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郁火冒三丈,从椅子上弹起来,走到萧遣跟前,冷声道:“你再说一次。”
萧遣:“你是不是幕后主使。”
萧郁当即推了萧遣一把,骂道:“你他妈别恶心我!”
他有三个不可能:不可能侮辱先帝,不可能侮辱江涵,不可能侮辱自己。“什么下三滥的手段也配让我用?看到这些玩意儿我都想吐,呸!”啐了萧遣一脸唾沫,他这辈子讨厌死了断袖,就在刚刚更讨厌了。
江熙跪在一旁,将书草略看完,脊梁骨都发了寒,脸色红一块紫一块白一块,简直“精彩纷呈”。他试想过敌人攻击他和萧遣的各种手段,但愣是没想到还能以这个角度。
书中最新篇目是【金屋藏奸】,道萧遣在王府给江熙盖了座“铜雀台”,夜夜红烛香,日日懒起床,一颦一嗔,一吟一哦,活灵活现。更称萧遣的腿是与江熙行欢时弄折的。
——“哪还记得国仇家恨,只恨身骨不胜,春宵短暂,无法尽意。”
最恐怖的一点——书是实时更新的!从双子被萧嫒带走,转移到楚王府,又转到宫中,才过去六天。而在书的尾页,兰陵笑笑死狂妄地写道:
“他们带走了双子,双子消失了,会永远地消失吗,圣明的陛下……”
兰陵笑笑死预判了他们的行动,最后五个字更似当面挑衅萧郁。此中仇恨,绝非单独针对江熙,他在暗骂萧郁昏庸,任由妖孽祸乱纲纪;暗骂萧遣失智,纵情声色不务正业;暗骂朝廷不公,烂到骨髓……
萧郁恍然大悟,指责萧遣:“是不是你搞的!要污蔑我!”
萧遣:“我没那么闲!”
萧郁:“武德!”
武德进来。萧郁命令道:“把江熙带去,检查他屁股墩是否有痣。”
武德吞吞吐吐道:“江熙屁股墩确实有一颗红痣。从前我与楚王给他行刑的时候……发现的。”
萧遣对萧郁道:“你别妄断!”
萧郁:“你还有脸说我?你先诬赖我的!还有,你们当初到底割没割!”
书上可是将江熙的命根子描述得俊美俏丽,栩栩如生。说明兰陵笑笑死知道江熙不是阉人。
武德眼看瞒不住,一连磕了好几个头。
萧遣:“割了。”
武德:“没割干净。”
江熙:“又长好了。”
那就是没有割。
萧郁气到头晕,扶住桌子,转头看向三个老登:“你们也解释一下!”
三个老头齐齐跪下,大呼“冤枉”。
萧郁:“那为什么会泄露出去!”
江熙一直跪在地上,听他们辩驳,脑子都快转不过来。萧郁的意思,三个老登都有嫌疑?而“泄露”二字,说明书上写的某些内容并非子虚乌有。
萧郁:“楚王留下,其他人出去,把江熙审了。”
众人退去,将殿门关了个严实。
林规将江熙带到审讯室,审问的话题与萧遣此前的问话大致相同:
早年得罪过什么人?
与什么人有过亲密接触?
放走闫蔻的真正原因……
林规判断,以江熙的智谋,不可能以家族荣誉为代价保闫蔻的命,那不值当。江熙是奸,不是蠢。
为配合侦查,江熙把能说的一五一十告知。
他其实动过杀掉闫蔻的念头,可被闫蔻生生毙掉了。是的,他嘴仗没打赢闫蔻。
-
他第一次去兰若寺见闫蔻,乔装成柴夫,带上了稳胎药和食物。
当时闫蔻已怀孕四个月,因坐了两个月的狱,能保住胎儿已属万幸,是万万不能在寺庙里持续吃斋的,所以他安排了农妇勤往送膳,也仅仅是送到院门,需闫蔻出门来取。
后山荒凉得紧,院里杂草丛生,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蛛网结满阁楼,灰尘铺了厚厚一片,锅碗瓢盆堆在角落,蛇虫鼠蚁时隐时现。
唯一干净的东西,是山间涌来的清泉蓄成的一座水池。
阳光透过破漏的窗户打进来,将浮游的尘埃照得分明。
闫蔻缩在被子里,只露出鼻子和眼睛,精神恍惚,了无生志。床角堆满了她吃过后的碗筷,未曾洗过,任由发霉发臭。
她大概除了下床拿吃的,就再没有动过了。
他跨进屋子的时候,被臭气熏到作呕,还以为到了废弃的洞窑。
他本要严厉审问闫蔻,但见她此状,连脾气都不敢有。据说孕妇容易情绪不稳,他唯恐闫蔻不痛快,生出不好的心思来。
他一声不吭地在床边支起蚊帐,为闫蔻遮挡灰尘,然后将屋子细细打扫一遍,打来了水,将里里外外擦得锃光瓦亮,屋内清朗起来,终于有了家的模样。
又到院子里把杂草锄了,开垦出一片空地,在山里挖了许多花木移植到院中。
一番功夫下来,大半天就过去了。
太阳落山,农妇送来晚膳,敲了三声门示意后便下了山去。
江熙把饭菜端进屋里放到桌上,闫蔻才爬起来吃,一语不发。
他又转去柴房,为她烧一桶用于沐浴的热水,也不知她多久没洗过了,浑身上下都是油渍。
闫蔻吃完,又躺回床上。
他忍不住道:“你这样不好。”
闫蔻疲于理他,原本平躺的身体翻向里面,是逐客的意思。
他道:“你成日丧丧的,如何把身子养好。”
闫蔻沉默许久,才坐起来道:“将死之人还养什么。你也不用讨好我,我知道,孩子生下来就是我的死期,我在想要不要让这个可怜的孩子降世。”
第069章 低俗小说(9)
他:“如果你不想要孩子,你完全可以避免怀上,楚王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你不用在我面前假装无辜。”
不论萧遣当时是清醒的还是迷糊的,后果都必须由她来承担,这就是王权。所以她没有掩藏的必要,承认道:“是我在楚王杯中下了催I情药。”
他:“你为何要这么做?”
闫蔻:“因为楚王是既定的新帝,我只要怀上他的孩子就不用出家,但我没想到他不是。”
他:“哪怕楚王继位,他也不会保你,因为你伤害了他的父亲。”
闫蔻:“我承认我思虑不周,但你们说我伤害先帝,我不认同,明明是他先伤害我!你告诉我,为什么没有子嗣的嫔妃死了丈夫就要出家当尼姑?”
他:“这是大齐的祖制,是秩序,太祖之前,大王宾天,嫔妃是要殉葬的。”
闫蔻质问:“所以这是什么高尚而伟大的制度吗?假如这样的事发生在你身上,你的妻子不能生育,在你死后,她就要陪葬或者出家吗?”
这问得他哑口无言。
在固逻,没有婚契之说,男女相爱便在一起,无爱了便分开,生下的孩子由母族抚养,族中的男性担任孩子父亲的角色。他们把情爱当成人生中的一段享受,而不是框束。
所以闫蔻骨子里极不认可大齐的婚配制度。
她道:“没有这条规定,我何须犯险!”
她十六岁便被父亲献给了先帝,幽居深宫,这是父亲为保族人而做出的无奈之举,她认了。可先帝生时,她尚不承认自己是先帝的女人,先帝死后,她当得自由,回归故乡。
她不能接受在这里孤独终老、荤腥不沾、断情忘爱,在她看来,这有违天理。她才二十六岁,宁死也要走一步险棋。
闫蔻:“你不说话,你也认为这个规定不合理。那你为什么不去改变规定,而是逼迫我呢?”
他并不十分认同闫蔻的观点,不以规矩不成方圆,没有婚契制度,所以固逻只能是一个部落,成不了一个国家。
但一个种族的强大又不是固逻的追求。
所以他们是两类人,他不想去理论祖制的利弊,只是劝闫蔻:“你在大齐就要遵循大齐的秩序,君王的尊严不可侵犯,你乱序即有罪。”
闫蔻:“你们君王的尊严就是建立在牺牲别人的自由之上?多么卑鄙且无耻。我从来不认为我来到齐国就是齐人,你们的制度约束不了我。就像我肚子里的孩子,生与死由我说了算。”
他:“但你却利用了大齐的制度庇护自己,你企图以皇室血脉换取生路。”
闫蔻身子垮下,气势弱了两分,眼含泪水,道:“我何曾想过有一天我会把自己的孩子当做筹码!”这在固逻是不允许的,孩子应是纯粹的爱的结晶,它是带着众人的期待来到这个世上,而不是因为存在价值或背负任务。
闫蔻抚着自己的肚子,愧疚道:“我该不该在它还没有意识到这世间恶意的时候,拦下它。”
这是她这几天一直在痛苦纠结的问题。
他鬼使神差地道:“你想活下去,我成全你,先把孩子生下来。”
如今想来,他都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何要遵守承诺。
闫蔻:“生下来,传出去,我坐以待毙?”
皇帝怎么可能容忍她生下孩子!
他:“生下来,我来养,你诈死,我送你回固逻。”
闫蔻本能地往床里缩了缩:“这孩子跟你没有关系!是我的孩子,让我带孩子一起走。”
他:“是楚王的孩子,你不能带走。这是我宽容的极限,你没得选择。”
闫蔻眼神透着恳求与恐慌,争取道:“孩子留下又不能与楚王相认,何苦!”
何苦?皇室的骨肉绝不可以流落外邦,使国家受到牵制。万一外邦有所图谋、加以利用;万一萧遣看重骨肉、不舍分离……
他:“我希望你知道,我是在陪你玩命,你不能得寸进尺,否则谁也甭想好过。”
“为什么……”闫蔻不甘地握紧被褥。
他:“什么为什么?”
闫蔻声音轻弱却有力:“为什么你没想过去打破制度,教我名正言顺回家?我侵犯楚王,我有罪,但这个制度一直都在,历来多少嫔妃被迫削发为尼,或者孤独地老死宫中。你正视过吗!而不合理的制度又何止这一条,你都看不到?不……不对,你未受其害所以你看不到,不……你们是既得利益者,你们当然要维护这样的制度!你们这些所谓的王侯将相口口声声说什么为百姓谋福祉,其实虚伪之至,迂腐至极!大齐表面上看来风光无限,底下早已腐朽成泥!”
她反守为攻,打得他措手不及。
他原是来警告闫蔻的,不想变成伺候她,最后还受她训斥!
闫蔻越说越激动,把久居大齐产生的种种不悦统统吐出来。
“为什么你们国家的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就不能同时拥有三四个丈夫?为什么女人不可以自立门户?为什么我要对萧威、一个死去的人从一而终!”
他无言以对,只是反驳:“你不可以直呼先帝名讳。”
“我在他面前便这么叫他。”闫蔻见他愚钝,愤怒又无奈,不想再聊下去,躺下后将被子盖好。
闫蔻的性格令他惊诧,他从未见过哪个女子有这般主见、这般大胆、这般放肆。
他承认自己被闫蔻激到了,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想争口舌之胜。他道:“你在为自己的错误开脱,你妄图通过指责制度的漏洞来合理化自己的罪行。你可以把我贬得一无是处,如果这样你会好受些。”
闫蔻不能接受他对自己下如此定论,转头辩驳:“你以为我在拿你泄愤?鼠目寸光!萧威临终前我几番与他说,他死后我不要出家,我要回家,他总是敷衍笑笑,让我不要再提。他说爱我,却从未真正尊重过我,我恨他的无视、冷漠、自大!他夺走我的自由,你们却觉得合理,我的反抗便不合理,多么荒谬的一个现象!你们无情,注定看不到一件事的症结,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你们永远不可能与自己的子民成为朋友!”
她苦笑,自嘲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你这个高高在上、傲慢无知的士大夫。你回去吧。”
说罢闫蔻将被子盖过了头,再没出来。
他败下阵来,第一次从外人眼中读到了对自己赤I裸I裸的鄙夷,似往他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他困惑、失落又气恼,道:“老实听我的话,把孩子生下来,大家都好。否则我就告诉陛下,孩子是楚王的。”
被子里传出重重的一声“哼”!
他闷闷地下山去了。闫蔻的话,教他连续数十日都不得安眠。
九个月后,他信守约定放闫蔻回家,送至长亭,叮嘱江澈道:“务必亲自将她送到她父亲身边,再回来。”
江澈:“是。”
闫蔻撩起车帘,鞠了个躬,道:“愿江大人永远不会沦落为制度不容之人。”
现在看来,一语成谶。
-
林规听完江熙的陈述,脱口而出:“胡闹!”在他看来,江熙是感情用事。
他再三审问:“只是这个缘由?如果你不完全澄清,对楚王是极大的不利。”
江熙:“只是这个缘由。”
林规:“谋事不足!你想改掉这个制度,没问题,你想保下楚王的孩子,也没问题,但你不能保她!你该料到今天的恶果。”
江熙:“是我当时年轻,思虑不够成熟。”
让先帝公开背了那么多年绿帽,这笔账确确实实要算在他头上。
林规:“如何确定给闫蔻送膳的农妇没有说出去。”
江熙:“其一、她俩从未见过;其二、她年过五十,耳目不聪,事成之后我便令她回阜州老家去了,我再三试探过她,她不知院内所住何人,亦不知里面降生孩子。”
林规:“将她家址说来。”
江熙:“阜州季县青湖口……”
林规:“那江澈呢。”
江熙:“这件事绝不会是我江家传出去的,江澈只是遵照我的嘱托办事,他压根不知双子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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