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熙:“吃错药的是你。到家后我再跟你究这笔账。”
四周的目光越来越多,爱叨舌的人一路尾随。看江熙铁了心要这么做,白檀连忙扯掉自己的头花,用手抹掉脸上的脂粉,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风尘女子,最后干脆扯起衣领盖住了头。
大齐显眼包。
路边玩耍的孩童以为是才子佳人的佳话,叽叽喳喳地围绕在他们身边,又是撒花又是要糖吃,更像那么回事了。
一旁的阁楼上,郭沾是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直道:“我说江熙怎么急匆匆地赶回来,原来是心有佳人了。”
萧遣呵斥郭沾退下,仰头看天,一语不发。
江熙将白檀背回了江府,给白檀涨足了气势,要让人知道白檀是他一步一个脚印背回家的贵宾。
看门的仆人见状眉头都皱起了三道杠,赶忙上前劝说江熙快快将白檀放下了,免得江宴知道了要生气。
“我会跟老爷说明白。”江熙留下一句,便往寝房走去,将白檀放在椅子上。
白檀坐不敢坐,罚站似的站着。
江熙拿出那封信,敲着桌面像个私塾先生,严厉地问:“这是什么意思,要去跟于飞鱼死网破?”
她在信上道明商凝被害,她决心复仇。
江熙回到家一看到信,来不及喝口茶就差人打听,赶往不羡瑶池捞她,万幸是赶上了。这娇小女人比他想象中的要刚烈得多。
白檀哽咽道:“我差点成功了。”她知道江熙恼她谋事不足,她有过告官的想法,偏偏于朗立了战功,就怕父亲为儿子周全,官官相护,倒头来还不如她私了干脆。
江熙:“于飞的命是要赔商凝的,你这一胡闹只会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白檀:“我没有选择。他父亲正得势,不会有人会为了一个风尘女子与于家树敌……予芒你有大好的前程,要远小人,步步为营,我不想你陷进来。这件事不与你相干。”
江熙诧异:“你为何觉得这件事与我无关?”
商凝的死是他们始料未及的。由于白檀没有诬告江熙,于飞迁怒杀死她的姐妹,这是一条明朗的导火线,但究其本质还是于飞攀附不上更高的权势,闹羞成怒杀人。
白檀以为江熙为此自责,劝说:“与你无关。他是个刽子手,杀人不缺理由。”
“与我有关,不在于他杀了谁,而在于他杀了人。”在江熙的眼里,澄清宇内便是他的本职。
白檀明白了江熙的心思,更为他感到后怕,正因为江氏家世显赫,才更容易招小人惦记,她岂会不知这样清白的世家立足朝廷的原则就是保持中立、不管闲事。
她道:“哪怕圣上知道真相,他会因为一个卑贱的戏子降罪刚立军功的于家吗,于朗手下的将士会如何感想?他们的统帅凯旋未获封赏,而要为逆子杀人受罚,将士只会说圣上拎不清轻重。圣上不会让于飞偿命的,实在是戏子的命太轻太贱,我只能用自己的方法解决。”
江熙暗叹她想得清晰,只得道:“如果你还认我这个朋友,便将此事放下,我从长计议。”
白檀沉默。她无比自责,如果当时不是自己抢先一步伺候江熙,商凝就不会去伺候于飞,也许就不会被买入于府了。
江熙不容她抗议,第一次用命令的语气与她道:“三天后跟我进宫献厨,不可再胡闹了。你不要前程,你的那些同伴也不要吗?商凝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要好好活下去。”
这倒是个明理,白檀方点头:“是。”
江熙还不放心:“你发誓。”
白檀:“我发誓……”
那日她听了江熙的话后,暂时放下了复仇计划,一心扑在开办酒楼的事情上,只是在情绪不稳定时,扎于飞的小人泄愤,诅咒他不得好死。
第二日,江熙如往常一样在勤政殿批写奏疏。
萧郁不善文辞,每每阅完奏章表达意见,即由江熙加以修辞批复。
一来江熙书法俊秀,如印刷一般工整,又比印刷富有灵气;二来江熙措辞优雅,念起来朗朗上口,简明扼要;三来江熙记性好,萧郁说一次便能记住,偶尔还能提出一些建设性意见。总之特别好使,特别拿得出手,特别涨皇家气派,萧郁很是喜欢。
眼下武试的骑考已经结束,接下来就是最后也是最隆重的一科——猎考,萧郁敲定让萧遣来担任总监考官。
江熙忽然有了个想法,向萧郁申请陪同猎考。
萧郁知道江熙骑射I精湛,想他无非是要去显摆,偏不成全他。但想到江熙可能会让江涵来说服自己,不想多事,又不想他太顺利,便说道:“朕既然全权交由楚王操办此事,你去问他好了。”
萧郁看萧遣不爽江熙很久了,让江熙去求萧遣必然要碰一鼻子灰,心里偷乐。
江熙无奈道:“是。”
第043章 第一滴血(10)
萧遣所居的宫殿叫“承影宫”,江熙来到门前,与来请脉的廖太医、来送膳的老太监步奖一同吃了闭门羹。倒不是萧遣针对谁,而是平等地拒绝每一个人。
看门的小侍卫已经向来访者解释了不下十回:“楚王殿下在潜心研究石头,除非陛下召见,概不见客。诸位请回吧。”
江熙:“研究石头?这算什么事儿。”
小侍卫:“殿下这会子痴迷石雕,是不吃不喝也不说话,被勾了魂一样五迷三道的。”
廖太医:“这不更需要就医了!”
江熙对小侍卫道:“不看医也罢了,怎么能不吃饭,还请帮忙把膳食送进去。咦,殿下在雕刻什么玩意儿?”
小侍卫:“膳食我可以提进去,但殿下吃不吃我实在左右不了。殿下在雕一种很新的东西——心脏、肠子。”
江熙、廖太医、步奖三人同时紧紧皱起了眉头。
廖太医:“这是什么癖好呀?”
小侍卫:“我看过一眼图纸,殿下要雕的是一个笼子,里面装着心脏和肠。我也不懂什么意思。”
步奖话本看得多,恍然大明白,捶胸顿足翘起兰花指道:“哎哟哟,这可不得了,铁石心肠,封心锁爱!殿下好好的一个青年俊才,怎搞得无欲无欢了,不正常,太不正常了!我得去禀报太后,可不能让殿下这样消沉下去。”
步奖侍奉闻太后多年,是看着萧遣、萧郁和萧嫒长大的,终身无子的他私底下把这三孩子当成亲生骨肉来疼爱,事事上心,如今见萧遣长成了这般性格,能不心急么。
廖太医是将萧遣脉大的,江熙是把萧遣陪大的,三人如同老父亲一样重重叹气,聚在一起小声私聊。
廖太医:“殿下这是心病,不开导的话容易熬出病来。不过这个年纪有些情绪也正常,只要殿下肯老实吃饭,其他事由他去吧,不必过于干涉。”
步奖:“我请太后明天来看看,你们来的话可以跟太后一起进去。”
江熙:“难搞。我倒不是怕见不着楚王,我是怕楚王不理人。看诊讲究望闻问切,楚王那一问三不应的,怎么治心病?”
步奖有了主意,道:“要不让太后将殿下灌醉。殿下一醉就什么心里话都说出来了,知道他有什么心结也好对症下药。”对萧遣的习性知根知底是他,醉酒后萧遣必然会有这番操作,这也是萧遣能喝酒却喜欢独酌的原因。
江熙:“我便明天过来。”
他心事重重地出了宫,遇到了正在看店的白檀与同伴,她们已经选定了十字路口的一家酒楼,交了定金,问江熙要不要去看看。江熙没有心思,几人便回去了,白檀留了下来与他解闷。
倒是江熙先关心问:“今天还有人找你麻烦吗?”
白檀与他并肩走在街上,道:“没有了,托你的福,小混混见了我都毕恭毕敬了。”
江熙:“你该多休息的,伤还没好,小心发炎了。”
白檀:“我心里有数的,你不用操心了。看你愁眉不展的,也说说你的烦心事,或许我可以给你出主意。”
这倒是,白檀见多识广,或许有不一样的见地。他便说起萧遣的怪脾气和怪癖,问:“你可知如何讨楚王开心?我正有事求他。”
白檀:“这还不简单。楚王喜欢石头,你就投其所好,搜罗一些珍奇石头献给他呀。”
江熙:“我岂不知送他石头,可京城但凡有珍奇的石头,都有宫人为他收集去了,我能找到的石头如何入得了他的法眼。”
白檀:“这你就不懂了吧。你只管去做,珍不珍奇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花了心思,让楚王知道就好。我有一个想法你看能不能行,我教你用石头做几道菜,你做给他尝尝,如何?”
江熙笑道:“你这法子多少夹带点私货啊!”
白檀:“这是什么话,楚王如果因此开心了,答应你的请求,这几道菜又有了名头,特列为咱们酒楼的招牌菜,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江熙考虑了一会儿,点头道:“那就试试。”
于是忙活了一整晚,江熙终于学会了两道菜。白檀本来想教他做五道菜的,奈何他不是这方面的料,酱醋不分,糖盐混淆,重复做了四遍,才勉强达到九分的美味。磨磨唧唧间,天已微亮。
江熙赶忙冲了个澡,换上干净的官服进宫。宫里有御膳房,食材、器具应有尽有,江熙只要在御膳房完成制作提到承影宫就好。一来免去带进宫门时繁琐的检查,二来宫人可证菜肴是江熙亲手所作,更显真诚。
白檀叮嘱道:“你做完的时候呀擦一点锅灰在脸上和手臂上。”
江熙惊叹:“这么细节的吗?”
白檀:“当然,细节决定成败,你要照着做!懂吗。”
江熙不太确信,但还是听从了她:“好。”
太后驾到,承影宫的大门终于敞开。这年太后三十八岁,因养尊处优,看起来只有三十岁,肤色白皙,端庄贵气,真真是国色天香。
江熙是极喜欢太后的,是他唯二觉得特别亲切的女人,另一个则是他早逝的母亲,在他十岁的时候因病去世了。
在萧遣身边伴读的那几年,没少蹭到太后的关爱,比如太后给几个孩子做的美食总有多余,都会赏赐给他,给孩子们缝织的鞋袜荷包等一些小物件,偶尔也会为他做一份。
他一度暗暗将太后当成自己的母亲,只是榻前气死先帝后,知情者再没对他有好脸色。
等等,不对!
太后好像是从先帝去世前两个月就对他没好脸色了,并且是一夜之间的,对他如母亲一般的温柔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嫌弃的眼色,像极了嫌弃一头拱了自家白菜的猪。他那时都还没搞事情呢!
太后冷瞥了江熙一眼,不待见道:“你来做什么?”
江熙手里提着箪篮,欠身道:“来给楚王送膳,顺便请求楚王批准臣同往武试猎考。”
太后对前朝的事不太了解,只道:“恐怕你不来遣儿还舒心些。”说完便进门去。
江熙愣在原地思索,他最近没惹萧遣吧,五万两他也没碰。
太后想到在来的路上,步奖与她说起了一件事,就是江熙背勾栏女子回家一事,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了。若真是如此,倒合了她的心意,恨不得立马给江熙指定这门亲事。她见江熙没有跟进来,回首道:“你愣着为何?”
江熙回神,跟了上去。
太后:“听说你喜欢上了一个戏子?”
江熙澄清道:“太后误解了,臣只是交了一个朋友。”
太后肯定道:“你喜欢上了一个女子。”
江熙以为太后没听清,提高了声量再次澄清:“臣是交了一个朋友。”
太后:“你喜欢上了一个女子!”
江熙忽然懂了,道:“是,臣喜欢上了一个女子。”
太后微微点头,带他进到萧遣寝殿。
萧遣在侧殿,身穿一件暗紫色开衫睡袍,潦草松垮,散落一头顺直的青丝,整一副魔怔的慵懒模样,宽肩细腰大长腿,肌肉有力俏儿郎,灰白的石屑糊了他一身,有种埋汰的美。他坐在地上,手拿刻刀,正雕刻身前一块椅子大小的青色玉石,那块玉石模糊可见牢笼的雏形。
虽然太监已经通传太后驾到,萧遣并不搭理,自顾自忙着。
太后令侍女布上午膳,江熙也识趣地将自己带来的两道菜放到桌前。
太后上前俯身轻轻拍了拍萧遣的肩膀:“遣儿,不忙,先用膳。”
萧遣毫无情绪道:“我不想吃。母后若无事,请回吧。”
感情先帝改立储君是对的,这样不讲道理的性格群臣如何伺候。
步奖:“殿下多少吃一些,也好让太后宽心不是?”
萧遣静默少顷,才起身坐到桌前。侍女端来一盆清水。
江熙才看到萧遣的脸庞,一时没忍住笑出了一声。他脸上沾了三道石灰,一定是打磨玉石时挠痒痒擦上去的,好不滑稽,还似十来岁时顽皮。
“你……”萧遣原本就心情不佳,以为江熙在取笑自己,更是恼火,正要唤人把江熙叉出去,而抬眼看见江熙模样,忙的俯首捂额。他很想生气的,可是……可是发觉江熙今天有点蠢。
萧遣只看了江熙一眼,眼睛都亮了,明眼人都捕捉得到。
步奖拧干手帕,给萧遣擦脸,讨巧说道:“今儿是怎么了,殿下与江大人的脸都跟花猫似的,一个脸上三道石灰,一个脸上三道锅灰……”
太后当即咳了几下,示意步奖说错话了,而后严厉道:“这成何体统,快把脸擦了。”她心里恨得紧,恨江熙投错了胎,偏是个男儿。
江熙忙的接过侍女递来的湿巾,将脸擦了干净。
桌上布了七道菜,芸豆卷、莲子蒸奶酪、清蒸鲈鱼、砂锅茄子、醋熘肉片,是太后的拿手好菜,另外两道卖相有点寒碜的不知名料理,萧遣看了一眼,皱起眉头。
江熙立马献殷勤道:“这是我亲手为殿下做的猪心汤和炒肥肠,这两道菜合称‘热心肠’。”
专治铁石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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