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比试也随之戛然而止。
羽林卫士们见状立刻冲上去,要拿住郦壬臣,“大胆客卿,敢对王上不逊!”
然而,就听刘枢怒叱一声,道:“退下!寡人身侧,可是轻易近得?!”
羽林卫大惧,仓皇后退,伏地请罪。
他们都还记得,没有王上的准许,是不能踏入十步内的。
郦壬臣也早被吓得面色发白,刘枢慢慢走近她,“无妨,寡人未受伤。”
她捏住了郦壬臣拿剑的手腕,以探究的目光直视郦壬臣,喃喃道:“寡人的太师归婴,也用过同样的招式。”
郦壬臣面色如土,太师归婴……这是一个但凡想起都令她心痛的名字。
“所以,郦卿的这一式,又是跟谁学的?”
郦壬臣垂下头,跪伏请罪,“臣弄坏了王上的王袍,罪莫大焉,请王上降罚!”
刘枢的眸光一冷,“寡人在问你话,这一式,是跟谁学的?!”
汉王的问题是避无可避的,原本热闹轻松的场面顿时变得阴冷而又危险。
“臣……自然是跟着齐国剑师学的。”郦壬臣硬着头皮答道:“这一式剑法平平无奇,在东方诸国中常有人使的。”
“是吗?”汉王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是的……就连臣身边新结识的郑国从属都会使的。”郦壬臣急中生智,说出这么一句来。
“哦?”刘枢表现出一副好奇的样子,疑心道:“不妨叫寡人见见?”
她抬了抬手,让郦壬臣起来。
郦壬臣所说之人便是惊。派下去传话的宫人很快带着惊来到了行宫。
惊被带到靶场的时候,只见几千名威风凛凛的羽林卫陈兵两侧,黑压压一片,瞠目而视,宛如修罗布阵,阎王开道,气氛肃杀,饶是十七岁就敢杀人的惊也被这场面唬的心虚了。
又见武场中心摆了张座位,其上端坐一华服女子,神情淡漠,一人的气场就镇得住千军万马。
惊左右看看,只见自家主人站在那人身侧,和一排宫人还有符韬站在一处。
惊认得符韬,之前在驿馆见过,印象很不怎么样。
惊被带到场中,郦壬臣见她愣愣的模样,小声提醒道:“快拜见王上。”
惊依言拜了,刘枢怕吓着小朋友,温温和和的叫她起来,问过名字,还赏她吃甜藕,一派矜贵雅量的态度。
郦壬臣在一边却看的心惊肉跳,因为她晓得这都是汉王枢的表象。
“寡人问你,可会用剑?”
惊看了眼郦壬臣,才答道:“会……一点吧。”
郦壬臣又提醒她:“与王上讲话,要称呼尊号。”
惊就小声重复道:“哦,回王上,小人会一点。”
刘枢不在意的笑笑,又问:“‘柳叶飘花’这一式也会吗?”
“什么是……柳叶飘花?”
惊的剑术都是郦壬臣所授,短短几月便进步飞快,但郦壬臣不曾专门与她讲过每一式的名字。
郦壬臣俯身道:“王上,臣的从属不甚通文学,请允许臣帮她演示出来。”
刘枢点点头。
郦壬臣提着剑走到场中,宫人为惊也找了一柄长剑,两人交手,在郦壬臣的引导下,剑柄在惊的掌中转了一圈,再回身反刺,正是那一式“柳叶飘花”。
惊的姿势干净利落,完全不像是只学了几个月的成果,更像练习多年的剑客。刘枢因此没有怀疑。
看着随随便便一个郑国奴仆都能使出这一式,刘枢心底那最后一点渺茫的期望也消失殆尽了。
她的目光落在郦壬臣风姿绰约的身影上,心中一时百感千回。
若非故人之女,又怎会有故人之姿呢?
难道寡人又看错了吗?
她长叹一声,自嘲般的摇摇头,近来回想起故人的次数实在是有点多了,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何。
郦壬臣回到汉王身侧,刘枢又发话了,问惊:“你的这一式,又是何人教授?”
这个问题叫郦壬臣紧张的攥紧了手,希望惊这回机灵一点,不要什么都说。
惊与生俱来的动物一样的敏感力叫她感觉这一问很不寻常,仿佛所有人都等着她的回答似的。
她学着郦壬臣的样子低下头,答道:“回王上,小人是郑国人,剑术在郑国时便会了,是那时郑国的主人教的。”
她心想,反正郑国的主人已经死了,王上怎么查都不会查出来疑点的。
刘枢听后欣然点头,见她模样朴实,不像是说谎,心里有点喜欢这个孩子,加上是郦壬臣的从属,更叫她好奇,就问:“除了剑术,你还会些什么呢?”
正常来说,圆滑的臣下此时应该适当谦虚几句,然后一走了之。
可惊却张口就答:“小人还会弹弓。”
“什么?弹弓?”刘枢被她逗笑了,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察言观色,也马上跟着汉王一起笑起来,场上的气氛似乎又变回了轻松愉快的样子。
弹弓显然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技艺,郦壬臣正要上前谢罪,刘枢却一点也不生气,摆摆手,笑道:“真是有趣,来人,就拿几个弹弓来吧!”
过一会儿,几个宫人找来几只弹弓,闻喜解释道:“王上,行宫里目前就这么些弹弓了。”
“无事。”刘枢站起身,朝场外的士兵们一指,道:“羽林卫士中有谁擅长弹弓的,不妨出来和这小姑娘比一比,谁赢了,寡人重赏之。”
谁小时候还没玩过弹弓啊,哪怕是这些出身优越的良家子,少时也都或多或少玩过,他们一个个挤上前来,踊跃报名,赢不赢倒在其次,都渴望在王上面前露脸啊。
符韬走下去,挑选了几男几女上来,靶场上很快摆好一排陶碗,当作弹弓的靶子。
惊从怀中摸出了自己常用的木头弹弓,绷紧了皮绳,与其他几个人高马大的士兵站一排,她却毫无惧意。
随着一声令下,弹弓石子如雨点般飞出去,乒乒乓乓击碎了大部分的陶碗,没击中陶碗的人则被淘汰。
换上一排新陶碗,又是一轮乒乒乓乓,又有几人被淘汰。
如此十几轮下来,场上竟只剩下了惊一个人。
刘枢饶有兴趣观察着临危不乱的惊,拊掌笑道:“有意思,真有意思。”
她一拊掌,众人也全跟着啪啪拍掌,绝不让君王的情绪落地上。
惊却充耳不闻一样,直挺挺的站在原地,等着自己的前方再次摆上新的陶碗。
符韬见自己手下的战士全数落败,面子上过不去,又去挑了一批人上来。
新一轮的比拼开始,半炷香时间过去,场上最终又只剩下了惊。
百发百中,弹无虚发。
这令在场诸人都大感意外,谁也没想到名不见经传的客卿从属能有这两下子绝活。
郦壬臣默默观察着场上的情况,时刻担心惊千万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符韬气急败坏,堂堂羽林卫士竟不如一个黄毛丫头,叫他这个中郎将的脸往哪搁?
他朝汉王一抱拳,道:“王上,臣愿一试!”
第62章 太阿宝剑(二更)
太阿宝剑(二更)
刘枢知道他的脾气, 一笑,抬抬下巴,“去吧。”
符韬挽起袖子, 选了只最结实的弹弓,往惊的身旁一站,颇有出气的架势。
傲慢, 轻蔑,一副世家贵子的跋扈劲儿。
惊感受到了这一丝挑衅的气息,扭头看过去, 对上了符韬的眼睛,她毫不示弱的回望过去。
十七岁少女的眼中,涌起一股野狼一般的锐利, 不服输是她的天性。
郦壬臣看到这场面,心里替惊担心, 这回* 惊可真是把符韬惹到了。
不,准确来说,是他们互相都把对方惹到了。
她侧目去瞧汉王的神色,刘枢却是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 生怕看热闹不嫌事大。
陶碗被重新摆上, 砰砰两声过去,两只碗都碎了。
宫人将陶碗摆远三步,提高难度。
又是砰砰两声。
再摆远十步。
依然是砰砰两声。
摆远二十步。
砰砰两声。
三十步。
砰、叮。
这时符韬的那一只碗依旧被击的粉碎,但惊的那一只只破了个口子。
她愤愤咽下这口恶气,符韬却突然道:“与女子争气力,非男儿所为, 我才不会因为这个就以为自己赢了。”
天上飞过一群寒鸦,嘎声振振。
他瞧了眼惊, 道:“咱们再来比活靶子!”
说完就扬起弹弓,朝那乌鸦射去。
下一瞬,只听“呱”的一声,一只乌鸦从天上坠落。
惊静静的看着那乌鸦坠落的轨迹,竟然微微一笑。
这一笑把在场的人都看得不明所以,只有郦壬臣知道她的意思,这是野猪遇上狼狗——正中下怀了。
活靶子,才是惊的强项。
“你笑什么!”符韬喝道。
惊没理他,她已经举起了自己那把木头弹弓,朝天上瞄着,跟着乌鸦的飞行路线,缓缓移动着弹弓。
符韬哼道:“打个乌鸦还要瞄这么久吗?你还是直接认输……”
他那个“输”字还没完全吐出口来,只听嗖的一下石子飞过,下一瞬,却传出了两声乌鸦的惨叫!
呱——呱——
惊的石子竟然直接射穿了第一只乌鸦柔软的脖子,接着又击中了第二只乌鸦,两只乌鸦同时坠地!
一石二鸟。
符韬目瞪口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刘枢的眼里闪过一抹光。
惊收回弹弓,转身对符韬道:“您的弹弓使得很好,只不过,若在山林里过冬,您恐怕也要饿死的。”
“你……”符韬的脸气的涨红。
郦壬臣见状不妙,赶紧上前解围,向符韬长长一揖,“符将军息怒!我这位从属自小在野地里长大,学会弹弓只是为了应急糊口,雕虫小技而已,不足将军挂齿。”
郦壬臣一边说着,一边心想是时候该教教惊人情世故了。
符韬见郦壬臣跑来求情,便将火气压下去。
“郦卿说的妙啊。”观战许久的汉王枢信步走来,看戏看的很满意。
她伸出一只手,随手扶直了郦壬臣,又上下打量一番惊,对符韬道:“你们两人学习弹弓,一个不过是小时候为了好玩解闷,一个则是为了生存,这般情形下,又怎么可能技艺相当呢?”
在刘枢听到郦壬臣说惊的弹弓技艺是在山林间磨练出来的时候,胜负便已分明了。
不单单是符韬,在场的所有羽林卫士都绝对赢不过惊的。为了生存而学习的技艺,远比娱乐更精益求精。
这句话无意间触动了惊,是啊,这还是阿青教她的呢,如果阿青还在的话,一定比她赢的更快吧……
“好了,寡人也该兑现承诺了。”刘枢笑笑,看向惊,“赢的一方当受重赏。你想要什么呢?”
惊回过神,垂下头,半天憋出一句:“小人什么也不要。”
对君王来说,这可不是个聪明的回答,郦壬臣飞快瞧了一眼汉王,她想提醒惊应该怎么回答才好,但是现在不是她说话的时候。
刚看过一场那么精彩的比拼,刘枢心情不错,也蛮有耐心,语气和气道:“没事,慢慢想,想好了告诉寡人,寡人一定重赏。黄金,还是珠宝?”
惊还是道:“小人……真的什么也不要,小人什么都不缺。”
她缺的东西永远也回不来了。
刘枢沉默了,场面升起一股凉意。
汉王默默回到桌案后坐下,淡淡道:“什么也不缺?寡人给你一点时间,你再好好想想,嗯?”
惊一点时间也没想,根本没过大脑,紧跟着就重复了一遍:“小人真的什么也不缺。”
郦壬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惊这次是说错话了。君王富有四海,万众宾服,谁敢对君王说自己什么都不缺呢,难道你比君王还富有吗?这句话让一个君王怎么在大庭广众之下下的了台面?
况且汉王已经提前说好了要重赏赢家,如果惊执意推三阻四,不就显得是汉王说话不算数了吗?
还是说,连君王这里都没有你想要的东西?王宫上下,汉境之内,叫你统统瞧不上眼?!
总之,惊这一句话,可谓踩中了为人臣子的所有红线。
空气已然凝固,静的令人窒息。
刘枢看看惊,再看看郦壬臣,脸上已经没了笑意,半晌,轻轻道:“郦卿,你养了一个好从属啊,忠于你更甚过忠于寡人呢。”
午后的太阳光弱了下去,阴云慢慢笼罩在天空,雪地里的寒气翻上来,冷到了每个人的心里去。五千羽林卫都无人敢吭一声。
完了,这句话的意思……惊是不是要没命了。
郦壬臣当即跪倒,伏于君王身前,“臣教导不利,罪该万死!”惊也跟着她跪倒。
刘枢垂眸看着郦壬臣惨白的侧脸,她纤细的手指扣在冰冷的雪地里,控制不住的抖。
刘枢忽然有一瞬间的心软。
“寡人没叫你跪。”
说完这一句,她自己都感到意外,以前她可从没对任何臣下心软过。
在她心里,群臣都是她要斗智斗勇的敌人,一招不慎,就可能跌入深渊。从十五岁开始,便一直这样想了,根深蒂固。
国王总是孤独的,从来没人对她心软,她又何必对别人心软?!
郦壬臣的出现,是一个奇怪的意外。
郦壬臣依言起来了,依然恳求道:“王上,臣的从属只是一时不知道该要什么赏赐,她只是没反应过来,她……”
50/90 首页 上一页 48 49 50 51 52 5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