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瞿永昌呵笑地接过话茬:
“小闻,今天我们三口人能都抽出空来坐在一块儿吃饭,还得托你的福呢。”
闻序顿时懵了。
瞿永昌道:“原本我和卿卿他妈今天正好都放了假,想着三个人在家团聚,可卿卿他学校那边偏偏有事,说晚上留在宿舍,不回来吃。谁知道下午他突然听说了你的事,把活动全推掉了,一定要我们等他带你回来。”
闻序脑子里乱乱的:“我的,什么事?”
问完这话,他回过头求助地看向瞿清许,试图从他身上获取些帮助一般。
瞿清许脸上的笑意里,多了份明媚而骄傲的色彩。
“眼神不太好嘛,阿序。”他调侃地往餐桌的方向偏偏脑袋,“看啊。”
闻序顺着他的提示,转过头。
他这才发现,本就摆满了美味佳肴的餐桌中央,立着一个五彩缤纷的奶油蛋糕。圆滚滚的花体艺术字蜡烛插在堆砌着五颜六色的水果的蛋糕上,1和8两个数字,分外显眼。
闻序惊呆了,张了张嘴,半天却发不出一个音节来。
他听到瞿清许慢慢走到他身侧,轻笑一声,一字一句轻而认真地说道:
“十八岁这一天可是很重要的。有我和爸爸妈妈见证着,从今往后,你也是可以顶天立地的大人了。”
“生日快乐,阿序。”
闻序站在原地,只感觉手脚发麻,呼吸都愈发急促。
他本不觉得十八岁有多值得大张旗鼓地欢庆的。两个鸡蛋一碗清汤面条,已是他对自己断线的风筝一般的人生里能想到最奢侈的祝贺;从没有人告诉过他,原来因为在意,在他不被看好的降临日过去整整十八年后,会有人铭记他的诞生,甚至为此感恩。
不是因为有意义才会记得,而是因为记得了,才有意义。
“好了,快坐吧孩子!卿卿,去拿打火机给他,要许愿吹蜡烛的嘛。”
到底是女人更心细成熟些,看出少年隐忍的激动与窘迫,忙招呼自家孩子和丈夫落座。
闻序强撑着在椅子上坐下,接过打火机,颤颤巍巍的手生疏地点燃了两根蜡烛。保姆适时关上了餐厅的灯,烛光摇曳下,看着三张带着温和目光齐刷刷望向自己的脸,闻序双手合十,慢慢阖上眼睛。
他不过生日,自然也不曾许愿。
曾经他以为,若是祷告有用,这世上早就灾祸消弭、幸福常存了。
可他突然明白,过去的自己才是真的狭隘。相信是一种多么幸福的力量,因为愿意去相信,故而愿意去追寻;又因去追寻了,沿途的风景、终点的曙光,都随着翻山越岭成为他最坚实的矛与盾,供他无往不利、所向披靡。
那一刻,他无比相信上天会赐爱垂青。
“许的愿望要……要说出来吗?”
黑暗里,少年眼皮动了动,忽然有点窘迫地问。
桌上一阵善意的笑。
“自己默念就好,”瞿清许提醒他,“说出来就不灵啦。”
“哦,这样啊。”
那就愿老天保佑这善良的一家人,长命百岁、诸事安康吧。
闻序在心中虔诚道。
*
晚饭后不久,瞿清许被妈妈带着去厨房取水果和茶叶,母子二人边洗水果边说笑,不知不觉竟在厨房呆了十多分钟之久。待女人一拍脑门“哎唷,小闻和你爸爸还等着咱们的茶呢!”时,俩人才如梦初醒,慌慌张张端着东西折返回客厅。
“不好意思久等了。瞧我,上了岁数,脑子越来越不中用,和儿子聊了一会儿天,什么都忘了……”
东西按碟摆上茶几,瞿永昌毫无责怪的意思,叫人坐下,反而打趣:
“卿卿还是和你这个当妈的更有话聊,不像我,成孤家寡人咯。”
大家都大笑,瞿清许依偎在母亲怀里,不自觉就把视线往沙发那头的少年身上撇去。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才过了十来分钟,闻序好像没有刚吃饭时那么开心,笑也都是附和着瞿家人,越看越有些心事重重的。
难道是因为,自己和父母其乐融融的样子刺激到他了?可不应该啊,他深知闻序不是这种敏感小家子气的人。
直到最后告辞,闻序的表情在瞿清许眼里都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偶尔对方和自己有过视线交错,都会很快主动避开,这几乎更加让他确定,闻序一定是有了什么没说出口的小想法。
十八岁的成人礼,怎么可以带着不高兴的情绪入睡?
瞿清许愈发觉得,替闻序排忧解难,义不容辞。
于是,临别之时他主动提出,让司机开车,自己送闻序回律所宿舍。
……
三分钟后。
隔音玻璃将迈巴赫的车前后排完全分开,近乎无声而密闭的空间内,两个少年并肩而坐,瞿清许搭在扶手上的胳膊动了动,点了点闻序局促地放在膝头的手背。
“今天感觉怎么样,阿序?”
“嗯?哦,今天很开心啊,叔叔阿姨人都好好。”
闻序回过神,对瞿清许有点机械地笑笑,瞥了前排司机一眼,压低声音。
瞿清许意识到什么,指着玻璃,摆摆手。
“这个是隔音的,我们说什么他都听不到,别担心。”
他说。
闻序啊的一声,反应很慢地点点头,垂下眼帘。
瞿清许忽然有点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话了。
“这车蛮厉害的,里面还有隔音玻璃。”闻序笑笑。
“别管这个了,”瞿清许抢过话头,“阿序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车窗外一栋栋建筑物连成模糊的残影。闻序一下慌了神,想反驳什么,可对上瞿清许那双奕奕有神的黑眸,他一下什么违心话都编不出口了。
“我……”
谢天谢地,车里有个这么高科技的隔音玻璃,不至于让他接下来没头没脑的话那么难以道出口。
“其实昨天,我回了我爸妈家里一趟。”
轮到瞿清许怔住:“你说你回去了?是出什么事了吗,他们难道又想找你麻烦?”
“不是,”闻序轻轻拍了拍瞿清许担忧地抓住他的手,“因为我快成年了,律所那边需要我提供一些额外的身份证明材料,不得已才回家取了一趟东西。我父母还是老样子,以为我回来是想要钱,避瘟神一样避着我,倒也没找什么麻烦。”
听了这话,瞿清许稍微放下心,但又心里怪不是滋味。
“那就好,没碍着你就行,以后要是他们还想对你的助学金打歪心思,只管告诉我和我爸就行。”
他故意摆出“我罩着你”的表情,可对方却没像往常任何一次那样被他逗笑。
闻序看着他,欲言又止。
“卿卿。”
少年人低沉的声线震动夜晚车厢内微凉的空气。瞿清许一个激灵,睫毛颤抖如飞动的蝶:
“你、你叫我什么?”
“不能这么叫吗?”闻序放缓声线,“可我见叔叔阿姨都这么称呼你。你不习惯的话,就算了。”
瞿清许眸光如漾开涟漪的井水,微低下头:
“倒也不是不能这样叫,只是……”
闻序望着嗫嚅的同伴,目光在瞿清许白皙清秀的脸蛋上滑过,阖了阖眼。
“昨天我无意间听到我父母说,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似乎为我和一个我没见过的人家,定下过娃娃亲。”
瞿清许呼吸一滞。
他看见闻序这次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铅灰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按捺不住的、复杂的情绪。
“我可能要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有婚约了。”他听见闻序问,“卿卿,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第47章
车子一个小小的颠簸, 二十岁的瞿清许心尖却剧烈一震。
“婚约?”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问了个无礼到傲慢的问题,“怎么会有人和你家定下婚约?”
闻序自然知道对方没有嘲讽的意思,沉了口气。
“具体的我没向我父母询问太多, 不过看样子是早些年他们还没破产时,和谁家的孩子指腹为婚过吧。他们有提到姓名,我记得不是太清楚了……”
他语速缓慢, 说几个字便要偷偷转眼观察一下瞿清许的表情。
一直到他讲完,后者脸上始终没再有什么多余的反应, 只是眸子愈发暗淡下来, 清秀的一张脸线条微不可察地紧绷。
瞿清许搭在扶手箱上的指尖抓紧了表面昂贵的车饰皮革,别过头去。
“你问我怎么办, 是什么意思。”
明明绷着脸,话出口的一刻, 却多了本人都控制不住的三份委屈。
闻序搭在膝盖上的手也悄悄收拢五指, 抓住裤子的面料。
“你比我年长两岁,又比我见多识广,我想让你替我拿个主意啊。”
他话说得滴水不漏,神情也理所当然, “毕竟你们这些家庭出身的孩子, 对此应该见怪不怪了吧?结婚一定要讲究个门当户对什么的……”
门当户对。
瞿清许面色一沉, 扭头看着他。
“我不知道什么门当户对的事,”他咬咬牙, “我只知道,结婚是需要两心相悦的。阿序,我问你, 你对这场婚事是什么态度?”
“什么‘什么态度’啊,我的态度又决定不了什么。”
闻序一改平日的性子, 温温吞吞起来。
瞿清许一下坐直身子:
“阿序你的态度比什么都重要!这门婚事怎么都可以推掉,只要你不想,就没人能逼你接受你不喜欢的东西!”
“——那我喜欢的呢?”
闻序蓦然提高声线,“难道只要我想,我喜欢的就一定可以拥有吗!”
瞿清许的话音骤然截断在半空,双眸失神地望着闻序的脸。
似乎是很少见瞿清许这么板着脸说话,闻序吃了瘪,语气也跟着有点冲。
他看着少年气鼓鼓地瞪着眼睛的模样,欲言又止。
喜欢的就一定可以拥有吗?
是啊,如果喜欢就应该拥有,那自己不敢公之于众的感情,又当从何论起?
瞿清许喉头蓦地一阵干渴。他抬手想摸一摸喉结,却无意中触碰到胸前的衬衫口袋。
少年的手忽然一顿。
是那个平安符。前些日子闻序兴致盎然地拉着他去重山寺,为他们二人求来的,他知道他们一人一个,所以才贴身佩戴着,一刻也不离。
车子忽然刹车减速,瞿清许不得不改换动作,用手扶住扶手,而后抬起头。
“我到家了。”
闻序拉开车门,面无表情地撂下一句话,跳下了车。
“阿序!”
他也急了,从另一边推门下车,不顾一脸惊讶地摇下车窗的司机,绕到车子另一边。
“不许走,把话说清楚!”
律所的员工宿舍外只有一条狭窄的上坡车道。瞿清许微微喘着气,仰头看着几步之遥,站在斜上方的闻序。
后者侧过身子,回头看着肩膀起伏着喘息的omega,叹了口气。
“你还需要我说什么。”
他问,语气有些许无奈。
“今天晚上大家一直都很高兴,为什么临走的时候好好的突然又变了,还说了这么些没头没脑的话出来,惹得咱们两个都不开心!”
瞿清许声音变得发抖,很快又软下来,努力想把人哄好,“阿序,你才十八岁,结婚对你来说真的为时太早。我们不提这事了,好不好?”
闻序的手攥拳,又无力地松开。
“其实你不必这么考虑我的感受的,卿卿。”他开口,“就算发生了什么不愉快,你是瞿家光鲜亮丽的小少爷,也该是我顺着你的心意才对……”
他脑子一放空,待意识到自己说出什么时,一切都晚了。
毫无意外地,他看见瞿清许眼中的光瞬间熄灭了。
——自己刚刚怎么了,为什么会说出这种丧良心的话?
闻序抿紧了唇,脚下挪了半步:“我的意思是——”
“不用说了。”
泛红的眼眶里逐渐盈满了隐忍的哀怨。瞿清许一声干笑,夜色下那张漂亮如玉的容颜却无端多了分惨白。
“我很抱歉,没能让你快快乐乐地度过十七岁的最后一晚。”
瞿清许后退一步,垂下眼帘。
“天不早了,我该回家了。晚安,闻序。”
“——等下,卿……!”
他抬脚要追,砰的一声,车门在他面前关上,他清楚听到里面传来一个颤抖的、带着哭腔的少年声音:
“回家——对,不用给他开着车灯照明了,现在回家!”
车子一秒都没有迟疑地响起发动机的轰鸣。
大风吹起闻序纷飞的额发,少年眼看着黑色轿车从他眼皮底下疾驰而过,排气管道内因猛踩油门排出的黑烟扑面而来。
他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几乎弯下腰,肺部因为灌入凛冽的空气,掺了玻璃碴子般刺辣辣的疼。
不该这样的。
他脑海里一个声音懊恼地说。
可当闻序撑着膝盖直起身子,瞿家的车早就消失在他的视线深处,只留下道路旁孤零零的一盏路灯,照亮了形单影只的少年。
*
“以我对他的重视,我们有了矛盾,我心里比谁都难受。可是我记不清最后我们有没有和好,又是怎么和好的。如果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分开了,到最后连一句抱歉都没来得及说,那他岂不是要怨我一辈子……”
闻序那几乎称不上回忆的回忆里,满是破碎的、断片的情绪和毫无关联的画面,若非本人亲历,瞿清许绝对也辨认不出闻序所说的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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