下。
看了就看了罢郎中看看也没什么。
嗯……
嗯。
他突然背过身去,闷声道:“我要睡觉了。”
秋月白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鬼,挑了挑眉将人掰了回来:“不许侧躺,要平躺,你的伤还想不想好了?”
而且刚睡醒,又睡什么觉。
于是陆大魔头又被迫躺回了原来的姿势,硬直直的像一条被腌了七八年的大咸鱼干。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唉。”
“唉什么唉。”秋月白斜睨他一眼:“我还没累,你怎么累上了。”
陆绯衣:“命苦。”
“哦。”秋月白“呵”了一声,“苦着罢。”
陆绯衣:“……”
两人都不说话了。
空气静了一会儿。
阳光从窗户镂空处溜进室内,光束与尘埃在空中混合,屋子里有轻轻的药味。
时光静好,什么江湖恩怨都被抛之脑后,此刻暂得一方安定。
身边,秋月白静静坐在这里陪着他。
陆绯衣忽而想起在小镇上他与“秋月白”的第一次见面。
树荫下,几碗茶,一群人坐着听说书,江湖只是传闻而已。
传闻里春风殿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地方,陆绯衣是世界上最坏的人,明月夜是世界上最传奇的刺客——还是个大美人儿。
只不过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女人……
往事如云烟。
秋月白平平淡淡的坐在那里,将这一切都收入眼中、茶底,然后一饮而尽。
——包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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