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字眼太过侮辱人了。
“贺少爷,那些狗吠的流言你也信?”齐恒沉着脸质问道,丝毫没有想上前帮忙的意思。茹承闫在自嘲,但贺於菟说出的却是骂人的话。
这会儿齐恒清冽坚定的眼神,让刚刚高声大骂的贺於菟眼神闪避不敢与之对视,在片刻的僵持中他选择了不回答。
齐恒走了,屋内安静地有些可怕,贺於菟扇了自已一耳光,掩面无声落下几滴泪。
他想,没有人会希望自已的伤口大喇喇地就摊开在别人面前,任人观赏看热闹。他成了那些面目狰狞的可恨看客。
没等他去后院找戈柔,戈柔就来了前院。
她一如既往地拎着把扫帚准备打扫前院,却在不经意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贺於菟。
戈柔主动走近贺於菟说道:“贺少爷,您终于醒了。”
“我说了!别叫我少爷!”贺於菟恼羞成怒,满腔的怒火好像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戈柔被吼得愣住了,她不太明白贺於菟为什么对她发那么大的火。
“对不住,奴家这就走。”戈柔转过头步履匆忙地离开。
贺於菟瞧见戈柔脚边因步伐略快而浮动的裙摆,他突然冷静了下来。
他在做什么?贺於菟突然意识到,他不能再做被情绪掌控的傻子了,这样于所有人而言包括他自已都不是好事,反而增加了丧命的风险。
贺於菟盯着那道裙摆,连忙叫住戈柔:“戈柔姑娘!”
戈柔听见喊声停住了,心中忐忑重新转过头看向贺於菟,“贺公子有何吩咐?”
贺於菟努力地往前走了几步,解释道:“对不住戈柔姑娘,方才是我失态了。我不该朝你发火的。”
戈柔连忙摆手:“无碍,奴家并未放在心上。”
贺於菟问道:“请问这是何处?”
戈柔回答:“这是城南胡家挂马掌铺。”
没有印象,贺於菟尝试搜寻记忆,发现未曾听说过。
他刚想继续问,余光却瞥见刚才掉头就走的茹承闫去而复返,手里好像还端着碗。
贺於菟匆匆对戈柔说了句:“多谢。”
戈柔识趣地离开了。
端着碗面回来的茹承闫看着眼前阴郁的少年,方才还出言驳他,那股子神气劲儿还没散出来,就转瞬即逝了。
这个多年恃宠而骄的贺家大少爷,本不该从他脸上瞧见这样悲怆冷酷的神色。
茹承闫将滚烫的面条放到桌子上,盯着狼吞虎咽的贺於菟沉默了好半晌,才干干地说道:“我可以帮你。”
回应他的是哽咽着的贺於菟,但痛苦的少年没办法揩干他眼角溢出的泪珠。
茹承闫看到了,但心里只剩下莫名地自嘲。
若是当年,哪怕有一个人能对他爹伸出援救之手,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茹承闫随即又在心里长叹一声。
哪里还有若是。
面碗很快就见了底,贺於菟也止住了无声的哭泣,眼睛微微肿了起来。
茹承闫心绪有些起伏,他觉得贺於菟这双肿胀的金鱼眼安在这样锋利的脸颊轮廓里,真的好似杂技班子里的猴子戴上了鬼神的面具,滑稽又可笑。
两个孤苦无依的少年,在这四壁斑驳的屋里,相坐无言。
“我无处可去了,能收留我吗?”明明是装可怜求收留的话,怎么从贺於菟嘴里说出来更像是命令呢?
茹承闫好像有点儿摸清贺大少爷说话的调性了,答道:“那去见见我师父吧,你还走得动吗?”一碗面的时间,茹承闫的心情已经平复。
贺於菟点头,吃了两颗烤土豆外加一碗热面,他的体力恢复了不少。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贺於菟低头跟在茹承闫身后向后院走去。
穿过跨院时,贺於菟盯着茹承闫的背影移不开眼神。这个活在流言里的县令之子,竟然表现出他从未设想过的沉默寡言和冷静自持。他青丝如瀑,垂在身后,像弹琴似的轻微拨动了贺於菟的心弦。
茹承闫今日穿着湖蓝色的长袍,活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假正经,当他看不见那柄缠在腰间的长鞭吗,真会惺惺作态,贺於菟转而又想。
他特地走快了两步凑近茹承闫,观察了两人的个头,好像差不多高。他想起了几年前听过的流言,推断出,两人的年纪应该相差不远。
从西厢到后院也就几十步路,两人身高腿长眨眼间就到了。
院子里的摇椅上有个人躺着,残破的蒲扇放在脸上。
茹承闫特意地发出轻微的脚步声,领着贺於菟走到摇椅前,轻声说道:“师父,我把他带来了。”
老邓慢悠悠地掀开盖在面上的蒲扇,放在额头处挡着太阳,眯着眼打量贺於菟。
一个照面,双方都清楚对方知道彼此是谁。
贺於菟主动开口:“请邓仙师收留,我无处可去了。”
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死样子,老邓在腹诽了他几句,面上却扬起一个和蔼的笑容:“也不多你一个。”
茹承闫眼看师父没什么意见,他自然也就没什么意见。
老邓看这两个小崽子杵在眼前顿时觉得碍眼,又把蒲扇盖回去了,赶人道:“该干嘛干嘛去,无事别来烦我。”
茹承闫行了一礼,转身走了,今日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贺於菟不明所以,乖乖跟在茹承闫身后,不解地问道:“就这样?这么简单?”
茹承闫有些烦躁:“不然呢?你还想做什么,贺大少爷?”他咬牙切齿地说出最后四个字。
贺於菟顿时缩了回去,他感觉到茹承闫的不耐烦了。此刻走在他前面的人浑身都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漠来。
回到前院,茹承闫说道:“你回去歇着吧,别跟着我了。”
贺於菟这次没有反驳,乖乖回房间去了。
第5章 迷雾之城5
快步走在大街上的茹承闫突然想起了一些事。
五年了,老邓一直没答应收他为徒。但老邓给了他龙脊鞭这等仙器,茹承闫认为受人恩惠要结草衔环,这是他心中的底线。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邓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而茹承闫离开挂马掌铺不久,大门突然被敲得猎猎作响,随之而来的还有几声大喊。
“茹老赖!快出来!该还债了!”
窝在房间里的贺於菟不禁心中疑惑:难道从前的传闻竟是真的?茹县令真的欠下滔天赌债了?
贺於菟穿上鞋稳步向前门走去。
经过庭院时他耳尖地听见东屋里传来胡德义的声音:“你到底什么时候处理好茹家小子那事?老上我这催债,都没人敢来找我修蹄子了!你要是解决不了,就趁早搬出去......”
贺於菟不敢再多偷听径直往前门去。
到了门口,贺於菟停住了脚步,他突然有点茫然无措。他要怎么处理?他有什么身份处理?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一人越过他身旁,拉开了门栓,大力拍门的人差点一头栽进来摔个狗吃屎。
开门的人是高瘦的邓仙师,他头顶上的鸡血玉发冠有些引人注目。
只见门外站着六七人,穿着赌坊的短打布衣,手里拿着不是柴刀就是斧头。
贺於菟一下就认出来,那是松涎楼的服饰。但他记得,松涎楼的人好似没有这般穷凶极恶蛮不讲理的伙计。
“你你你...茹老赖呢?该还钱了!”
又是这个结巴!老邓听罢,从怀里掏出一个老旧的钱袋,上面绣着一只银狐,右下角还有一个脱线脱了一半的字,隐约只能看见一个“民”的字样了。
老邓将钱袋中的几颗碎银全倒出来,朝这几人扔过去。
他不耐烦地说道,“多了没有,下次别叫这么大声,吵到我睡觉了。”
“就这点?不够!你你你...已经宽限你们几日了,你你你就拿出那么一点,那得还到猴年马月去!都说了,还还还不上就拿他自已来还,哥几个今日兴致好,还能手下留情。”
“放狗屁!你这嘴怎么比粪坑还要臭!”贺於菟没忍住,破口大骂。
连珠炮一样放完狠话之后,贺於菟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已已经家破人亡,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出手阔绰的贺少爷了,想罢他又悻悻地闭上了嘴。
那几人不但没被吓到,反而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上前两步,逼迫到贺於菟跟前,语气轻佻道:
“我看茹老赖还是拿他自已来抵债吧。他他他那死鬼老爹,怎么生出这么好好好看的水灵灵的,要是他肯趴在我裤裆下叫声爹来听听,没准我就饶......”这疯子边说着边还舔了舔嘴唇。
老邓从衣袖中摸出了两枚奇特样式的飞镖,眼也不眨,直接射向口吐狂言那人的双眼。
噗嗤,利器入肉的声音十分清晰,那人脸上顿时出现两个血窟窿,眼球早就被射穿,鲜血喷溅了满地。
紧接着老邓又摸出两枚,几人见状,吓得屁滚尿流着急忙慌再也不敢挑衅,上前抬着那脸上血肉模糊的领头就往回跑,远远地还传来色内厉荏的威胁:“你们等着!”
贺於菟被近在咫尺的利器惊出一身冷汗,他死死盯着老邓手中若隐若现的银色。
啪。
老邓用力关上了门,才注意到身边站在原地的贺於菟。
“对这个感兴趣?”老邓举起手中的飞镖在贺於菟眼前晃了晃。
贺於菟强装镇定,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问道:“敢问邓仙师这是什么武器?怎么从来没见过?”
老邓将手中两枚飞镖都放到贺於菟手中,好心解释道:“它叫做......抱残镖。”老邓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有一瞬诡异的停顿。
贺於菟伸出双手僵硬地接过老邓递过来的飞镖,全力对抗心中的不适,举到眼前仔细观察。
“抱残镖?难怪看着造型如此奇特,只有一头尖锐,中间还有个空洞。就像是......像是太极八卦里的一半阴阳?”
老邓十分满意地承认:“你猜的没错,抱残镖就是以太极八卦图为原型设计的。威力比一般飞镖大很多,只要掌握其中精髓,就能发出意想不到的杀伤力。”
这时,天上急哨一声,一只鸽子出现在挂马掌铺的上空,老邓熟练地伸出手臂,让信鸽落在其上,然后他解下了信鸽腿上绑着的信筒,收入怀中。
贺於菟没什么眼力见,问道:“这是什么?”
“与你无关。”老邓的语气冷了下来,贺於菟察觉到了,于是不再发问。
......
茹承闫抵达了徐家棺材铺。
说是棺材铺,其实就是个义庄,坐落在城西,这里人流较少,地处偏僻。
“小子你来啦。时间太赶,勉强找到两具合适的棺椁,就是材料有些差,而且放得有些久,颜色不太新。”徐家掌柜同刚跨进门槛的茹承闫说道。
“在哪儿?我先看看,能用就行。”茹承闫有着超乎他年纪的冷静。
徐家掌柜放下手中的活儿,领着茹承闫走到角落处,这里静静陈列着两具黑色的棺椁。
只是外层的黑漆由于静置的时间太久有些氧化,显出别具一格的暗灰色。
“就是这俩,你看看呢?”徐掌柜说道。
“能用就行。”茹承闫又再次重复了一句。
他和徐掌柜又敲定了一些细节,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
徐掌柜留茹承闫歇了一盏茶,茹承闫便起身道别了。他看了眼刺眼的天空,高高抬起腿跨出了徐家掌柜铺。
距离依岱城动乱已经过去六天,街道上到处都是杂物碎片残骸,偶尔也会看见路过的一处角落里有一滩干涸的血迹。
奇怪的是一具尸体都没看见,茹承闫满腹疑问,城中的尸体都去哪儿了?
闲不住的大娘们是街上最可靠的八卦传声筒,这两日百姓们见匪寇不再胡乱杀人,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探头了。
大娘甲说道:“哎!你们听说了吗?现在府里那位,恐怕在京都有些身份!”
大娘乙说:“好像,好像是姓贯丘来着对吧!”
大娘丙连忙拉住两人,贼头贼脑的,“嘘!小点声,是贯丘玉辰!之前我也听远方的亲戚说过,京都里的确实有贵人姓这个的!”
大娘乙:“那这些人岂不都是上面的人?怎么一进城就滥杀无辜呢,不会是想屠城吧!”大娘乙有些后怕地打了个寒颤。
大娘甲:“你想什么呢,要屠城早就屠了,你我不都好好站在这儿,别胡说八道!还有啊,你们说原来那蔡球现在是不是也在城外那堆里面?”
大娘丙:“照我说啊,最好也在城外那堆里面!真是活该!”
贯丘......茹承闫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姓。还有大娘们口中提到的“城外那堆”是指什么?茹承闫觉得,笼罩在依岱城头顶上看不见的迷雾越来越大。
蔡球是现如今依岱城在位的县令,原名叫蔡全。蔡全长得满脸横肉,走起路来三步有两步都并在一起,在人前差点摔了几次。一年到头百姓也见不着他几次,这官不干事,只知道吃喝玩乐,城里百姓私下都讽刺地叫他“菜球”。
而此刻街上的匪寇换了统一的服饰,刀剑斧头什么的也不暴露在人前,看上去倒是比蔡全手底下的兵更有正官之风。
原本的衙差们也贼眉鼠眼地纷纷到“新县令”的眼前露脸争宠。
总的来说,依岱城在这场奇怪的侵袭之中,获得了一些还算好的变数,除了死去的那些人。
征宁郡被屠了四家有名有姓的权贵,其底下的新贵林林总总也有数十被杀。其中贺家赫然在列。而北幽都城的那位却好像并没有什么表示,早朝弹劾的声音穿透了幽幽深宫。
这是茹承闫去完城西之后途经官府门口看见的告示。
被抢了家中女儿的百姓求救无门,也不敢声张,彼时女儿万万不会胜过传宗接代的儿子,更何况上面也没人能给他们做主,也只能息事宁人了。
死气沉沉的县城一夜之间却显出了往常没有的生气。
茹承闫猜测此事并不是简单的匪寇入侵,这自封的土皇帝贯丘玉辰要是顶着真名行事,要不了多久就得出些幺蛾子,这人大喇喇将这个名字挂出来,或许别有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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