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不外乎如此。
那时候的秋月白虽然也很淡漠,但眼中是有人气的,并不冷——这样的人气,也不知要这近九年来的多少个日出与黄昏的阳光才能成就。
他应该很喜欢这样宁静的日子,毕竟它们是那样安定,温和,若不是陆绯衣横插一脚,只怕秋月白现在还能在那个小镇子上当他那天天喝茶的当铺掌柜。
他本来可以做月下出尘的玉兰花,是陆绯衣一把将他再次拉入江湖,如今玉兰花上溅了鲜血,这并非他自己所愿。
唉。
都这样了,秋月白还愿意救他,可见其善良。
好人,实在是好人。
陆绯衣再次叹了口气。
秋月白没理他的思绪万千,他的人皮面具摘下并不太久,还有点不适应这种自己真正的脸暴露在空气中的感觉。
想到郎中的嘱托,他出去洗了一把脸,回来时顺便给陆绯衣带了一碗刚刚熬好的、黑得像墨水一样的药。
陆绯衣看到药眼皮跳了跳,不是很想喝。
刚刚那一碗就苦得舌头都要掉了,这碗比那碗还要黑,只怕更苦。
秋月白瞧见了他无声的往里面挪动的动作,心里觉得好笑。
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和毛毛虫似的动来动去,可见恢复的倒是不错。
虽然心里这样想,但面色还是冷冷的,他用勺子敲了敲碗,让陆绯衣放弃挣扎:“再挪也要喝。”
陆绯衣垂着眼看他。
“装可怜也要喝。”秋月白冷酷无情的摆出一个拒绝讨好的表情:“快点。”
“那我坐起来自己喝。”陆绯衣挣扎着想要靠在床沿上。
秋月白没有帮他,只是看着他自己折腾。
如果要扶他坐起来,就意味着秋月白首先要把手中的药碗放下,而能放碗的桌子又在几步开外,他不想动。
既然陆绯衣愿意折腾,那便随他去。
秋月白颇有耐心的等着。
再看陆大魔头,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成功的将自己的姿势从躺着变成了坐着,实在是自强不息可喜可贺。
秋月白将碗给他,此时药的温度刚刚好,正好给他一口闷。
陆绯衣也确实这样做了——美人喂药虽然是艳福,但一口一口的喝实在是苦,还不如一口干了。
喝完药后,陆绯衣扭曲着脸将碗还给秋月白,由他带出去,秋月白站起身凉凉的道:“喝点药难为成这样,我瞧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却喝得起劲。”
“这如何相提并论?”陆绯衣反驳道:“酒是酒药是药,酒能天天喝,药能么?”
“别人我说不准能不能天天喝,但你肯定是可以的。”秋月白嗤笑一声:“刚好治治你的脑疾。”
陆绯衣一噎。
第037章 清风城
秋月白端着碗出去了。
陆绯衣环顾四周,很普通的房子,布置朴素,一边的地上有一个药架子,上面摆放着要阴干的草药,其他的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不知道自己这一躺到底躺了多久。
总感觉恍如隔世……
陆绯衣突然想到之前对秋月白说过想看他的脸,但秋月白当时告诉他的是那面具只能通过特殊的手法或者药剂才能剥离——而今天一见,秋月白皮与骨十分贴合,却是真容无疑,但,面具是谁为他摘下的?
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一个人选。
——时玄兰。
那位得意楼的楼主。
花自落他们联合要追杀自己的人设计将他、秋月白、以及万叶山庄的人分开,郁文越身为万叶山庄的三公子,应当有他爹护着并无大碍,而他则被追杀的人围困,秋月白应当就是被引着去见了时玄兰。
否则就不会有花自落那一句“他跟楼主回去了”的话。
但本可以离开的秋月白却选择了回来救他。
这是一个很微妙且难懂的选择。
按理来说,就算秋月白不和时玄兰走,他那时也应当知道了自己在骗他——可是他还是回来救下了一个骗了他一路的骗子。
如果秋月白选择了独自逃跑,陆绯衣那日就是必死无疑,可他偏偏回来了,这才有了一线生机。
事到如今,陆绯衣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图什么了,这怎么算都不是一份合适的买卖,反而倒使自己深陷困境。
而且依照秋月白的性格,他就算等陆绯衣死了再回来捅他几刀都是合理的。
但他居然回来救人了。
陆绯衣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他短暂的陷入了沉吟。
就在这时,内门外传来脚步声,很清楚。
明显不是秋月白。
那人步履稳健,直奔内门而来,陆绯衣几乎是下意识就想到了那些阴魂不散的追杀者,冷声道:“谁!”
有一个穿着麻布衣服,年龄在六十岁上下的老头站在内门的门口,被他这一声呵斥吓了一跳,没敢再往前走。
陆大魔头眯着眼打量他:“你是何人?”
老头没有回答:“……”
陆绯衣警惕的看着他。
老头一只手提着箱子,一只手先是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摆了摆手。
陆绯衣:“?”
他想了想:“你是哑巴?”
本来就没法说话老头无语的点了点头,拖起手中的箱子给他看。
陆绯衣不认识这个箱子是干什么的,有些疑惑。
好在秋月白这时候也进来了。
陆绯衣艰难的指了指那个老头:“你来的正好,他是谁?”
秋月白一进来就看见了哑巴老头,没有理陆绯衣,而是先对着老头拱手行了一个礼:“原来您老人家在这里。”
哑巴老头点点头,又指了指陆绯衣。
秋月白解释道:“他刚醒,脑子不太清醒,不知道您是谁,我也还没来得及与他说,您不必和他计较。”
哑巴老头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陆绯衣一头雾水的看着那哑巴老头提着箱子走到床边坐下,然后将箱子放在床上打开,掏出了里面的东西。
——是一些药和纱布。
秋月白也走到床边,瞥了一眼陆绯衣:“这就是救你命的那位神医,你能活下来可多亏了他。”
陆绯衣抬头看向神医苍老的脸,神医颔首。
“现在他要给你换药。”因为这个神医说不了话,所以秋月白代为解释:“你配合他就行了,不要给神医添麻烦。”
神医又点点头。
事情都交代完了,秋月白也没有什么留下的必要,转头就要出去。
陆绯衣有些不适应,眼见得唯一一个熟悉的人就要离开,急忙道:“等等!”
秋月白回头,一双漂亮的眼睛遥遥看着他:“怎么?要我陪你?”
“……”陆绯衣居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秋大美人没有再等他回答,抬起步子出了门。
留下陆绯衣与神医面面相觑——事实上应当说是陆大魔头单方面的“面面相觑”,神医可是从容的很。
门外。
距离那天已经过去整整两天了,今天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这处医馆还是秋月白误打误撞找到的,当时他载着陆绯衣奔驰几十里,路上又遇见过几波追杀者,好不容易甩开了那些人,秋月白却发现陆大魔头的气息已经变得十分微弱了。
眼见得危在旦夕,谁知又遇柳暗花明——这无人问津的荒野之处居然有一所医馆。
当时他敲响医馆的门,那哑巴郎中本来是不愿意收留他们的。
——这样的阴雨天,有一个人骑着马带着一个濒死的伤患跑到荒郊野岭来找到他这个偏僻的医馆,怎么想都不是好事。
但秋月白说:“既然在这荒野之地选择开设医馆,想必前辈本就有一副救人的慈悲心肠,如今求医者上门,如何能拒之门外?”
哑巴郎中想了想,就让他们进来了。
本来秋月白是并没有报多大希望的,他都想好到时候给陆绯衣埋在哪了。
但是没想到这哑巴郎中医术如此高超,居然能做到几乎起死回生,陆绯衣那都要没了的心跳给他扎了几针灌了几服药居然强劲了许多,硬生生的给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实在是厉害。
也正因为如此,陆大魔头这一条价值二十万两黄金的命才得以保存下来。
故而秋月白才以神医之称称呼那哑巴郎中。
虽然陆绯衣整整昏迷了两天一夜,但现在看来是没什么大碍了。
秋月白也挺惊讶,想,真是活铁人。
陆大魔头确实是挺难杀的,二十万两黄金属实不亏。
也不知过了多久,哑巴老郎中从屋子里走出来了,他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秋月白,示意他可以进去了。
秋月白颔首:“多谢。”
老郎中摆摆手。
他走进屋子,里面蔓延着一股十分浓烈的混合草药味,陆绯衣呆呆的坐在床上,身上的纱布已经换过新的了,他流畅的肌肉线条暴露在空气之中,皮肤泛着失血过多尚未补全的苍白。
秋月白脚步一顿,站在内门门口,咳嗽一声。
陆绯衣被惊醒,看向他:“你来了。”
“嗯。”
秋月白走进内屋,坐在他的床边:“怎么样?”
“……挺好的。”
秋月白点点头:“方才特意给你喝的药里加了麻沸散,处理伤口时应该就没那么疼了。”
陆绯衣眼皮子跳了跳,他活动了一下手:“难怪说我总感觉手脚有些不灵活。”
秋月白斜乜他一眼:“明天我们就得走。”
陆大魔头愣了一下:“这么快?”
“快?”秋月白反问:“你已经躺了快两天整了,人家救你是因为人家好心、看你可怜,但不代表人家可以为你惹上麻烦,明天才走已经很迟了。”
陆绯衣想了想,也是。
能冒险收留他们就已经很难得了。
既然如此,他也没什么意见:“也行。”
秋月白又问:“你能联系你们春风殿的人么?”
陆绯衣:“现在这是在哪?”
秋月白摇摇头:“不知,但是已经过了白城,我问过那老神医,他让我们渡河。”
渡河之后有一段无主的地界,再往前要路过清风城,然后途径菩萨坞和杏花浦,就估摸着差不多能到春风殿了。
前面还好,但是后面有些麻烦。
秋月白记得菩萨坞也在围剿陆大魔头的队伍里,若是路过危险是难免的,而杏花浦虽然对陆大魔头不感兴趣,但其主人隐居于杏花浦不出世已久,恐怕也不太喜欢有人打扰。
不过,只要不阻碍他们就已经是好事了,若要绕开这两个地方,最近就只剩下爬山一条路可以走。
虽然说是“最近”,但那几座山也要爬个几天几夜才能出头,如果这两条路都不看,往其他地方绕只会要更久。
其实从清风城也能绕,直接顺着大河往下乘船就行,但清风城的船只都由掌管城内所有事宜的温家人管控,清风城虽中立于江湖,势力也比较大,但……
秋月白本心上并不是很想这样做。
若要入清风城,就是在清风城惹麻烦,那里有一个他亏欠很多的人,实在不能再拖人家下水了。
即使那人愿意也不行。
因此,秋月白在与陆绯衣说话时并未过多的提及清风城的事。
不过陆绯衣倒是敏锐的抓到了这一点。
他说:“清风城……在江湖上低调了许多年了,不过我记得里面有一个人,你也许认识。”
秋月白抬起眼看他,不动声色。
“啧。”陆绯衣似乎不太喜欢那人,提起时有轻微的不屑:“就是那个,储亦尘。”
“怎么?”
秋月白没听见那个自己心里的人名,微微放松了一点,随口问:“他惹你了?”
话说出口,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句可能是多余问的——陆绯衣在江湖上树敌无数,还真说不准也惹了这个人。
只是储亦尘他也有些印象,这人年少时为游侠,在江湖上也算崭露头角,后来跟在清风城的少主身边,似乎也有好几年没听见什么消息了。
不过秋月白自从隐居之后就不太能听得到那么多的消息,身处江湖之远,有可能是他漏闻了也不一定。
第038章 偷偷替人记仇
只是没想到,陆绯衣居然摇摇头:“矛盾倒是没有,只是我看不惯这个人。”
秋月白想,天底下还有几个人是你陆绯衣看得惯的。
陆大魔头的人缘差到出门闯荡江湖,走在街上往路边伸出个脚一绊,倒下的十个有八个都能和陆大魔头结仇,剩下两个趁机和他结仇。
至于他看不惯的那就更多了——丑的看不惯,笨的看不惯,实力不如他的看不惯,各种各样的看不惯,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
“倨傲,自大,不知天高地厚。”陆绯衣如是评价那位清风城的储亦尘:“我要是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脑门上写着‘我是储亦尘’,必定先把镜子砸碎了然后穿戴整齐出门找个地方一头撞死。”
秋月白听他的话听笑了:“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怨。”
“我可没有,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陆绯衣哼哼一声,暗戳戳说,“你是不知道他,我感觉他挺讨厌你的。”
“嗯?”这个秋月白确实不知道,甚至自己之前似乎也没怎么与此人接触。
陆绯衣解释与他听:“当年你还在得意楼时已经名气在外,他便总是暗自与你做比较。”
“那也不能就这样说他讨厌我。”秋月白搜寻了一下脑海里的记忆,并不赞同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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