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李朝闻具有讲故事的天赋,Hermina阿姨也是个感性的人,被他们的爱情故事感动得直擦鼻子。
姐姐打电话来说是AI生成的,李朝闻愣了好几秒,破涕为笑道:“啊哈,你…确定吗?”
刚才他脑海乱作一团,别谈放大了,根本没敢再看第二眼。
李沧澜斟酌半刻,说:“我百分之九十五确定,陈野正在追踪发帖账号的IP呢。”陈野本科是学网络安全的,稍微懂点黑客技术。
“到时候报个案,让警察问发帖人,到底谁买的水军。”姐姐偏过头,一掌拍在他花臂上:“你赶紧的,等会人反应过来,再把号给销了!”
“在努力了领导。”陈野扶了下眼镜框,脑袋都快埋进一堆代码里了。
“哼,梯子挂在广东,最基础的商业□□。”他得意洋洋地打响指:“小菜一碟,马上拿下。”
台北的医院。
“嗯”阿嬷冲于磐努努嘴。
于磐坐在病床前的小凳上,身后的于冠良用手抚着他头上的疤:“小磐在呢。”
没用力,但动作里的支配意味,让于磐想起小时候:没有体罚,只有羞辱。于磐厌恶地皱鼻子,不着痕迹地躲掉。
阿嬷喉管里已经发不出声音,只能用手指在pad上歪歪扭扭地写字,她的皮肤变得透明,青紫色的血管凸在手背上,苍老得吓人。
“长大了”阿嬷写。
原来她的记忆,已经退化得那么久远了,于磐眼睛酸酸的。
“阿嬷,我已经长大很久了喔。”他握着她手腕上,为数不多没有扎针插管的地方。
“在外面,野够了吗?”于冠良坐在屋里唯一的大椅子上,大言不惭道:“小磐,你到底是我养大的,虽然有点误会,但我还是把你当儿子。”
他说的恐怕自己都当真了,简直可笑。
他母亲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他亲儿子天麟还站在旁边,于磐冷冷道:“他们都在呢,我就不给你难堪了。”
“实话说,你阿贝我,身体也不比从前了,为这个家操劳了一辈子,就算我有什么错,也该功过相抵了吧?”于冠良他最擅长把他的无耻轻描淡写,最擅长用所谓的付出绑架别人,这些,于磐早就领教过了。
“天麟还小,有你回来撑着,我也放心。”他装出父亲的慈爱,俯身又想来摸他的头。
这次于磐上手挡开了,他隐忍着,注视着阿嬷,一个眼神也不想给他。
于冠良讨了没趣,靠回椅背上,用鞋尖踹于磐的凳子腿:“你那个小男朋友也可以跟着,他不愿意的话,我再给你找个更漂亮的。”这话半是利诱半是威胁,说完他竟然笑了,高高在上地盯着他。
好在阿嬷已经根本听不懂了。
于磐牙都快咬碎了:“你死心吧。”
此时天麟已经不知道跑哪玩去了,于磐站起来俯视于冠良,目光如利刃,带着刺骨的恨意:
“想让我下次回台北,除非你死了。”
过了半刻,于磐怒气冲冲地回来,把手机怼到于冠良脸上:“是不是你干的?”
对方有他很多角度的照片,还知道他的身体特征,于磐本该早想到这老东西的!
瞥见那张露骨的照片,于冠良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接着假惺惺苦口婆心道:“小磐啊,在外面玩要玩干净的,别得病了。还有,别让你小男朋友看见,不然他该难过了喔。”
看他那副嘴脸,于磐全明白了,要不是在阿嬷病房里,他肯定直接一拳糊在人鼻梁骨上。
他没忍住,揪住他领子骂道:“干!你自以为很滴水不漏喔?他们已经找到你雇的人了,等他把你供出来,看你还怎样抵赖!”
“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于冠良很不要脸地微笑,有时候于磐真的佩服他的心理素质。
没等他们继续争执,检测仪上,阿嬷的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
「小宝,阿嬤去世了,這幾天要忙。」
「對不起,讓你傷心了…」
李朝闻看到这个对不起,心疼得一塌糊涂,为了那片刻的动摇,他觉得该抱歉的,是自己。
于磐说得对,他的心还是不够硬。
“没有啊,为什么对不起,又不是你的错!”
“节哀顺变…阿嬷会在天上保佑你的。”
“哥哥,我爱你。”
小李早已把报案的回执发到了B站主页,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头子被请喝茶了,评论区一点黑水军都没出现,最多有两个阴阳怪气的网友。
【@:现在AI真能以假乱真啊?!这种毫无底线的造谣者必须严惩。
@将:退一万步讲,既然那个是假的,你俩就不能拍个一样的给我看吗?
@霏石:小情侣好惨…为什么要面对这些诋毁?
@百花吹落:从来没信过这种事,专心参加电影节呀!】
小李回复:“谢谢我的事业粉头子!”
此刻李朝闻在波尔图的展映厅里,这还没有科大的礼堂大,而且一半的影片都是葡语的,听不懂。
但小李刚看了一个匈牙利导演的作品,发现实验电影的影像风格确实可圈可点,就又不舍得走,生生在里面熬着。
影厅里太暗,小李不一会就困了,头一点一点的,像在大学的阶梯教室里听水课。就在他快睡着的时候,Tomas坐到了他身边,问他,要不要出去喝杯咖啡。
谈到中国电影,Tomas说,他最喜欢杨德昌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
他说是“描绘你男朋友家乡的电影”,李朝闻有点害羞地笑,这个答案,他不意外:相比大陆导演,港台的全球认可度,普遍高一些,有些西方电影从业者,甚至傲慢到连一部大陆电影的片名都说不出来。
Tomas谈起电影激情澎湃,原本就很有气色的皮肤变得更红了。
小李低头笑:我看过一次,惭愧,只看了一个小时就停了。虽然他一直自诩不是看快餐故事的人,但是也常有静不下心的时候,平心而论,开始当博主之后,他越来越偏好强剧情的电影了。
“Let's screen it latter.{晚上,用投影一起看吧。}”Tomas拍拍他的肩膀。
看了一天电影,晚上还能“加餐”,李朝闻乖乖坐在客厅的地垫上,等着Hermina把DVD放进机器里。
夫妻俩让他坐到沙发上去,小李说没事,习惯了,在慕尼黑的家里,他跟于磐一直是坐在地毯上看电影的,他喜欢仰视屏幕。
这次他看下去了。
四个小时,看到了小四杀掉小明,电影里那些晦暗老旧的台北巷弄,像一层笼罩在阳光下的湿雾,模糊的、沉甸甸的。
那是台北,他的台北。
“哥哥,等电影节结束,我想去台北。”
第75章 波尔图(四)
台北的旧影笼罩着波尔图的小屋, 字幕出场,眼前的幽光骤然熄灭,李朝闻有点回不过神来。
Hermina阿姨端了一盘切好的橙子过来, 橙子酸酸甜甜, 是晒足了南欧阳光的味道, 跟压抑的电影结尾格格不入,但看完电影吃水果, 小李有种原始欲望被一一满足的幸福感。
笑道:“Diogo small, we TV.”她费劲地比划着, 应该是想说, 儿子小时候,他们三口人就是这样看电视的。
李朝闻随口问道:Diogo现在在哪?
“He died.{他死了。}”
小李怔住了,拿着的半块橙子, 溢出汁水来,淌了一手。
“I'm so sorry to hear that.{听到这个消息太难过了。}”他黯然道。
客厅里Diogo的照片, 一直是摆在金色十字架的旁边,但因为是彩色的, 又太过阳光明媚, 他丝毫没有往那边想。也不怪小李后知后觉, 是夫妇俩谈起儿子,从没有一丝悲戚神色,好像他只是出了趟远门, 明天就会回家来似的。
Tomas坦然地说, 他是个消防员,在一次火灾里牺牲了, 我们很想念他。
Hermina用散装英语解释:因为她觉得于磐真的很像Diogo,才第一次见面, 就冒失地,邀请他们来家里住。
她的蓝眼睛实在动人,小李从中看见了如夏天一般炽烈又脆弱的母爱,它无处安放,却没有被上帝收回,而是留给她,温暖更多灵魂。
“My boyfriend{我男朋友他}——” 李朝闻停顿,垂下眼睑。
他担心这句话,会让他们原本轻快的相逢变得厚重:陌生人之间的善意往往是轻而易举的,它不掺杂过多希冀,所以常常给人超出预期的惊喜,若过多交心,期望会千丝万缕地复杂起来,变成责任,变成愧疚。
但拥有寄托的情感更动人,所以总有人,不惜飞蛾扑火。
“He is an orphan, his parents died too. And he said, if he sees a fire, he will put it out.{他也是个孤儿,没有父母,而且他说过,如果看到火,他肯定会去救。}”
Hermina微笑着凝视他,良久,Tomas郑重道:“Anyway, please come to Porto again.{无论如何,请你们以后再来波尔图。}”
明天参加完FantasPorto的展映和闭幕,李朝闻就要离开了,虽然再来波尔图遥遥无期,但他一定会愿意经常跟他们联系,他想。
《精灵王子复活》的展映在颁奖礼当天的上午,这是小李第一次在大荧幕上,看到自己拍的影像。
其他影片的主创至少也是两位上台,甚至还有一行十几个人,台子上根本站不下的。只有李朝闻独自走上破了洞的红地毯:“Hi! I'm the director and photographer and editor.{大家好,我是导演/摄影师和剪辑师。} ”
鼓掌后,台下的同行会心地笑,小李的心跳疯狂加速,他戴了隐形眼镜,但还是被灯光只能看见第一排观众的轮廓,看不见任何人的表情,他记得上一次登上这种小舞台,还是大学街舞社的群舞。
如果现在于磐也在就好了,小李都能脑补出他额头出汗,僵硬地露虎牙笑的模样,这样他可以揶揄他、鼓励他,自己就不紧张了。
“This is Iceland, right?{这是冰岛,对吗?}”有人开口问问题。
李朝闻甜蜜的想象被拽回现实,他双手攥着麦克风,说,是的。
他定睛一看,是个壮壮的中年男人,他问他:
为什么冰岛的精灵王子是亚洲人?
铛,心被猛撞了一下。
李朝闻之前旁观了几个英语展映,从没见过这么无厘头又尖锐的问题,语气也这么平淡,没办法判断对方的初衷是友好交流,还是暗戳戳的种族主义。
尴尬的沉默。
幸好主持人很幽默,像个讲脱口秀的,他上前一步,半调侃半打抱不平地笑道:“Where are you from {那你来自哪里?}”
零星几个人干巴巴笑了几声,主持人问有没有别的问题,李朝闻想好了,便拿回话筒,不卑不亢道:
我前两天刚去波尔图的卡尔莫教堂,那里有很多耶稣像在展览,大部分都把人家以色列人雕成白人了,我寻思,那还不是因为雕刻师傅是白人吗?而我,是中国人啊。
片刻,热烈的掌声响彻放映厅,小李在台上,眼睛笑成一条缝。
接下来提问的是个年轻女孩,问题正常多了,她说看字幕你们是一个很小的团队,是怎么完成如此精致的微电影制作的?
这个问题小李准备了,答得得心应手:“所有动画的部分,都出自我姐姐的手,她是一个超级棒的漫画家。”不知道李沧澜有没有看Youtube直播,她听说这话一定笑得合不拢嘴,李朝闻眼前出现了她的两个酒窝。
“唯一的演员是我的男友,我们在冰岛相遇,他跟精灵王子一样,特别有wild strength{野性力量}。”小李手上的戒指还反着光,他刚刚上台前有点焦虑,一直拧戒指玩,鬼使神差地把它从中指,挪到无名指了。
一般都是两个问题结束,李朝闻忽然有点留恋舞台上的闪光灯,他想,电影节这么多片子,等下的颁奖礼不一定有他的份儿,不如把准备好的词全说了:“还有就是来自我的母亲、父亲的精神支持,还有鼓励我、相信我的网友粉丝们,感谢他们。”
主持人特别搞笑,他结束语说,欢迎你和你男友继续参加葡萄牙酷儿(性少数群体)电影节。
展映刚结束,小李出来偷吃茶歇小蛋糕,他男友的视频电话打来了。
“你还好吗…不忙吗?”李朝闻小心翼翼地问,他还以为他在忙葬礼的事。
“还好喔。”
“什么叫wild strength{野性力量}?”于磐勾起嘴角,玩味地看着镜头里嘴巴塞得鼓鼓的小宝,故意拿腔作调:“你怎么这也要和人说喔?”
原来他在看直播!
李朝闻被说得脸红,好在他还保留着台上怼人的气势,撇嘴质问道:“你打视讯过来,就是调戏我的?那我挂了。”
“诶!”于磐不让挂,因为后面要说的才是重点,他摸了下鼻子,温温柔柔道:“怎么把戒指挪啦?”
“嗯?”小李还以为自己把戒指搞丢了,低头发现在无名指上,心一瞬间被糖衣炮弹击中,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我想戴哪戴哪,不行吗?”
“所以是想戴无名指喽。”于磐见招拆招,幽深的眼睛隔着屏幕迫近他,小李心跳漏了一拍,嘴里的奶油都没滋味了。
“你在求婚呀?”李朝闻眨巴着眼睛,也靠近镜头。
他直球出击,于磐反而不会了,他甜蜜地双眼一闭,咧开嘴笑了半天:“没有啦,先问问你要不要喔。”
这人一回台湾,台湾腔更重了,小李学着他的发音:“滚!啦!我马上要去参加闭幕式啦!”
闭幕式、颁奖礼依旧在简陋的小放映厅里,小李在后排落了座,才想起光顾着跟于磐打倩骂俏,也没问正事,于是又发了文字:“老登没有作妖?”
于磐:「走的是他親娘,他還是要裝一下啦。」
“那就好,小心!!”
颁奖礼也没什么高规格,一葡语一英语两个主持人,挤着拿同一个麦克风,直播跟拍摄的,还是跟上午一样的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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