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风肉眼可见地羡慕,“那可真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元晦从碗中又捏了粒核桃,摇头笑道:“可惜,是我一厢情愿。”
“什么?!”
来风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在他看来,元晦无论长相,气度,学识都非凡人,更遑论他待人接物滴水不漏,简直是恭良温俭让的代名词。
“姑娘可说为何?”来风追问道。
元晦低头摆弄着核桃皮,闻言,轻轻笑了笑,他瞥了一眼如芒刺背,如鲠在喉的墨某人,用略带戏谑的语气说道:“大概是嫌我长得丑吧。”
来风大惊,几乎要拍案而起,“什么?元晦公子的长相还有人挑?依我看,那姑娘不是抽风就是有眼疾,要不就是脑子进水了。”
末了,他不解气,又愤愤地补了一句,“八成是脑子有病。有病需得及时医治,真想给她送去两副治脑疾的药方。钱我掏。”
正巧老板端来两碗汤面。他满脸歉意地说道:“几位客官,不好意思了。料不够了,只能先上两碗。剩下的三碗恐怕要等些时候。”
不待来风开口,墨玉笙收了满脸的黑线,笑容可掬地说道:“不打紧。两碗就两碗,余下的三碗先匀给其他人。”
他直勾勾地看向来风,似笑非笑道:“反正这位小兄弟皮糙肉厚最是抗饿。”
“墨爷……”
方才还义愤填膺的来风瞬间蔫成根霜打的茄子。
小的不才,平生最不扛的就是饿……
墨玉笙话说得重,到底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对元晦唤来一个空碗,与来风分而食之的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原本穷讲究多,对这清汤寡水提不起太大兴致,一顿饭吃得三心二意。
左顾右盼间,他瞧见一伙人,约摸十来个,风尘仆仆地朝这赶来。这伙人足力不错,应有轻功伴身,个个携刀带剑,是江湖人无疑。
墨玉笙顿时后宅嬷嬷上身,趁那伙人靠近,闲不住的爪子伸向了其中一位,“这位大哥,看你行色匆匆,可是前方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那位英雄显然不愿搭理,胳膊不耐烦地甩了甩,足力瞬间加快了几分,扭头却见那俊美食客竟神不知鬼不觉地跟在身侧,丝毫没有落下风。
看来是同道中人。
英雄于是放缓了步子,道:“魔教神女被抓,由八大门派主持正义,在玉华锋举办屠魔会。大家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你若也想去插上一脚,就抓紧咯。”
英雄说完,使出轻功,追着前人而去。
“是阿陌。”
墨玉笙正思忖着要不要去凑个热闹,耳边蓦得响起元晦的声音。
他沉默地看了一眼元晦,猛地提了真气,使出踏雪无痕,负手往前飘去。
他身姿卓绝,一起一落间,衣诀翻飞,飘摇兮若流风回雪。可惜他足下轻盈,心头却似顶了个大锤,沉闷不已。
算起来,师徒二人总共也就与阿陌有过两面之缘,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元晦如何能识破阿陌的真实身份?
莫非他在暗中调查过马蹄莲教?
何时开始?又因何如此?
他与魔教,究竟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干系?
这么想着,墨玉笙在秋风萧瑟中吐了口绵长又无力的白气。
那个只会吊着脆生生嗓音,一口一个师父的稚儿,早已消失得连根毛都不剩。余下的这个端着张和尚脸内里却似生了八百个心眼,分明很近,又似很远,叫人看不真切。
偏生……自己又对他无可奈何。
就这么心事重重地,他与元晦一前一后上了玉华峰。
玉华锋原是处名不见经传的野峰,人迹罕至,如今被一干江湖人围得水泄不通,颇有数月前英雄大会的势头,这等盛况,连过路鸦雀见了,都忍不住驻足枝头,凑个热闹。
马蹄莲教原是西域魔教的一支,因其诡异狠辣的蛊术闻名,在第六任掌教南宫七夜的率领下,征战南北,结束了长达二十年的群魔割据局面,完成西域魔教统一,并于十年前进犯中原,被周怀恩以一柄未央剑斩首于昆仑山,从此魔教元气大伤,退守西域。
伏蛰十年,魔教回血,如今明面上虽尚未大举进犯,却在暗中利用蛊术做着扒皮吸血的勾当,不少武林高手都遭其黑手,连中原楼楼主的独子都未幸免。
是以魔教神女被俘普天同庆,在座各个磨刀霍霍,生怕晚了就没地儿下刀。
墨玉笙便顶着一张铁掌也拍不烂的面皮拖着元晦生生挤进了摩拳擦掌的人群。
只见人群中央立了个十字木架,一个紫衣女子手脚被束,五花大绑于木架上。
她垂着头,闭着眼,青丝与紫衫在寒风中瑟瑟,看上去像只折了翼的破风筝,若非顶着魔教妖女的名头,寻常人看了很难不动恻隐之心。
她身旁站着个青衣道士,手持长剑,正是仓山派副掌门王诚子。
他高举长剑,“除魔卫道,匡扶正义!”旋即挑剑对准阿陌的腹部,“我仓山派掌门余秋阳死于魔教之手,今日由我王诚子开道,替数百仓山弟子讨一捧妖血,来敬我掌门在天之灵。”
阿陌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像落水的蚊虫扑腾了几下膜翅,便没了动静,无力地垂着。
刺向她的剑极为刁钻,能开膛破肚,却不致死,留给她足够的时间去承受在座各位的千刀万剐。
谁料剑尖入腹的刹那,两股气流直逼剑身,顷刻间将剑身逼退三尺,王诚子腕不受力,长剑险些脱手。
不等王诚子发难,一黑一白两道人影落到了他跟前。
第54章 幽谷
那黑衣人负手而立,分明是枯朽之躯,浑身却散发着股凌人盛气。
众人定眼一看,正是那日在风云顶击败夺命书生,助中原楼拿下武林盟主之位的无名侠士。
王诚子铁青着脸,冷声道:“二位兄台是为何意?”
无影摆摆手,笑道:“道长别误会,我与沈兄偶经此地,听说正在开屠魔大会,便上来凑个热闹。”
话音未落,原本形如死尸挂在木架上的阿陌忽地睁了眼,她的目光短暂地在无影侧身停留了片刻,旋即死死地投向他身旁人。
沈清渊与她仅一步之遥,两人四目相对。只这一瞬,阿陌沉寂如冰河的眸子,碎了千里。她却并不动声色,只兀自将心间翻涌起的千愁万绪含在双瞳剪水中。
王诚子冷声道:“二位若是来凑热闹,请先行退下。妖女是本门与武当派合力围剿的,凡事有个先来后到,要报仇索命,也当是由本门开刃。”
他顿了顿,“若是来砸场子的,也要问过八大门派与在座英雄答不答应。”
无影笑笑,“我与沈兄身单力薄,岂敢不自量力与诸位英雄为敌。只是——”
他话锋一转,“据我所知,马蹄莲教神女从不露真身,连魔教教徒都鲜少见过她的真容。敢问道长又是因何判定,此人即是魔教神女?”
王诚子冷哼一声,“兄台还敢说自己不是来砸场的?”
无影并不接话,只是看向乌泱的人群,“在座都是正义之士,应该也不想错杀无辜吧?”
人群开始有人点头附议。
王诚子沉着脸,忽地上前,一把揪起阿陌密如垂柳的头帘,只见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赫然印着赤红的马蹄莲印记。
他冷眼看向无影,“这是什么,就不必贫道多费唇舌了吧?”
无影点点头。
赤色马蹄莲乃魔教圣物。传说死后灵魂能凭借此花引路找到天城大门,得湿婆庇佑,获永生。而神女则是湿婆在凡间的化身,额心的马蹄莲印记封印着无上的神力。
王诚子耐心告罄:“兄台还有话说?”
“有。”无影不紧不慢道:“在下十分好奇,神女为何会孤身涉足中原?又为何如此轻易就落入旁人手中?西域那十万教徒呢,怎么不见踪影,又为何袖手旁观?莫非活腻了,厌倦永生,想弃了神女入阿鼻地狱?”
王诚子怒道:“兄台究竟想说什么?”
无影道:“此事蹊跷,恐有诈,需得从长计议。”
王诚子咬牙沉默半晌,忽地拔剑刺向阿陌,“我只知道,杀人偿命。此仇不报,贫道愧对掌门在天之灵。”
锋利的剑光带着冰冷的寒意,闪过众人眼底,却被一人断在掌下。
沈清渊横在阿陌身前,袖袍真气涌动,白衣翻飞,他淡淡道:“道兄,切勿被一叶障目。”
正这当,从乌泱的人群中飞出几枚飞刀,旋即有人大喊道:“去它娘的一叶障目,去它娘的黄雀在后,我与魔教不共戴天,血海深仇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正是青虹飞刀李青龙。
与此同时,一道碧玉色身影轻轻跃起,袖袍在空中随意一带,竟将飞刀轻易地就收入袖中。
他轻巧地落下,从指尖卸了几枚飞刀,又一时手痒,留了一枚在手中来回把玩。
这么个杀人利器,在他手中倒成了乖顺的玩器,伤害性不大,侮辱性却极强,气得李青龙铁面憋成猪肝粉,当即挥手连射十数枚飞刀。
那飞刀好似长了腿脚,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度,从四面八方包夹住来人,齐刷刷地向他刺去。
青虹飞刀在江湖兵器谱上排名前列,轻易不出手,出手便如青虹贯日,刀无虚发。
江湖人各个噬武如命,早就将妖女抛之脑后,都屏气凝神地看向那碧衣人。
但听“砰砰”几声,几道银光乍现,原本如闪电般疾驰的飞刀,竟如折翅的青鸟,直直下坠,前仆后继地扎进了土堆里。
而那碧玉公子身旁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年轻的身影,他掌下的真气延绵不断形如游龙,将二人滴水不漏地护在了身下。
正是那苏家遗孤。
他的面庞有些苍白,更多的是冷厉,他直直地盯着李青龙,眼中隐含杀意。
墨玉笙弃了手中把玩的飞刀,反手搭在元晦紧绷的肩头,轻轻拍了拍,而后对着众人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动那么大的肝火,伤了身子不说,还让外人看笑话了。”
一番漂亮的场面话说得落落大方,配上这么张妖言惑众的脸,倒是叫人一时难以发作。
墨玉笙接着道:“其实细想来,方才那位兄台所言,也不无道理。想必在座各位也有所察觉,近来魔教对中原武林各家的渗入实在精准得蹊跷,很难想象,区区一帮西域蛮子能在我中原掀起那么大的风浪。这其中,是否有其他势力推波助澜,他们又在谋划怎样一盘大棋?偏生在此刻,冒出个行踪难寻,难辨真身的神女,是巧合还是阴谋,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
墨玉笙所言,句句在理。但江湖人,鱼龙混杂,多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勇夫,江湖大义于他们而言,不如快意恩仇几个字的分量来得重。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之时,元晦开口道:“此地离汴州中原楼不过五百里,脚程快者两日之内便能抵达,不如多留这妖女两日,压去萧盟主面前,待他定夺。萧盟主独子数月前遭魔教毒手,中了蚀心蛊,是以萧盟主必不会包藏祸心。若由他牵头处置这妖女,也算是名正言顺。”
萧翎天独子在自家府中被人下毒算是中原楼的不宣之耻,旁人隐隐约约有听见风声,事关中原楼颜面,鲜少有人摆在台面上议论。不想这苏家的年轻公子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广而告之,众人差点惊掉下巴。
最终,八大门派之首的衡山派掌门上善师太一语定了乾坤。
“贫尼自告奋勇,愿押送妖女去中原楼听候萧盟主发落。”
上善师太一出口,其他各门各派纷纷颔首表示追随,不过是换个地方屠魔,还能更有仪式感,何乐不为。于是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上山,又浩浩荡荡地下山,押着阿陌,一路向北。
而阿陌始终朱唇紧闭,只是在与沈清渊错身的刹那,双唇微微颤了颤,到底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人群散尽。
无影朝墨玉笙递去一个秋波,激得墨玉笙打了个寒颤。
“我说这位仁兄,不要顶着那张人皮面具对着我笑,我胃疼。”
无影笑意更盛。
“此处十里地有一幽谷居,墨兄若肯赏脸,我愿亲煮一壶茶汤,给墨兄暖胃。”
墨玉笙露出个牙疼的表情,“若是这张脸……就不必了……”
无影挤眉弄眼出一个黯然神伤的表情,“墨兄还真是无情……”
…………
青石镇,幽谷居。
自汴州一别,已半月有余。有道是小别胜新婚,用在无影与墨玉笙二人身上,倒是再恰当不过。原本不算熟络的二人,如今简直是蜜里调油,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火热,生生给这寂寥的冷秋,添了几把柴火。
墨玉笙性子跳脱,原是个多嘴多舌的主。倒是传说中喜怒无常,冷心冷面的鬼岛岛主,竟也是这么个收不住舌头的货色,倒是让人大跌眼镜。
元晦话少,大多安静地注视着墨玉笙,或是低头给他摆弄碗碟,偶然也会动动手,拍掉墨玉笙偷溜向酒杯的爪子。
沈清渊性子清淡,平日里话不多,今日似乎是格外沉寂,除了偶尔举杯说几句客套话外,几乎都低头垂目,心思既不在酒水上,也不在佳肴上,多少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汤足饭饱,各自回屋。
临近戌时,无影敲开了沈清渊的房门。
彼时,沈清渊换上了一袭黑衫,坐在窗边的茶几旁,面前放着两个茶盏。
一盏空,一盏半满。
半满的茶盏握在他手里,盏中茶已凉透。
无影也换了身黑袍,卸了易容的脸显得格外冷艳。他扫了一眼案上的茶盏,对着沈清渊道:“屋外月色正好,陪我出去走走?”
沈清渊点点头,轻声道了句“好”,随着无影,踏着月色,走出了幽谷居。
二人徐徐行了一阵来到镇中一处闹市,无影就如孩童般,穿梭于集市的每个角落,东摸摸,西瞧瞧,沈清渊由着他乱窜,默默跟在身后。
二人行至一小摊前,摊位不大,往来客人络绎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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