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人有些不安地盯着他:
“老陈的事?他出了什么事?”
瞿清许睁大眼睛,不敢置信似的,好半天突然唉了一声,长吁短叹的:
“主任没告诉您吗?看来他是怕您担心,夫人,其实这事我们都认为他是被冤枉的……”
此话一出,陈夫人身为女人的第六感已经隐约告诉了她要大事不妙。下一秒,瞿清许八卦地凑到她身边,神秘兮兮道:
“刚下达了通报,说陈主任和中央战区的谭峥上校结伴在外面乱搞,还互相帮忙转移嫖丨资打掩护……现在全战区都知道了,恐怕下一步就会受处分了!”
第50章
一天后。
两个“不速之客”的身影伫立在中央战区大楼脚下。
闻序看了看身旁戴着口罩的搭档,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提醒道:
“如果你心里不舒服,随时可以先离开这儿。不必勉强自己的, 方鉴云。”
瞿清许浓黑的睫毛一抬,目光平静无波,望着耸立的大楼。
他轻轻摇头:“上次在山庄的套房阳台上, 我就已经错过了不少信息,不能再有下次了。一会儿你见到陆霜寒的时候切记不要暴露了, 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
说罢, 他不再多言,向楼内走去。闻序张了张口, 最终却什么也没说,默默跟上。
一进到战区的机关楼, 还没等二人辨认清路线, 一声石破天惊的尖叫赫然从楼梯上方传来:
“呸!你这个负心汉,这事儿你必须给我个交代!你出来!”
极其嘹亮又中气十足的女声,效果堪比河东狮吼。听到这震耳欲聋的熟悉声线,闻序掏了掏耳朵, 到底没忍住咧嘴一乐:
“真是一剂猛药啊。”
大约是见计划奏效, 一向沉稳的青年都不免带了些幸灾乐祸的语气。
瞿清许口罩外面那双漆黑的眼睛却丝毫没有展露出笑意, 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楼层指引图,压低声音:
“走这边, 巡视组在四楼——”
“我要求战区给我一个说法!我了解我们家老陈,他虽然是个混账,但绝对不至于背着我干出这么大的事来!”
瞿清许的声音很快被陈夫人愤怒的吼叫声掩盖住。似乎是有谁在和她说话, 没过几秒,女人高声打断了对方, 越说越激动,竟隐隐有了抽泣之意:
“你胡说!陈泳,你他妈别当缩头乌龟,是男人就敢作敢当!滚出来和我离婚,你好和你的小三逍遥快活去!走开,我要见我男人!”
他们一级一级台阶往上走。曲折空荡的楼梯上方,女人的声音如泣如诉,带着凄厉的回音:
“我不信,我不信他居然会和那些女人鬼混!他现在一定就在这儿,你们让我见他,我要听他亲口说!——姓陈的,再不出来,以后你就永远别回这个家!”
女人呜呜咽咽,听着实在可怜,这次连闻序都有点笑不出来。他们很快来到四楼,准备向右拐,闻序刚要转身,忽然听到左边走廊传来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面的毫无节奏的哒哒声。
“放开我、你们干什么?!”
瞿清许一惊,刚想回头,一只大手覆住他后背的蝴蝶骨,将人揽到自己身前,宽阔的肩膀将他挡了个严严实实。
“别看,”闻序低声说,“被发现就完了。”
瞿清许眼帘一动,喉结上下滚了滚,没有回头,被闻序半推着往前走去。他看不见身后的场景,却能从纷乱的、刺耳的脚步摩擦声中判断出,女人一定是被两人一左一右架着,强迫离开了那里。
“你们这群王八蛋!我是武装部主任的家属,你们、你们怎敢——”
精心营造的优雅表象在一滩烂泥般肮脏的现实面前,简直虚幻到不堪一击。
瞿清许阖了阖眼,耳畔还回荡着女人逐渐远去的哭喊声,却始终没有回头。
女人被拖走了。不多久,二人停在卫生间门口,闻序这才放下手:
“你就在这等着。记住,今天一切都以你的安全为先,如果察觉到有危险,不要管我,立刻离开就好。”
瞿清许嗯了一声,转过身。
“我也有事要嘱咐你,”他认真道,“闻序,千万不要被陆霜寒激怒。他是个很会操控人心的人,无论他说了多不是人的话,你只管当耳旁风就好。”
“我知道,”闻序一笑,“又不是小孩子,谁还会吃激将法啊。”
瞿清许垂下眼帘。青年的脸包在黑色口罩里,衬得脸格外的小,露在外头的肌肤釉一般白得透光。
“一切小心。”他轻轻重复道。
*
挂着“总巡办公室”牌子的屋外,闻序独自停在门口,刚要敲门,忽然眉头一皱。
许是迟迟没听到敲门声,微型耳机里瞿清许的声音裹挟着电流传出:
“怎么了?”
闻序极轻地嘘了一声。
耳机里的人顿时不说话了。很快,门内传来一个陌生的说话声。
“陆总巡。”
这声音颇为洋洋得意,“你都听见了吧?陈主任的夫人眼泪都要流成河了,话里话外都在替人家老公喊冤呢。怎么当年的改革派一个两个都情关难过,连找女人这种事都要约好了一起去?”
“老领导这是什么话。要问您也该问陈泳和谭峥本人,他们违反军纪是他们的事,这脏水怎么也泼不到改革派头上,您未免太牵强附会了。”
陆霜寒的声音很快接道。唯一不同的是,这次陆霜寒听起来远没有玉鸾山庄第一次见面时那般从容自信,反而有种豺狼被侵占领地的戒备感,用词更直白刻薄。
“我看不见得吧。”陆霜寒口中的老领导哼笑,“我听说,最高检当初接到举报,要调查谭峥,后面不知怎的居然把某个陈年旧案牵扯了出来,这个节骨眼上,两个涉事人被定了罪,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到底是惩罚还是保护,可不好说哟。”
“哪个陈年旧案?”
“霜寒,还打算和我兜圈子?”那人一阵放肆的大笑,“陈泳来武装部之前就在巡视组工作,姓谭的更不必多说,当年他是要申请保护的关键证人,是你梦寐以求的一把刀。最高检要他们落马,你难道能坐得住?”
陆霜寒的声音愈发的阴冷:
“五·三一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当年的一切都尘埃落定,这案子也不会有重审的可能。您是老糊涂了,无端牵扯出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那人笑意不减:“六年前,在控枪案这件事上你我多有分歧,你自己心里清楚。那时你执意要往前走,覆水难收这四个字,我早就警告过你。现在这案子重审不重审已经由不得你了……陆霜寒,我们可以走着瞧,我很期待你力挽狂澜的手段。”
短暂的沉默,过了几秒,门突然被拉开。
闻序一低头,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站在他面前,军装上还别着中将军衔的肩章。
看见闻序站在门口,老者先是有点讶异,认出闻序穿的检察官制服后微微一笑,并没对闻序说什么,反而微微抬头,扬声道:
“看看,这不就来了么,霜寒。”
说罢,老者扬长而去。
闻序抬起头。办公室内宽大的落地窗前,陆霜寒逆光而立,背对着窗外首都一整片繁华的高楼大厦,阴影中的那张脸微微一动,眯起眼睛。
顿了顿,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却怒极反笑似的,唇角缓缓扬起。
“闻检察,有失远迎。”陆霜寒幽幽说。
耳机里的呼吸声不知不觉中加重了,甚至掺杂了些许隐忍的痛苦。
闻序剑眉微蹙,沉默地踏入屋内。
“真抱歉,又和我这个你最不想见的人见面了,陆总巡。”
闻序说。
空气里那无形的躁动气息一如玉鸾山庄那夜一般,隐隐有重现之势。陆霜寒嘴角向上微弯,眼角却毫无弧度,几乎连眼睛都不眨地死盯着闻序的脸。
“闻检察言重了,”半晌他笑道,“我若真不想见一个人,有的是办法让他彻底消失,从此眼不见为净。我还挺期待和您见面的。”
“是么,”闻序颔首,忽然话锋一转,“不知陆总巡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吗?”
陆霜寒:“当然。闻检察大驾光临,只是专程来提醒我们的赌约?”
“对,只是为了赌约。”
闻序道,“我今天是想和你一起亲眼见证你是怎么输掉的。”
陆霜寒眼神一动,忽的嗤笑出声。
“你和我?”他问,“在这?”
闻序挑眉。
“觉得我在说大话吗?”他也反问,“陆总巡,刚刚我来的时候,看见一个女人在大楼里闹了个天翻地覆。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陈主任的妻子吧?你猜她被轰出去之后,转身会去求助谁?”
陆霜寒看着他,下半张脸还笑着,眼底却一片阴毒。
“一点小状况,不值得闻检察费心打听。”他终于向沙发那边比了个请坐的手势,慢慢走过来。
“既然闻检察要等,在这里闲着也是无事,不如我们聊聊天吧。”
他说。闻序走到沙发旁,刚要做下,听见这话停下来:
“好,你想聊些什么。”
“就聊……”
陆霜寒走到办公桌旁,拉开一个抽屉,从中拿出某样东西。
“就聊上次,闻检察似乎很感兴趣的这条项链吧。”
他走过来,把手伸到闻序面前松开,一条银色项链坠落下来。闻序的目光不由得跟着下滑,停在最底端的那个小小银色器物上。
“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陆霜寒笑着晃了晃手里的项链,提起来一点,“不过我们反正也无事可做,不如大家唠唠家常,就当增进一下感情。”
摇晃的物体逐渐平静下来,闻序忽然难以置信地猛一抬眼,看向陆霜寒的眼眸。
“这是什么?”
他沉声问,却并非不解,全然是不可思议的语气。
陆霜寒笑了,手上一抖,将项链收回掌心。
青年的声音低沉、优雅,宛如暗夜里梦魇的蛊惑。
“是一颗子弹。”
他一字一顿,说。
耳机里,瞿清许本来愈发沉重的呼吸声,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闻序浑身一震,彻底怔住了。
第51章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 过了很久,闻序方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
“控枪案推行六年了,居然还有商家敢制作这种形状的饰品……我也没想到, 陆总巡你也真的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陆霜寒在沙发对面坐下,看着仍浑身紧绷,强装镇定的人。
“坐, 闻检察。”陆霜寒悠悠然道,“哦, 您误会了, 这项链上的子弹是真的。”
闻序脑子里嗡的一声。他机械地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只感觉血气都从脚底阵阵上涌, 脑内的每一条血管里的血液都急速流淌,太阳穴开始爆发出剧烈地刺痛。
他不该分心的。可无论是陆霜寒意味深长的微笑、把玩着手中那枚银色子弹的闲适姿态, 还是耳机里瞿清许克制不住的崩溃的喘息, 一切线索,都指向了一个他不愿面对的,疯狂的真相。
这枚子弹,莫非就是……
“闻检察, 这项链上的子弹, 说起来大有来头。”
陆霜寒的声音打断了令他头痛欲裂的游离。
“你试过狩猎吗, 闻检察?”
他问完顿了顿,见闻序怔怔的没什么反应, 满意一笑,有条不紊道:
“如果你和我一样尝试过,相信你也会不可自拔地爱上那种感觉。猎物的生和死完全掌握在你一念之间, 你可以先试着放跑他出去,给他以希望, 在他认为自己要逃出生天时,毫不犹豫地给予他致命一击……”
陆霜寒捻起那枚子弹,“这枚子弹,就是我一次狩猎时开枪留下的。因为那个猎物对我很有意义,作为纪念,我特地把子弹取出来补做成了项链,时刻提醒自己记住那种感觉。”
怒火几乎要将闻序吞噬,青年听见耳机里颤抖的气息,咬了咬后槽牙,强忍着愤怒问:
“就为了纪念你最成功的狩猎?”
“不,”陆霜寒玩味地看着有些磨旧的子弹头,“纪念我最失败的狩猎,因为那猎物逃跑了。”
“在我手上逃跑的,他还是头一个。”
闻序的心重重一沉。
陆霜寒特意隐去了猎物二字,语焉不详的,边说边深望了闻序一眼,“对了闻检察,我都忘了问,作为赌注,你本打算让我给你什么?我很好奇闻检察这种看起来两袖清风、刚正不阿的检察官,想从我这获得何种战利品。”
闻序轻轻吸了口气,宽阔的肩线都因此而略微紧绷。陆霜寒视若无睹,把项链绕了两圈缠在手腕上,将子弹夹在指尖,暧昧地揉搓两下。
耳机里传来一声破碎的喘息。
闻序阖了阖眼。再睁开时,青年的眼中却恢复一片笃定的清明,瞳孔仿佛一片宁静幽深的潭。
“要是我输了,”他道,“陆总巡又舍得拿出什么?”
远远的,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陆霜寒无动于衷,甚至微笑起来。
“当时我说得出,自然什么都舍得给。”陆霜寒说,“不过前提是你得赢。闻检查觉得我是那种沉不住气的人么?”
闻序没说话。陆霜寒倾身向前,慢悠悠继续道:
“是你自己提出以今天上午为限的。闻检查,如果你输了,我的条件是要——”
“报告!”
急促的敲门声。陆霜寒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回头看看半掩的门外紧张得直吞口水的宪兵,不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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