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怎么不敢看我?”
“我不想看你。”
慧慧跳下来,眉毛一竖就骂:“呵呵,谁他妈想看你啊?要不是黄俊叫我别回去,我才不呆这儿呢——什么鬼地方?臭得很,你都是被走后门的吧?是不是屎都捅出来了?”
她骂得难听又突然,马乐先是一愣,随即也火了:“我是看在黄俊的面子上,好心收留你,你不要在我家里发疯行不行?”
“谁发疯了?你发疯了——我这不和你商量呢吗?眼睛翻到脚后跟去,多了不起似的——不都是一样在卖吗?卖久了都这样——不,你不一样,我没钱你有钱,你比我贱多了……”
马乐:“你这个人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慧慧学着他的口气:“你这个人简直、简直……简直是在放狗屁!哈哈哈哈哈……”
马乐指着门:“你现在就走,立刻!马上!这里不欢迎你。”
慧慧顿了顿,嘴硬道:“都扯坏了,我没衣服穿。”
马乐越过她,伸手从衣架上取下一件大衣丢给她。厚厚的大衣扑到身上去,慧慧缩了缩,又昂起头看他:“到我手里的可不还你。”
马乐面无表情:“送你了,我做慈善。”
慧慧再没说什么,只是瞪着眼睛竖着眉毛,好像他才是不讲道理不领情的。她裹上大衣,挑衅似地对着门口的穿衣镜比了一下。
马乐下意识也看向镜中,人靠衣装,挺括的大衣显得慧慧都瞬间精致起来。想来她也觉得不错,不禁对镜中的自己笑了笑,眼睛黑亮,显出年轻的光彩来。
慧慧走了,马乐却仍站在门口的穿衣镜前,好像镜中的那个慧慧没有走远,仍站在镜子里对着他笑。
她笑起来时,那张青紫的、夹杂着擦伤的脸就变短变圆,两颊的酒窝跑出来,像一对引号似地陷在柔软的脸颊里,流出无限与年龄不甚相称的天真与满足。
很像现在镜中如此微笑的自己。
马乐忽然想起,先前黄俊将慧慧介绍给他认识时曾经说过一句:慧慧有个弟弟。小马,跟你笑起来还有点儿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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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一段剧情
第13章 13. 食材哈着白气
刚刚在气头上,许多事都被火气盖过。
如今他坐在房间里,浴室的热气涌出来,连同他熟悉的洗发水味儿,弥散在屋子里。马乐冷静下来,思绪便不再受控,一个接一个地涌进脑海。
先是意识到最后慧慧可能并不想走,外头很冷,她也没处去,只是嘴硬下不来台罢了。
紧接着,他也想明白为什么黄俊不让她回去:她颧骨是青的,脸上在水泥地上擦伤,他们背她回来的时候,不知碰到哪里,她痛得吱哇乱叫,把他们两个骂得狗血喷头——这样的情况回到家里去,一定会吓坏小方。
再然后,一个毫不相干的旧知识蹦了进来:小方为什么叫小方。他原本以为跟慧慧姓方——结果人慧慧压根不姓方。小方是女儿的小名,因为脸又白又软,嘴巴很红,像块奶油小方。
马乐只见过那小姑娘一回,心说当妈的滤镜比山要高,比海要深,什么奶油小方,充其量是个旺仔馒头。现在他又想起那个旺仔馒头,心里突然升起无限愧疚:我把她妈妈赶走了,冬天大清早,我把她一个人赶走了。
愧疚一旦出现,就成为一片黑色的夜海,马乐毫不犹豫地跳入其中。然后他回到卧室,看见床角的黑箱,夜海在那一瞬间被照亮:他原来在裸泳。
愧疚是多么安全的情绪,好像他有什么高人一等的地方,虚伪地站在资不抵债的负资产楼里,对慧慧和小方作毫无益处的同情与怜悯。
他放任自己愧疚,从而形成一个虚弱的幻想,自以为还远不至如此。
可现在他看着那个黑箱子,看着里头散乱的玩具,无一不叫他想起那天晚上。
他跪在地上,凑过去想咬开荀锋的裤子拉链,荀锋拨开他的脸,他说不喜欢这样,他删了我,但留下了十万块钱,就像他把自己的大衣丢给慧慧一样——他也在做慈善。
他看见我,会不会就像是今天我看见慧慧?马乐不禁问自己。
他不敢听自己的回答,回答却如夜海的波涛,无声地涌过来。荀锋低沉的笑,慧慧放肆的笑,夹杂在他自己令人耳热的呼吸和叫喘声里,一起涌了过来,一瞬就没过头顶,再也分不清楚。
我是一片好心,竟完全不可理喻,哪里有这样的事?哪里有这么拎不清的人?这个人还有基本的尊严吗?是不是完全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把性作为一项拿得出手的谋生手段——用它交换几天的房租,或者十万块钱——
马乐不知道慧慧究竟是为什么走到这一步,可荀锋是完全清楚他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慧慧说的对,他是更贱一些。
马乐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倒下去,再也无法直立起来。于是跌进床,脸埋进被子大哭起来。
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哭得这么伤心,伤心到他几乎是一边大哭一边在心里发笑:你难道是第一天知道自己很贱吗?
不必说那天在Ritz和荀锋如何如何了,便是再之前,付若德第一次暗示他去办公室,在书柜后面要求他口交;他被迫带着跳蛋去开会,结束后在行政洗手间和他发生关系——
小马,那些时候,你难道不就应该知道了吗?
马乐惊恐地发现自己是一盘行走的菜,但食材还活着就让人害怕了——别说人了,食材自己都害怕:说好了等我死了再吃我,我怎么还活着呢?如果一定要被吃掉,我怎么敢活着被吃呢?
他跳起来,抓了件外套跑出去。很难说清为什么,但他只有一个念头:他想把慧慧找回来,一起回家去,互相看不顺眼也好,干脆大打出手也好,他得把人找回来。
他要把人找回来。
马乐在小区里转了一圈,沿着他带黄俊他们进来的路走了一遍,又跑到小区外头去。
他住的这片区跟松弛感毫无关系,没有法国梧桐和红酒风味的SOE精品豆咖啡,有的只是冬天早上六点已经出门的普通市民。S市冬日的妖风把所有人都捆进棉袄里,分不清谁是谁,马乐的目光在行人脸上逡巡,甚至差点将几个人影错认成付若德或者黄俊或者别的什么前同事。
上班族们行色匆匆,围着围巾,哈着白气,半死不活地走向地铁站;家长拎着包成粽子的小孩儿,催他们快些,嘴里喷着白气;小孩儿拖着书包抱怨,小小的鼻孔嘴巴喷着小小的白气;早餐摊子盖着棉被,如火如荼地叫卖着油条粢饭五谷豆浆,掀开辈子,打开笼屉和铁桶,一桶白气涌出来,等包子的打工人眼镜白了一片,好像一齐死机的电脑屏幕。
到处都是白气,到处都是活着的食材,城市是一场流动的盛宴,他们却不是享用者。
马乐在外头找了很久,家去地铁站的路走了好几遍,都没瞧见她。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要给黄俊打个电话。正想着呢,黄俊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喂,打你电话也打死不接,你们一个两个都要玩死我啊。”
“刚没听见——跟你说个事,慧慧走掉了,我找不到她,她现在回去了吗?”
“啊?不是说你帮我盯着她吗?”黄俊脑子到底灵光,一句话功夫就反应过来,“她又发疯了?”
马乐心里不是滋味:“不是,她没疯——我们话赶话吵起来了。她回家了么?”
“我送小方上学,刚从她家出来,没见着啊。”
“那怎么办?”
“别急,她经常这样。一声不吭就走掉,过两天再回来——我等下去找找。”黄俊顿了顿,“啊对了,差点忘了,下午有个急活儿,点名找你。”
“我不太想去……”
“你还没听我说数呢。”
“可今天状态太差了……”
“那你等下喝点儿咖啡,休息休息,人家下午4点……”
“我真的不想去。”马乐加重了语气。
“五万。”
马乐犹豫了一瞬,黄俊立即追道:“你想想看吧,干这一次,你休十天都没问题。”
马乐沉默了。
黄俊继续道:“当然你真不想做,休息休息也可以。但我也说过,这种事很微妙,一次没去,人家或许就没了这心思,或许找了别人,那就没有下次了。事情久了,就没有生意了。就咱们俩这交情,你也是知道我的,没必要和你来虚的。”
马乐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这不是他第一次想让黄俊帮忙推掉不想接的单,也从来都没有成功过。不过每次勉强接了回来洗了澡,喝点儿酒,他又会坐在浴室地上给黄俊打电话,谢谢他“耳提面命”的剥削与压榨。
有一次他醉得厉害,电话里头和黄俊掏心掏肺:你千万别顺着我——没人爱上班,什么班都一样。没有人逼我的话,我肯定一天班也不想上,哪里变出钱来?
马乐闷闷:“我知道。”
黄俊顿了顿:“你别怪我多嘴,其实你现在这个心态,我很理解,也见得多了——但你要知道,你跟慧慧不一样,你家里没人赌钱,也没小孩儿,这日子早晚是有个头的。你自己算算,这几个月,你拿了多少钱,是不是比你在江泰多?”
有时候马乐真心觉得,黄俊要是不拉皮条,去做专业的场边辅导也绰绰有余。
这么一通话讲下来,马乐确实哑口无言。
做这个不过三个月,到手已经快三十万,还不算荀锋给他的。荀锋这人也不知什么恶趣味,给的都是美金现钞,现在银行查得严,现在还放在他床头柜抽屉里没敢存。
这样的收入比他在江泰挣得还多,眼下的他,确实也没有什么硬气的资本。
想到此处,那股气,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将他从那间屋子里推出来,支撑着他,叫他在冬日零度的街头发疯一般寻找一个交情平平的妓女的东西,就在这一瞬间,荡然无存了。
“怎么这个这么高?靠谱么?不会是易感期吧?”马乐听见自己的声音,竟有点儿陌生。
黄俊一听有门:“靠谱啊,一个同行介绍的,说是对伴游什么学历长相都很高。不过我说你是头一回下海,你记得别穿帮了。”
无语到极点,马乐不由哂笑:“这也能信?”
黄俊笑着:“Alpha都很蠢的,你愿意骗他愿意信。”
“那行吧,我等你资料。”
“马上发你。”
“还有慧慧……”
“她怎么了?”
“有她消息告诉我。”
“哦哦!行,放心吧,不会有啥事的。”
挂了电话,马乐感到头晕。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捉住他的脖子,抽出一条脊骨,钉他在案板般的水泥地上,好像拍晕一条黄鳝那么简单。
可能有点儿低血糖。马乐想。
于是走去早餐摊,混在一样的人群和白气里,买了一个大肉包子。张开塑料袋,一捧热气涌上脸。
我也好出炉上桌了。马乐咬了一口包子,再次笑得像慧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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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纲狂奔,以为搞到一盘意想不到的饺子,没想到搞到一盘意想不到的醋。默默emo……
第14章 14. 自投罗网
为了塑造那个滑稽的清纯形象,马乐翻出了刚工作时买的旧衣服。
那会儿完全没经验,不会挑,买的衣服不合身,下头松松垮垮的没有形状,肩膀处诡异地支棱着。天气冷,单穿不够扛风,又套上一件羽绒服,活像乡镇超市门口的充气人,土得冒泡。再戴上一副黑框眼镜,好极了,耳边又听到那句口音洗脑的“乡下宁来了”。
马乐对着酒店大堂的镜子整理了一下,假笑着把嘴拉成一条直线,还是傻得没救。
算了,学历是真的就行,别的和高潮一样,都能装装。地方定在KRR酒店,还直接给了房间号,看来是到了就办事,也不打算搞什么虚的。
想到这里,马乐觉得更好笑了:想要清纯的,然后一上来就上床,果然Alpha都是很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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