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玄兰用扇子抵住面具,笑吟吟说:“只是,二十四桥你可要好好保管,若是丢了,我会罚你。”
秋月白掀起眼皮看他,二人接触的部分一片寒凉。
这并不是时玄兰的真身,只不过是更高级一点的傀儡罢了……但肉身居然如此逼真,实在是少见。
时玄兰知道他在想什么,又娓娓道:“那么,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他伸出两根苍白而纤长的手指头,在秋月白面前晃了晃,继续说:
“一,拿着二十四桥离开这里,能跑多远就跑多远,直到我再次抓到你为止。”
“二,去救那只小野狗,当然,那你就跑不掉啦。”
“……”
秋月白还是没动。
时玄兰玩味一笑,不再管这些,将二十四桥彻底推回秋月白的怀里,叮嘱:“记住,可别弄丢了,我要罚的。”
下一瞬,一阵灰雾原地升起,时玄兰的身影消失,再见时他已出现在数丈开外,撑着伞慢慢悠悠走向林瘴中,渐行渐远。
他没有回头,只是往前走。
直到秋月白再也看不见他。
秋月白僵在原地,过了一会才缓过神来,身上已经出了一身虚汗。
二十四桥被他抱在怀里,熟悉的刀柄,熟悉的刀鞘,这一切都熟悉得几乎陌生了起来,就好像他是昨天才丢弃它的。
但此刻他来不及想这些了,有更加重要的东西需要他考虑。
——陆绯衣。
救与不救,这是一个问题。
按理来说被人骗了这么久,正常人都应该生气才对,但秋月白此刻却并没有那么强烈的反应。
或许因为刚刚与时玄兰的对峙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心神,那种每一步都需要谨慎打算的感觉实在是不好。
……但不打算只会有更惨的下场。
若不是他刚刚看穿时玄兰并非真身,只怕还要恶斗一场。
秋月白深吸一口气,他用手将已经被淋湿的头发向后理了一下,忽而偏头一扫——那张人皮面具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还有那两个人偶也都不见了。
一切仿佛就是一场梦一样,所有能证明时玄兰来过的东西都消失了。
除了他手里的二十四桥。
他忽然跌跌撞撞的就往旁边走,循着水声找到附近的小溪,而后跪倒在溪边,借着水流观察着自己的脸——其实很模糊,根本看不清什么,但他就是知道不一样了。
秋月白惨淡一笑,站起身来。
他向着前面的小路走去。
走着走着,他好像听见了打斗声。
那样的寒冷,那样的刻薄。
他想把手中的二十四桥投入水中,任其顺流而下。
但最后他并没有这样做。
秋月白的理智告诉他应该趁机跑掉,最好能跑到天涯海角之外,再没有人能找到他。
时玄兰暂时不会杀自己,他也不会任凭别人把控自己的命而放着不管……陆绯衣的确是骗了他。
这个谎言现在已被拆穿,他也没有一定要救陆绯衣的必要了。
更何况若是去救陆绯衣,就势必要舍弃逃跑的机会。
——可是。
可是。
他突然加快了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你还不走?难道你真的要救他?
有人凑在他的耳边这样轻轻的说。
“嗡”的一声,刀出鞘。
周遭的灌木被狠狠的削平,一阵大风刮过,卷起地上的残枝碎叶。
秋月白脑中嗡鸣,刀尖插入泥土之中支撑着他的身体——几层树木的间隔,他知道那些人就在前面。
有一根弦绷紧了。
.
风起——
几只弩箭逆风而行。
红色的细丝线拧成麻绳状将其击飞。
软剑如流水丝绦般翩翩袭来,擦着红衣人的脖子飞过。
高树上,一桃红衣裳的女子迎风而立,笑出声来:“陆殿主,好久不见,实在想你。”
“哈,是想我,还是想我的命?”
陆绯衣浑身上下沾满血污,周遭全是尸体,有完整的,也有四肢不全五脏六腑七零八落的。
这里很明显才经历过一场血战,他站立于血海之中,轻笑:“鼠辈。”
“陆殿主,你对我们意见很大呀。”花自落淡淡道。
陆绯衣一张俊脸被血污沾染,平素显得单纯无辜的眼睛里此时充满了邪性与杀意:“秋月白,交出来。”
“什么秋月白冬月白,我可不认识。”花自落抿嘴一笑道:“不过我知道有一个明月夜,可是你要找的人?”
“他在哪?”
陆绯衣眯了眯眼。
花自落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悠悠叹了口气:“他大概是和我们楼主回去了罢,唉,有的人就是命好,回去之后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像我们命比纸薄,只能在外飘荡。”
“胡、说。”陆绯衣脸色阴沉,带着怒意道:“我不信。”
“你不信又有何用,我这么多年只能当个得意楼第二,不就是因为前面有个他么?那个位置,这么多年楼主可是一直给他留着。”
花自落嗤笑一声:“死人尚且如此金贵,你说如今他活了,楼主会不会更宝贵些?”
有人身影隐于林瘴之中,声音冷冰冰的,是个女人:“你和他多说那么多作甚,杀了,带回去,不就能见到人了么?”
“呀,极是,风月恨,还是你想得周到。”花自落惊讶的捂住嘴,抱歉的对陆绯衣说:“楼主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救你,若是他没来,就只能将您杀了——举目无亲孑然一身……实在是委屈您了,不过,我会将陆殿主的头带回去和明月夜相见的。”
雨啪嗒啪嗒的打着叶片,这样的雨实在是惹人烦,既不能冲走血迹,还黏在人的身上,让人觉得不舒服。
陆绯衣的手用力的握紧。
心有不甘。
若是秋月白真的跟时玄兰走了,那他想必已经知道一些事了……
其实他本就打算在这一次告诉秋月白这件事,只是现在好像不需要了。
自己说和别人说总归是有一些区别的,想来他现在也很生气罢?
但不管怎么样,陆绯衣觉得有一件事绝对不可以。
——秋月白不能和时玄兰走。
他宁愿、宁愿是秋月白知道真相后生气而离开,也不愿秋月白再入泥潭。
陆绯衣想,不行,还是不能死。
他得去拦路。
至少,再见他一面。
至少……
下一刻,血流进眼睛。
红色的丝线铺天盖地的往前张开!
花自落手持弩箭,眼睛一眯喝道:“杀!取他头颅,我来助你!”
风月恨“呵”了一声,化作银光消失在原地。
弩箭、软剑转眼已至眼前,只差一点便可击中。
只差一点这位名震江湖的第一恶人就能殒命于此!
然而就在此时——
一把长刀飘然已至陆绯衣身前!
长刀轻轻一转,如秋水,如雷霆,弩箭瞬间便被击飞,紧接着那刀追击而上,与软剑打作一团,气势汹汹。
软剑节节败退,弩箭又来,对准长刀就是一串连发,可那执刀人仿佛长满了眼睛一样,箭矢丝毫不能近身。
刀气如月,凄神寒骨。
风月恨连退五步,对阵长刀竟然毫无还手之力,眼看刀就要到眼前,花自落眯着眼调转鸟空啼对准陆绯衣,三发弩箭分别射向他的眼睛、脖子和胸口——
果然来人立马放弃风月恨,一个旋身如轻鸿一般用轻功回到陆绯衣身前,为其挡下这三箭,而后翩翩站定,冷冷的盯着面前的两个刺客。
刀尚未入鞘,人蓄势待发。
那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便这样暴露在二人面前,即使是昏暗的光线,也无法掩盖那样的美丽,甚至于一场打斗之下头发都没乱过一根。
花自落与风月恨没想到他居然还会出现在这,也没想到时玄兰会放走面前的人,她用眼神示意风月恨后退,一边微笑道:“二十四桥重出江湖,此番又是腥风血雨……我没想到你能为他舍弃荣华富贵与自由,既然你来了,我便不再动手了,毕竟我也是奉命行事,你看呢?”
花自落的态度很警惕,于是风月恨也只能身影不甘的再次隐入林瘴之中。
秋月白“嗯哼”一声,微微颔首算是同意她的做法。
刀入鞘,拢尽光华。
陆绯衣已经被血糊了眼睛,半跪在地,他的视角只能看见秋月白的半边背影与宽大的衣袂。
他像是很意外一般拉住了秋月白的衣裳,留下两个红手印。
脏兮兮的。
“……”
“放手。”
秋月白有些嫌弃的低声说,小小的用腿别了他一下。
“不放。”陆绯衣喃喃道:“你居然还肯回来……”
他抓的很死,秋月白拿他没办法,只能无奈的随他去。
花自落在高处往下扫了他们一眼,将这一切尽数收入眼中,她目光沉沉,然后莞尔一笑:
“如此,那我们就告辞了,来日再见罢……明月夜。”
第035章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花自落他们走了。
秋月白垂头看着附近仿若人间炼狱一般的场景,嗤笑一声:“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大开杀戒,陆绯衣,你确实有点本事。”
陆绯衣笑了一声,胸口疼得脑袋发蒙:“我……我这是在做梦么?你居然还肯回来……”
“是啊。”秋月白转过身来蹲下看他的情况,声音凉凉的:“你骗了我,我还赶过来救你,如此大恩,你该如何报我?”
陆绯衣视线模糊,已经看不清楚面前的人的脸了,可即使是这样也不耽误他贫嘴:“如此大恩当结草衔环相报……只是要等下辈子了……”
秋月白为其点住穴道,冷笑:“若我就想你这辈子报答我呢?”
“你要钱……还是要势?”
血被止住,陆绯衣总算是缓过一口气,但他现在急需用药,必须得为他找一个郎中才行。
秋月白也知道这一点,他“呵”了一声,将其背在背上,很嫌弃的说:“你那点钱那点势力,得意楼也能给我,何必问你要?”
陆绯衣咳嗽两声,趴在他的背上笑道:“那就……只能,只能以身相许了。”
秋月白:“……你还是欠着罢,何故恩将仇报。”
陆绯衣又想笑,但由于动作幅度太大扯到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别动了,我带你走。”
秋月白背着他,忽而觉得这人卸力之后还挺重的。
不过许多习武之人都是如此,虽看似不像那种很强壮的人,但身上肉扎实,反而更重些。
二人走在静悄悄的林子里,寒风阵阵,不仅阴森森的还在下雨。
陆绯衣这次是真的伤得厉害,也没力气再说话了,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只在偶尔稍微动弹一下。
好在这里差不多也没人了,否则秋月白真的要自顾不暇。
又过了一会儿,陆绯衣的动静彻底没了。
这把秋月白吓了一大跳,还以为他人死了,急忙放下来一看,幸好只是昏迷了而已。
秋月白舒了一口气,又开始头疼。
马跑了,人也没法自己走,秋月白就是背的了他一时也背不了他一世。
陆大魔头现在的状态无异于一个人形大秤砣。
重得要死。
大概是此人昏迷的缘故罢,秋月白竟觉得他比第一次在小镇上还要重些。
若是一直背下去,秋月白二十余年未曾弯曲半分的脊梁恐怕就得被陆绯衣压弯了,这可实在算不得什么好消息。
——让时玄兰知道了估计就算花二十万两黄金来杀他陆绯衣也愿意。
忽而此时不远处传来马蹄声,紧接着一匹健壮、皮毛光滑油亮的马越跑越近,停在了秋月白身边,长啸一声。
居然是之前郁文越赠给他的那一匹马!
这可真是好事一桩,当时那两匹马一同跑走,秋月白本就做好了它们再也不会回来的准备,却没想这一匹倒是念旧的,居然跑回来了。
实乃不幸中的万幸。
马温顺的垂着头。
秋月白将陆绯衣运上马背,自己也上去了,而后从衣服上撕下布条将二人绑在一起,防止陆大魔头掉下去。
马兴奋的跺了跺脚,似乎在说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秋月白轻轻笑了,摸了摸它的头,驾着马朝前方奔去。
.
“咯咯咯——”
一声鸡鸣响彻云霄。
瓦屋内,阳光穿透窗户撒在床上。
那里躺着一个几乎全身都被纱布包裹住的青年男人,浑身上下都看不得,脸色苍白无比,但鼻梁高挺,五官极佳,却是个俊俏胚子。
若不是胸口还有着些微弱的起伏,只怕都要让人以为这人已经死了。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伪死人”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陆绯衣呆呆的看着头顶青蓝色的床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恍惚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了。
乖乖。
陆绯衣想,自己这辈子杀了这么多人,若是死了恐怕要下地狱罢?
如果这里是地狱,那条件还不错……
他模模糊糊的想着,又想闭上眼睛睡觉,但光线太亮睡也睡不着,只能迷瞪的睁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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