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宜想起来,好像是刚才下来的太急,被礁石上附着的贝壳划伤的,当时心里着急加上手冻僵了,所以就把这件事给忘了,现在一看,划的不轻,血到现在还没完全止住,暗红色的血液流过苍白的皮肤,汇聚到指尖,然后一滴滴迸溅进雪中。
江宜下意识把手藏起来,却感觉陈熠池攥的很用力,而且面色不善,他心虚的哼唧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弄的,一点儿感觉没有。”
陈熠池默不作声,没有棉棒之类的消毒物品,只能拿随身携带的卫生纸简单擦了一下伤口外的皮肤,接着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一张防水创可贴,完整覆在江宜伤口,拇指从中间往两边抹匀,下手不轻,疼得江宜呲牙咧嘴,惨兮兮哀求道:“少爷你轻点,疼……”
打脸来的挺快。
陈熠池道:“不是没感觉吗?”
江宜嘀咕道:“刚才我是担心某位女生,暂时失去知觉。”
舒青然拢了拢额前碎发,温声道:“谢谢你们陪我。”
江宜搓了搓淡红的鼻子:“其实是我该谢谢你。”
这是江宜从三岁母亲亡故那年到现在,整整十四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近大海,他既感到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也陡然生出对大海无与伦比的敬畏与臣服。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引向此处,好像他就该来到这里。
这不止因为他的母亲深沉爱着这片蔚蓝的圣地,他爱屋及乌。
而是遗传下来的,最深的眷恋。
陈熠池似乎读懂了江宜心中所想,目光深沉得凝视着他。
江宜垂下眸子:“我记得爸爸说过,小时候妈妈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趁着天黑之前的夕阳,推着婴儿车里的我在海边建起的栈桥上散步,一逛就是两三个小时,周末爸爸得了空,就陪着我们一起走。”
舒青然不禁透出艳羡的目光道:“你童年一定很幸福吧。”
江宜却摇头,神色暗淡下去:“我妈妈生了很严重的病,在我三岁那年就去世了,我爸爸跟在伯父手下做事,我妈妈去世之后他带我去了少爷家居住,而自己跟随伯父伯母去了国外,直到现在都还没有音讯。”
舒青然愣了愣,她没想到江宜的身世会是这个样子的,不由有些后悔挑起这个难过的话题。
江宜却看得很开:“不过我现在过得很好。我得感谢我的少爷,照顾我这么多年。”
说着脸上挂着一副傻笑,张开手臂就朝陈熠池扑过去。
陈熠池紧蹙着眉往旁边微微侧身,江宜站立时间过长,鞋跟深陷进沙子里拔不出来,身体先倒了下去……
陈熠池眼疾手快拽住他一条胳膊,把人往前一推。江宜借着力道才站稳,就听一声无奈又冷漠的声音:“养了这么多年养出个笨蛋。现在后悔可以吗?”
江宜磨着牙根气哼哼道:“已经预订好了,就不能退货了!”
舒青然被他们逗笑了。
江宜眯了眯眼,把目光投得很远,此时天光大亮,那双眸子里跃动着银色的光芒,陈熠池收回目光,落在那张清隽的侧脸上,很轻很软。
预订好的东西,就要牢牢拴在身边,一辈子。
第18章 堕落与挣扎
回到别墅天色未暗,但是一路上雪化,寒气侵蚀着骨头,江宜脚趾硬邦邦的失了直觉,一到家他急忙上了楼冲了个热水澡,出来的时候,斜阳透过窗棂细碎地印在书桌一角。
江宜这才颓丧地想起来还有周末作业没写完,桌子上的闹钟显示三点整,江宜补作业补到了晚上十点,中间稍微装了装可怜,拉陈熠池过去教了会儿让他纠结到吐血的数学题。
算好最后一个方程式,江宜朝后仰起脖颈长舒一口气,撂下笔转着圈活动着泛酸的手腕。他刚要下楼喝口水吃点点心,晾在旁边一整晚静悄悄的手机屏突然就亮了一下。
江宜拿起手机看了眼,发现是个陌生的头像给他发来的好友申请。
没有留言没有备注。
江宜犹豫了片刻,点了接受。
有些初中小学关系一般的同学断了联系,有些会重新找到他,江宜之前遇见过几次,以为这次也这样简单。
对方头像是全黑的,什么也看不见,好友通过之后,江宜收到的首个消息不是一只软萌萌打招呼的小动物,而是一句极具有刺探性的话:你睡了吗?
江宜:“?”
上面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过了一会儿又消失了。
江宜以为是某个熟人用小号整蛊他,没放在心上。他伸了个舒适的懒腰,从学习椅上一跃而起,推开门下楼熟练地摸进了厨房,本来想倒杯凉开水解解渴就行,却不巧发现李姨在微波炉里温了热牛奶,他嗅着浓郁的奶香,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迫不及待倒了满满一杯一口气灌了下去,喝完餍足地用袖口蹭了蹭顺着嘴角留下来的液体。
等他捧着鼓胀的腹肚心满意足回去的时候,右眼皮没缘由跳了一下。
房间门是虚掩着的,他往里一探头便看见陈熠池背对着他站在他的书桌旁,手里拿着落在这里的笔记本,肩背挺阔,低着头却不知看些什么。
江宜愣了一下走过去,步子放的很轻,却避免不了踩得木地板咯吱作响。
陈熠池有所察觉,转过去目光幽凉地落在他清澈的脸庞,光线没有柔和他凌厉的侧脸,反而擦过高挺的鼻梁在眼窝落下一片浓郁的阴影,眉眼深邃而阴忧,似是藏着些什么不可言状的东西。江宜心不正常的跳了一下,轻声试探问:“少爷,有、有事吗?”
陈熠池捏着笔记本的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喉结滚动了一下,掩去晦暗不明的目光,未作任何答复便走出了房间。
江宜感到莫名其妙,本想跑上前问个究竟,目光却在不经意落在桌面的手机上,那一霎他钉在原地,感觉脑袋像个地球仪一样,在高速滑动中天旋地转。
屏幕一直在闪动,消息接连不断,因为江宜写作业不愿意被打扰,所以调成了静音模式。
手机屏幕被一条条视频挤满了,当看清楚视频的封面时,江宜只觉眼前晃了晃,脑子里像安装了个烧水壶似的,沸腾着热水还不断发出刺耳的提示音。
每一条视频,都是暗色调的黑黄色。
视频封面是赤身裸体的两个男性,没有任何遮拦,相互纠缠在一起。
光是看图片,江宜就觉得一股无名邪火从下边往上窜,一直烧到天灵盖。不能简单谈恐惧了,江宜此时的处境,如同脖子上捆着麻绳被悬勒在悬崖峭壁,割掉绳子会摔死,不割就会被活活勒死,进退维谷。
江宜颤抖着手把联系人拉黑了,视频消息发送戛然而止,汹涌而出的是江宜羞耻崩溃的眼泪。
第一次这么直白、这么露骨的触碰禁忌边缘,而且还被陈熠池看见了,他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尤其是察觉到自己不可抑制的反应之后,大有星火燎原之势。
巨大的恐慌将他围裹在密不透风的茧蛹之中,空气渐渐被残掠殆尽,他无声颤抖,印着牙印的嘴唇翕张,尝到的尽数是苦涩凄凉的眼泪。
他平躺在床上,曲起双腿,澄澈纯洁的眸子无神地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心里对着那道背影道歉了无数次,但是少年在某些方面的冲动还是不能抵消半分,他在及时止损和自暴自弃中反复挣扎。通红的眼圈,颤抖的身体,恍惚的灯光将他的影子平铺在墙壁上,像是要将墙壁烧出一个窟窿。此时的江宜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那一刻他短暂忘记了所有的痛苦和纠结,最后刹那,他仿佛身处美妙的天堂。
他紧闭着眼,嘴里呢喃着:“少、少爷……”
刚说出口,心脏骤紧了一下,手指指节泛白,睁开水波粼粼的眸子,像水池里盛着的柔美月华。
很快他的心随着手心的汗液一起凉了。
一回想陈熠池离开前看他的凉薄惊异的眼神,还有自己光看图片就迅速起反应的身体,都叫他如坠深渊。
他堕落至此,再无转圜余地。
江宜放空思绪,双膝弯曲以保护的姿态蜷缩着身体,待呼吸平静下来,才睁开灰蒙蒙的眸子,不知是否莹白的灯光太晃眼,一滴泪从他微红的眼角缓缓滑落,他翻了个身把脸蒙进发烫的枕头里,隐忍无声地哭了。
他恨不得立刻敲开隔壁房间门,向陈熠池解释清楚这一切。那些乱七八糟的视频不是他主动要的,那个联系人是他脑子有病乱加的他也根本不认识,可是他一想起来自己刚才想着陈熠池来纾解他就觉得自己就像块发霉的面包,从内到外都腐烂了,无论他怎么掩饰,实事像烧红的烙铁一样在他身上烙下抹不去的印记。
对陈熠池的感情他从来没有细想过,甚至陈熠池告诉他。他不是同性恋,对他也只是从小到大的依赖,他没有任何怀疑地接受了,可是他对陈熠池的执着和占有真的只是习惯和依赖吗?就像他无条件相信陈熠池说得每一句话一样。
除此之外,更令他担忧害怕的是明天去学校该怎么面对陈熠池……
他会有时间静下心来听他的解释吗?会把他的解释放在心上吗?
每个抛出的问题都像一个深海炸弹,在他心里炸起腾涌巨浪,江宜躺了半宿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夜半不知几点,他听见隔壁关灯上床的声音,他磨了磨唇,从床上坐起来,犹豫了半晌才赤着脚慢慢走到墙壁边。
手心触上冰凉的白色墙壁直抵发烫的心尖,像在窥见他心底见不得光的秘事,叫他打了个冷战,一刹间缩回手,指甲却在墙壁上留下印痕。
江宜轻微张开口:“喜欢……”不过脑子的话还没说完,他心脏猛地一缩,急躁地狠狠咬了下舌尖,像是惩戒,他不断蹂躏那一小截可怜的舌尖,把咸腥的血味儿混着唾沫咽了下去。
他使衣袖狠擦了把脸,慌乱无措地想要上床,脚底却踩进一汪清理时意外滴下的水渍里,他没穿鞋,脚底跟地面瞬间错位,身边没有可以扶的东西,只听砰的一声,江宜的朝前跪倒,膝盖狠狠撞在床柱上,在寂静的夜里那声响格外刺耳,甚至显得有些吓人。
江宜疼的额角青筋暴起,蜷成一团,咬着牙不泄露一丝声音,手紧紧把着膝盖,剧烈的呼吸却掩饰不了他的痛苦。
在恍惚间他听见了隔壁开门的声音,他的理智回笼,紧紧扯住床单想要站起来爬回床上,但是实际情况却是他的那条受伤的腿使不上一点力气,一动就像有刀子在刮骨。
江宜绝望的闭上眼。
接着他听见有人敲门,这一刻疯狂扩张的心跳声似乎掩盖了下面的痛苦,他没有回应,然后那个人便毫不犹豫的打开了他房间的门。
紧接着他听见了一声惊呼:“江宜,你怎么了?”
江宜愣了愣,他扭头看见舒青然时,目光倏然黯淡下去,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也蒸发了个干净,各种情绪的催化下加速的心跳逐渐缓和下来,最后泛不起一丝波澜。
其实就是磕得厉害出了块淤青,还有一点浅浅的擦伤,江宜用舒青然找给他的药随便涂了一下就没事了。
等江宜缩回了被窝,舒青然替他灭了房间的灯,拿着药还给走廊上靠墙等待的人。
“谢谢。”陈熠池接过药来。
舒青然摇头:“没关系。”接着又疑惑不解地问,“你这么担心他怎么不自己去看看?”
陈熠池目光淡淡地擦过那扇关死的门,像一粒细石滴入了无波澜的死谭。他没做过多的解释,决绝地收回目光,只让她回去休息,自己也转身回了房间,带起一阵清冷的过堂风。
早上熟悉的闹钟旋律吵醒了江宜,被他一巴掌拍死之后,睡了个提心吊胆的回笼觉,再睁眼一看时间,早上七点一刻了,早自习都接近了尾声。江宜蒙了一瞬,然后咬了咬牙,赌气请了一节课的假,昨晚他虽逼着自己闭眼到凌晨五点,但神经兴奋,这几天的事一幕幕在眼前划过,真正浅眠不过两三个小时。
他脸色过分的苍白,眼底覆着一层浓重的青乌,套了一件毛衣露着白皙的小腿坐在床边清醒了一会儿,昨夜晦暗的事情便如海水倒灌,不可抵抗地冲蚀他的壁垒基岩。
心里不安,他便喜欢皱着眉扣弄着拇指上的倒刺,突然用力过猛,带去了小块皮,暗色的血浸润了指甲缝里,江宜像是感觉迟缓似的,浓密的睫毛轻轻扇了扇,然后抽了张卫生纸吸走了溢出来的多余的血。
从房间出来之前,江宜用凉水使劲揉搓了几下脸,刷了层白漆的脸才渐渐有微薄的血色浮现,只是手指僵硬,冻得连蜷缩起来的动作都做不了了。
刚拉开门,迎面看见李姨拿着吸尘器从旁边的房间出来,见到江宜时吓了一跳,仔细瞧了瞧见江宜的精神不佳还有些魂不守舍的,不由担忧问道:“小宜,你不舒服吗?”
江宜手指扣着门框,冰凉的水滴坠在黏成条缕的额发上,他摇了摇头:“没有不舒服,只是昨晚没睡好,我跟老师请了一节课的假。”
“没事就好。”李姨温声道,“今天夫人不在家,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江宜舔了舔唇:“我不饿,去学校吃午饭吧。”
李姨道:“那怎么行,高中生呀就得多吃,早中晚三餐一顿都不能少!而且……”她顿了顿道,“今早上少爷特意嘱咐说你近期胃口不好,叫我给你做点喜欢的点心。”
江宜微微一愣,扣着门框的指尖隐隐发白,想通之后却忽然浅笑:“李姨,你劝我好好吃放不用老是搬出来少爷,我听您的就是了。”
被戳穿后,李姨轻笑一声掩饰了过去:“那我给你做饭去,在房间等会儿,做完我上来叫你。”
江宜夺过李姨的吸尘器:“那我帮你打扫卧室。”
李姨瞥了他一眼,恨声道:“给你做顿饭换你打扫你自个儿的房间,便宜你小子了。”
江宜讨好地笑了笑,目送李姨下了楼。
他的房间本来就干净,囫囵扫了个大面,江宜就把吸尘器撂了门口,接着停住了脚步,旁边的房间没关严,漏了条缝隙,可能是陈熠池没有开窗帘的习惯,房间里面昏沉暗淡,也更显得狭窄私密。
鬼使神差地,江宜指尖轻轻触了那扇门面,门丝滑地向里移动,轻易地便对他敞开了怀抱,江宜舔了舔干燥的唇角,玻璃般清透的眸色变得浑浊浓稠,明明不可能被发现,他还是听见了心脏顶撞胸膛的巨响,他脱了棉拖甩手扔进自己房间,赤着脚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一步一步挪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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