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玄兰:“哦?这么说,你都听说了?”
秋月白自嘲一笑:“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你不喜欢,那就杀几个人静一静。”时玄兰将他按着坐下,自己坐到了他的对面,紫竹扇轻轻晃动,吹拂起了两人的发尾,他轻描淡写主宰生杀:“杀人了,就该知道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了。”
杀人,好轻飘飘的一个词,多少人因为这一个词死在他的手里,秋月白已经数不清了。
他沉默了一下:“查找源头即可,倒不必大开杀戒。”
“随便拉两个人处死,倒也算不上什么大开杀戒。”时玄兰温声道:“你想杀谁,我就替你杀谁,如何?我知道你平素厌倦这些——这次,我帮你一回,想杀谁都可以。”
最后一句话仿若情人呢喃,轻柔缱绻,紧接着又语带蜜糖慢慢再道:“不光那些嚼舌根的,其他人,你想杀谁……这一回我都帮你。”
——下到嘴碎的,上到欺负过你的,这一回我都帮你,路上受过多少苦,说一声要谁死,谁就人头落地。
——这便是力量。
秋月白注视着他面具上对应着眼睛的那两个黑漆漆的洞,心中咯噔一下。
时玄兰的意思他都懂,世界上无人再比他更了解面前的人,那是十余载共处猜测与忌惮后生出来的独一无二的能力。
时玄兰也知道他懂自己,他从来不避讳这一点——他的孩子,他的刀,就是要互相了解才能更好用。
世界上再无人比他更适合握住这把杀器。
这时候,秋月白的脑子里冒出了许多人的名字。
雪粉华、柳三无、慕容雪……还有很多很多。
但说到底,秋月白并不恨他们每一个人,也没有非杀了他们的必要,这个世界上他恨的只有一个——
他慢慢移开目光,看向窗外,目光穿过走廊,在房檐与木柱搭建出来的方框内,他窥见细雨如珠,枫叶如火。
他在心中数着雨,说:“不必了,宵小之辈,不足为惧,不足拔刀。”
时玄兰的目光如蛇定在他的侧脸之上,仿佛在判断他话里的情绪,但只是短短的一下,他也移开了目光,随着秋月白看向窗外,柔声道:“……你曾经也喜欢这样赏雨,如今,心境还似从前么?”
秋月白似乎在思索,半晌,他说:“没有心境。”
时玄兰:“心外无物?”
秋月白:“雨只是雨。”
短短的几句话,内容却多得需要细想。
雨声泠泠,寒气扒牢了皮肤,恍惚间也是一个这样的雨天,年幼的明月夜坐在回廊之上,听雨打残荷。
“当初,你刚来时也只是一个孩童,那样小。”时玄兰笑了:“你说雨只是雨,可我却想起从前别人有那么一首……”
他声音和缓,温润如玉。
“‘少年听雨歌楼上、中年听雨客舟中、而今……’”
时玄兰没有说完,但秋月白知道他要说什么。
“‘而今听雨僧庐下’。”他轻轻说:“义父,雨只是雨罢了,我也只是我。”
时玄兰闻言,恍然若有所思。
他又问:“……真不杀?”
秋月白抿了一口有些凉的茶:“真不杀。”
第081章 帘外雨潺潺
得意楼的楼主显然对自己这个义子还是十分宠爱的,至少,在所有外人的心中都是如此。
书房内。
“昔年有人背叛楼主,楼主将人扒皮挑筋,首级挂在高处示众,如今明月夜背叛楼主,为何不罚?”有楼内老人问。
“不罚。”时玄兰站在书桌前,撩袖子提笔写字:“没有为什么。”
“如此区别对待,是否难以服众?”又有人质疑。
“谁敢不服?”时玄兰眼睛都没抬:“不妨告诉我。”
几人互相对视,不服的自然是他们几个。
——但谁会这么傻就这样说出来?
又有人说:“……难道这件事就这样结束?”
时玄兰搁笔,将写好的纸张摆放在一边:“这是家事,诸位。”
“怎么能算家事??楼主,你分明知晓……”
“那是我的孩子,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时玄兰抬眼看向说话的人,那一张木质的面具冷冰冰的盖在他的脸上,显得阴气森森,他笑盈盈地说:“……怎么?管上我的事了?”
那人一怔。
时玄兰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随口问:“诸位,有没有没有意见的?有一个事需要有人去办,带着情绪的话不太好啊。”
同样没有人说话。
——如果说之前时玄兰问有没有人不服是在问有没有人要与他作对,那么他现在问有没有人没有意见就是在故意挑起争端,谁敢回,就是故意踩着同伴出头。
两个问题,没有一个是能回的,现在还不知道时玄兰到底要干什么,所有人都生怕他挑上自己。
“没人说话?”时玄兰淡淡道:“你们对我……有些敷衍啊。”
帕子被丢给侍女,一众人顿时出了冷汗,纷纷跪倒在地。
“瞧瞧你们,一群没出息的。”时玄兰走下台阶,步伐轻轻的走到几人中间,又绕了隔圈走了回来,低低笑了:“也不是不让你们说话,只是,我已经决定好了的事,为什么还要重复的劝呢?你们一个个的都爱把我往高处架……倒显得我多独断,不道德,委实不道德。”
“并非我等故意冒犯,只是明月夜诈死脱离得意楼近十年,即使楼主再相信他,可人心易变……”
“好一个人心易变……但这件事不许再说了,都给我听话。”时玄兰伸出一根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淡淡说:“嗯,既然你们都不肯主动来替我做事,那就我自己来点人罢。”
众人正是怕他这一点,头低得更深了。
时玄兰的眼睛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终点到了角落里一个没怎么说话的人:“就你了。”
“想来你是没什么意见的。”他坐回了位置,扶额轻轻道:“言多必失,你是聪明人,我也喜欢聪明人,相信你能办好我要交给你的事。”
那人本来过来也是为了浑水摸鱼害怕被他人孤立,因此一直没说过什么话,没想到却因为这个事被抓住,一时间冷汗直冒:“请、请楼主吩咐。”
“好,你听好了。”
时玄兰抚掌笑着说:“我欲为阿月设宴,此番宴会,能请的人都要请到,我要让江湖之上的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好孩子回来了,并且……”他顿了顿,笑意冷了几分:“有些不干净的东西,也趁机弄干净。”
原来正是为了明月夜!难怪他说要没有意见的人来做这件事。
那人汗流浃背。
“是、是,只是不知,楼主这一场宴会,吉日何时?”
“不急。”时玄兰淡淡说:“你看着来,好好办。”
“属下一定、属下一定!”
时玄兰看向门口,天色已经昏沉,雨还在下,院中枫叶红如火。
他的手指敲打着桌面,节奏是雨的节奏。
人在沉吟,过了许久,等到跪着的人腿都麻了之后,他摆了摆手:“……起来罢。”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时玄兰拿起已经被晾干的、他刚刚写好的纸张,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吩咐说:“回去好好收拾东西,我们明天就回去。”
。
翌日。
一大清早秋月白就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乒乒乓乓响个不停,他梳洗好后问侍女:“外面在干什么?来人了?”
侍女低着头说:“公子,是楼主回去了。”
“回去了?”秋月白一愣。
他们回去了??
那自己呢?
侍女看出他心中疑惑,显然时玄兰临走前也交代好了事宜:“楼主说,公子您刚回来,不必那么着急回去接触那些琐事,在石羊城休息一段时间再说。”
秋月白点点头表示自己明了,但在内心却仍然有疑惑。
时玄兰那么紧抓着自己,怎么到了如今却敢把自己留在这里?
他就不怕自己跑了么?
……这其中肯定另有深意。
吃完早食后,他状若无事坐在檐下赏雨喝茶,心中在想这件事。
数日之前,他与时玄兰走了之后剩下的人打道回家,路遇山崩,春风殿虽然没有什么大的损失,但其余势力怀疑这件事是春风殿干的,没有做的事情春风殿自然也不承认,便又有了矛盾。
陆绯衣还算是有点本事,时玄兰的目的并未达成,损失也在可控的范围内,还坑了得意楼一把……但现在春风殿局势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些江湖传闻虽然如无根浮萍,可兴起时未必没有某些人的推波助澜。
这一点上秋月白也算是舆论的主角之一,但他本人并没有很大的所谓——好歹也算是平反了女人的身份,能在传闻里做一个真正的男人了……虽然也没有好听到哪里去。
茶香氤氲,秋月白刮了刮茶沫,轻轻抿了一口。
他想着那些奇奇怪怪的传闻,什么莺莺燕燕兰因絮果,分明是寄人篱下无依无靠……这才是真正的自己啊。
想着忍不住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从前没被抓住的时候,天天担惊受怕,如今倒是……平静了许多。
时玄兰说要帮他杀人,其实是一道试探。
说杀,肯定不行,单纯的说不杀也不行,秋月白必须要去想明白他到底要听见什么样的回答,才能从这一场试探之下存活。
时玄兰想看见心软的自己,那是因为心软的自己最好拿捏,且中间隔了九年,如果自己变化太大,就会有需要重新评判的如何对待自己的必要了。
然而九载光阴,人怎么会不变呢?时玄兰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他将自己背叛得意楼的事搁置下来,未必就是不处理的意思,也有可能要秋后算账。
只是,此人行事诡谲,就凭借这么一点蛛丝马迹要猜测他到底要干什么,还需要一番努力与步步为营,自己在得意楼一没有自己的人脉,二到处都是眼线,实在是不好立身,这或许是时玄兰放心把自己一个人放在这里的原因之一。
——留,只能靠着时玄兰立足,跑,更是天方夜谭,说不定时玄兰就在等他跑,到时候好把自己抓回来好好处罚一遍。
帘外雨潺潺。
茶水渐渐的凉了。
侍女想将茶水再热一热,被他阻止:“不必了。”
侍女一怔,站回了原来的位置,垂着眼,又忍不住抬起眼去看面前的人。
世界上竟然真的有这样好看的美人……
秋月白感觉到了有人在看着自己,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斥责,只是撩了撩头发站起身来。
华美的衣袍随着他的动作簌簌垂落,这位昔年名冠江湖的刺客动作优雅得不像沦落在外近十年,倒像是时常跟在楼主身边,举手投足尽显华贵之气。
——也只有这样的美人,才能令楼主与春风殿那位争夺得那么厉害了罢?
正发呆之际,却见那身姿欣长的美人从一边拿起一把雨伞,就要打开走近雨幕里。
她立马回过神来:“公子……”
“出去逛逛,不必跟着。”秋月白微微偏头看她,肤如白雪,眼下红痣如雪中红梅,虽然没笑,表情也很冷淡,但眉眼之间却带着温和之色。
倒像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然而楼主有令,必须有人跟着秋月白,侍女也不敢违抗,还是跑过去拿起一把伞跟了上去。
却见美人皱眉:“这样大的雨,弄湿衣裙岂不麻烦?”
“可楼主说过……”
美人叹气。
“既然是他的命令,那便换一个侍卫来。”秋月白垂眸:“我倒是也不好意思让你跟着我湿了罗鞋……”
侍女一怔,抬眼时与对面的人对视,而后迅速低下头说:“是,请公子稍等,我去叫人。”
她的动作很快,两个侍卫跟在她的身后,见到秋月白后抱拳行礼:“公子。”
秋月白揉了揉眉心:“走罢。”
穿过小径,绕过红枫树,三个人消失在雨幕之中,来到了街上。
因为下雨,街上走着的人并不是很多,秋月白大概逛了一下——没什么好逛的。
而且身后还跟着这么两个人……
秋月白暗自头疼,若是人多一点,甩开这两个侍卫也无妨,但今天这样,无论怎么做都会引起怀疑,倒不如……
秋月白打道回去。
侍卫问他:“不逛了吗,公子?”
秋月白淡淡道:“雨越来越大,倒没有了兴致。”
第082章 绝不是陆绯衣
“九月一日,公子出门逛了三次,饮茶读书。”
“九月二日,出门逛了四次,饮茶读书。”
“九月三日,没有饮茶读书,一直在外面逛。”
“九月四日,在外闲逛。”
“九月五日……”
“九月六日……”
时玄兰将密报扔在桌子上,扶额皱眉:“他天天就干点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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