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出鞘,刀刃如流光月华,拔出时仿佛见到海面与月色交融,于水面上倒映着眼瞳的形状。
他愣愣的看着这刀,看到其上刻了四个篆文小字。
——二十四桥。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时玄兰微笑:“今夜无月,但有你,以后你便叫明月夜。”
明月夜将刀收入鞘,没什么反应,只是低头应下:“遵命。”
“然而新刀出鞘,还需要开刃。”
时玄兰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他。
明月夜打开,发现上面写的是一个地址,以及人的名单。
“三日后,你去这里将名单上的人都杀了,我已经替你造势,回来,你就能名扬天下,明月夜这个名字将成为江湖之上最耀眼的三个字。”
时玄兰有些感叹:“我儿,百年之后,你我名垂千古。”
明月夜的睫毛颤了颤,他抬眼看向面前的人:“可是,这上面足有百人。”
“你是我养的孩子,百人算什么?他们一个都跑不了。”时玄兰拍了拍他的肩:“雪粉华会跟着你去,如果你遇见危险,他会保护你,不过,那样你也要付出代价。”
他笑了一下,目光很深沉:“你应当不会想付出这个代价的。”
明月夜重新垂下头:“是。”
三日后,他根据地址来到了一处庄园,按照要求,自己需要等到晚上才能行动。
等待是无聊的,但也是紧张的,时玄兰早就将“明月夜将要刺杀陈家庄”的消息放了出去,但他们都不知道,这位江湖之上未曾闻名的人物只不过是一个十余岁的少年罢了。
最终,刺杀很成功的完成了。
但,与其说刺杀,倒不如说是单方面的屠杀,这些人尽心准备严防死守不止的局就像是一块破布,轻而易举就被那把叫二十四桥的刀给破开了。
当晚,明月高悬,血流成河。
雪粉华隐藏在树上,冷眼看着这一切:“看来不用我出手你就能做得很好,那我便先走了,你稍后回来与楼主复命罢。”
明月夜没有理会他,他站在屋顶之上环顾四周,血腥味充斥鼻尖。
从他学刀后,从他不得不接受自己要成为这样的一个刽子手时,他就在尽力的想要反抗,比如说假借孤傲之名,不杀弱者,又比如说学刀之时走与周围人都不同的路子,那些人说要凶要残忍,他便说他要快——即使这是一条格外难走的路。
他一个人在屋顶之上站了很久。
他以为这里所有的人都死了,直到看见树后有一个小小的人爬起来,朝着他看过来。
——那是一个活人,一个小孩,脸上黑漆漆脏兮兮,穿着单薄的衣裳,仰着脑袋看着自己,丝毫不带畏惧。
明月夜眼瞳一缩,但他并没有想要这个孩子的命——这孩子还那样小,而且,也不在名单之上。
没有杀掉的理由。他对自己说。
因此他不想杀他。
然而就在这时,雪粉华回来了。
明月夜鬼使神差的突然跳下了屋顶,几乎是直觉一样,朝着那个脏兮兮的小孩飞身而来,将沾满血的刀刃藏在身后,冷声对他说:“躲起来,藏好!”
“你怎么还在这?”
雪粉华眯了眯眼上下打量着站在树下的少年:“既然你还没走,那不如帮我找找这陈家庄有没有什么宝贝。”
明月夜站在树前随手摘了一片叶子擦拭刀身上的鲜血,头也不抬的说:“不去。”
“你胆子肥了?”雪粉华压根没想过面前这个少年还会拒绝自己,“我的话,你不听?”
“我直属于楼主,你算什么东西?”美丽的少年歪了歪脑袋,抬起眼很认真的问他。
“你!”
这一句话让雪粉华感觉受到了轻视,他本来就不太瞧得上明月夜这样横空出世、全仗着楼主宠爱才获得地位的情况,并且在心里也觉得自己资历高,楼主派他过来自己就有使唤明月夜的权力。
结果谁想,明月夜根本不听他的。
这让他觉得丢了面子。
然而他确实不能对明月夜怎么样,毕竟楼中上下称呼那位为“义父”的就只有他一个人,雪粉华这样挑衅人家也不过是拿捏住了明月夜不是爱告状的人罢了。
最终,雪粉华在几番权衡下,出言不逊了几句就离开了。
待到看不见雪粉华的人后,明月夜松了口气,将躲在灌木里的人拉起来很急的叮嘱:“一路向西跑,莫回头。”
那小男孩有些不舍的拉住他,一点也不害怕。
明月夜从自己的身上掏出了些碎银,给了那孩子,拍了拍他:“走罢,小心一点。”
孩子终于走了。
明月夜站立在原地,附近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以及一堆尸体。
这时候忽然有一个声音从头顶幽幽传来:
“啊……难怪说你一直待在这里,原来是放走了一条漏网之鱼。”
这声音很熟悉,方才他才听过。
——居然是雪粉华!
明月夜手握紧了刀,脸色苍白三分,心中顿时明白了:“你在诈我。”
“怎么?心虚了?”雪粉华吃吃的笑。
他居然一直躲在树上,早就对自己有所怀疑。
人从树上跳了下来,雪粉华那张鬼气十足的脸上又多了几分奸诈,他慢悠悠说:“楼主说,在外面谁看见了你的脸谁就得死……是你刚刚放跑了一个脏兮兮的东西,我会告诉如实告诉楼主。”
说着他绕着少年走了一圈,很轻蔑的打量他:“妇人之仁,不过如此,就你也配与我们并列,楼主真是认人不清了一回。”
明月夜冷着脸问他:“你想如何?”
雪粉华伸出自己苍白的手指——他留了一手的漂亮的长指甲。
“我不是都说了么?我要告诉楼主。”雪粉华幸灾乐祸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替你隐瞒那脏东西的下落,若是你能在楼主的威压下也不透露他的行踪,我便还能稍微敬你一分。”
第044章 我不杀伯仁
“三七。”
“三八。”
“三九。”
“四十。”
行刑者收起沾满血的鞭子,将其放在盐水中冲洗后挂在高处晾干。
刚刚受刑完的少年踉踉跄跄的站起身子来,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旁边等候了许久的侍女见状就要去扶人,可是却被他虚弱的躲开,只是拿走了侍女手上抱着的衣服,披在身上。
他一边穿衣服一边朝外走去,身后的侍女呼唤他:“公子,等等,把衣裳脱下来罢,会黏住伤口的,公子,公子!”
黑色的衣裳盖住了血迹,却更加凸显了他脸色的苍白,明月夜咬着牙朝着住处走去,没有哭,也没有说疼。
得意楼的刑法,往往都是伤及皮肉而很难死的,但因为痛苦而死去的人也不在少数——然而明月夜从小就接受过远比这些更痛苦的磨砺,这样的惩罚还远远不到能把他折磨死的地步。
可,能忍受的痛就能说不存在了吗?
他缓缓闭上眼,又睁开,权当这是对自己手上沾满鲜血的惩罚。
走出刑罚堂回到住处的路上,明月夜感觉到了很多目光,有好奇的,有惊讶的,也有恶意与嘲笑的。
他甚至能听见别人在讨论自己。
“不是说楼主很疼他吗?怎么是这么个疼?”
“管他呢,犯错了罢。活该。”
“你们等一下。”
“你干什么?你疯了?!”
“没事、你看着罢……”
突然一颗石头打在了明月夜的背上,疼痛从被打中的地方向四周扩展,牵一发而动全身,所有的伤口都被那一处的肌肉所牵连,剧烈的疼如潮水将人整个包裹。
少年被疼得弯了腰,但伤口又不能碰。
身后传来嬉闹声,他们都在等自己回过身来做出一点什么反应好趁机挑事——但少年并没有管那些人,而是选择直接回去了。
血液已经渗透衣裳,好在衣裳的颜色很深,看不出来什么。
已经到了住处的门口。
抛开别的不说,时玄兰在日常生活中的确对明月夜很好,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有别于其他人的那种好——当他与其他人同时进入得意楼之后,这种区别就分外张扬且明显的表现出来,并且丝毫不顾及其他人的想法。
比如说所有人都在训练时时玄兰会温柔的拉着明月夜在一边坐着观看,不让他和那些孩子待在一起,又比如说他会经常当着别人的面给自己一些其他人从来没见过的好吃的好玩的,然后转头下令让那些孩子加训,还比如说他会时不时对着所有人夸奖明月夜,其他人看都不看一眼。
当然,这些也只是一部分。
小时候明月夜与时玄兰同吃,但不同住,他晚上还是要回去和那些孩子们待在一起的,那些排挤与孤立也就此生根发芽。
但他从来不计较什么。
眼下长大了些,他便能一个人住了,其他的孩子还是一起住。
这就是楼主义子的待遇。
侍女为他推开门。
——里面已经有人了。
时玄兰坐在凳子上,今天他只带了半张面具,露出一截皮肤白皙的下巴,他轻轻啜了一口茶水:“回来了。”
明月夜站在门口。
“怎么不进来?是不是太疼了,让侍女们扶你罢。”
“不必了。”
他走了进来,单膝下跪行了个礼:“义父。”
时玄兰听到这一声后笑了,“快来坐。”
“是。”他起身,坐在时玄兰的旁边。
“疼么?”时玄兰轻轻问他,那样关切的语气,仿佛下令要打人的不是他一般。
少年神色淡淡,垂下眼:“不疼。”
“不疼?”时玄兰反问,似笑非笑:“是真的?如果惩罚不疼的话,那就说明不能长记性,罚得还不够狠。”
少年没说话了。
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时玄兰叹了口气,他今天穿了一身墨绿色的华服,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雍容华贵。
“你总是这样要强,在我面前何必如此呢?平时撒个娇也无妨。”他顿了顿,“若当时你告诉我那个小东西往哪跑了,我就不会罚你了。”
“……”明月夜还是没有说话。
时玄兰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出那个早在之前雪粉华告状时就已经问过的问题:“……你为什么不杀他?”
少年给他的回答还是如之前一样:“他不在名单之上。”
“但他却看到了你的脸。”时玄兰说:“去之前我说的话你都忘了?”
少年又不说话了。
“你不想杀他,是不是?你心软了。”
少年终于抬眼看他:“我不想再杀无辜的人了。”
“你不想杀?可你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了,阿月,你已经不干净了。”
时玄兰又说:“拿上二十四桥,跟我走。”
他们来到了平时楼中其他人训练的地方,那些人明月夜都认得,大部分都是和他一起进得意楼的少年。
他被时玄兰攥着手腕,拉着走到了高台之上,时玄兰打开紫竹扇抵在下巴上:“诸位。”
所有训练着的人停止下来,看向高台。
“今天,我有一个好消息给你们。”这位得意楼的楼主笑吟吟说:“有这样一个机会,你们也许可以通过它得到这辈子想要的所有东西……”
“从场中选取一个人与我们阿月打一架,谁活,谁就能待在我的身边,如何?当然,这一场是自愿参加。”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很诧异,时玄兰将明月夜看得有多宝贝他们都是知道的,但今天——取代他?没开玩笑罢??
这时候有一络腮胡大汉粗吼一声:“楼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自愿者留下,其他人速速离开!!”
众人哗然,但——无一人离开。
这“选取一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参加者最后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在场的至少有几十个人,这几十个人待在得意楼的时间基本都和明月夜一样长,但至今为止,“明月夜”只有一个,楼主身边的位置也只有一个。
只有在这里生活过的人才知道他们为何会留下——被人当做畜生养着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只有向上爬,才能被当做人来看待。
时玄兰满意的点点头:“很好,那便开始罢。”
场地两边的围栏被放下,象征着这一场厮杀已经没有退路可言,所有人的脑袋都像挂在了裤腰带上一样,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弄掉。
厮杀声传到高处,涌入明月夜的耳朵,台下血流成河,痛苦的哀嚎声不绝于耳,少年的眼睫毛颤动了几下,似乎已经不忍再看。
然而此时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你既然不想杀人,那就先看着。”
时玄兰的声音很平静,很温和,但少年仍然从中听出了些许癫狂与霸道,他这一句话并不是商量,也不是建议,而是命令。
过了一会儿他又笑了:“放心,最后剩下的那个必定受了伤,到时候你与他打也不算是有失公平,只是到时候你还是不想杀人,那可怎么办?”
怎么办?
少年也不知道。
厮杀还在继续,但渐渐的接近尾声,很快场地上站着的人就只剩下了一个。
那是一个很高大的少年,他十分兴奋,没想到自己真的能活到最后。
时玄兰拍了拍明月夜的颈部:“到你了,带着二十四桥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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