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一时无话,片刻后,也不知章文昭数了个什么数,却听他突兀道,“叔父,谢洋君是这几日才进的翰林院啊。”
卯册上记载着谢洋君本月十八,初入翰林,这比其他今科进士晚了许多。像李卓,月初就去地方上任了,那窦彦昌已经在蓝乡县办案了,而章文昭,当初晟景帝给他定官职时,都是说学子们都已安排完毕,有个空缺便给了他。
这谢洋君明显是后来才塞进来的。
“谢洋君?此人我确有印象,是荣国公送进来的。”秦功平哪能不明白,章文昭一开始的目的就在这儿呢,见章文昭步入正题,他也不藏着掖着,“荣国公家有一女,备受宠爱。那谢洋君听说原本是要外派,因机缘巧合救了此女,荣国公为表谢意,便为他谋了翰林院的差事。”
“原来如此,这位谢大人的桃花运令人着实羡慕。”
“何出此言?”
“叔父有所不知,我那七妹妹章奵,月初也曾被谢大人英雄救美,当时家里闹得沸沸扬扬,都说七妹妹好事将近,谁知后来没了动静。却不想,是谢大人有了更好的选择,可怜我这妹妹每日以泪洗面。”
“还有这种事。”秦功平皱皱眉头,这等小事自然不会被他知晓,但他却另有看法,“我对谢大人不甚了解,不过依我看,荣国公没有嫁女的意思,否则不会只把人塞进来做个从七品的芝麻官,便是前途无量,要升上去,没个十数载断无可能。”
“那便是另有考量了,说不定英雄救美只是个由头。”章文昭道。
“多半如此。”秦功平知道的也就这些,没什么能告诉章文昭的了,正事说完,他不由关心道,“老师他老人家近来可好?”
“叔父放心,阿翁一切都好。”
“那就好,下个月我休沐时,想去看看他。”秦功平得了章忠堂教诲,不能与章家走得太近,然人之常情,他如何能不惦念老师。他上次去看望章忠堂已是半年之前,可现在能不能再去,还得看章忠堂的意思。
“正好我这几日也要回章府一趟,我替叔父问问看。”
“好,那就有劳贤侄了。”
“叔父说哪里的话,今日之事……”
“我一概不知。”
“多谢叔父。”章文昭施礼告退,走之前道,“叔父,卯册上值夜那一栏添上我吧,往后我自己来。”
“好。”
第85章 喝酒误事
回到前院,章文昭便与郭德王亮说起值夜的事,先是对二人之前的顶替代劳一番感谢,随后便说往后自己来做,无需再劳烦二人。
值夜并非易事,一整晚不睡不是谁都能熬得住的,尤其每个月要熬不止一晚,在这空荡的衙门里一人睁眼到天亮,其实还有些许恐怖。因而二位大人也没客气,对章文昭往后要自力更生表达了高度的赞扬。
三人说话没避着人,很快整个翰林院都知道章文昭去找学士大人是为了值夜之事,没什么可疑心的。
期间章文昭唤来翰林院里做杂活的差役,给了些跑腿的碎银,请他帮忙去天顺酒楼订了间雅间。那差役将事情办妥,回来告诉了章文昭雅间的具体房号。
接下来的时间,便由两位地理编修带着章文昭熟悉了每日公事的种种事宜,很快一下午过去,到了散值的时候,章文昭适时提出要请两位大人吃酒。
郭德与王亮对视一眼,他们知道往后同章文昭还要共事,再者对方说要感谢他们先前代为值夜,于情于理都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所幸章文昭看起来是个好相与的,二人也就答应下来。
走之前,章文昭还不忘高声对着房内其他大人道:“我改日再请诸位大人一同吃酒啊。”
众人自是笑着应下,也没将此话放在心上。
章文昭并郭德王亮一同说说笑笑走出翰林院,就看到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路边不远。那马车里正坐着个纱巾半遮面的矜贵美人儿,透过车窗不时朝翰林院的方向张望。
然而人们第一眼瞧见的便是这马车的制式,毫无疑问确认了对方公主的身份,再之后谁还敢明目张胆往马车小小的车窗里望,纷纷有意避开了与美人的对视,绕过马车匆匆而行。别说他们无礼,见了公主还不上前主动问候,谁不是人精,自是看出公主无意搭理他们。
而到了章文昭三人出来时,车内人终于有了动作,章文昭也是忙告罪一声,丢下两位同僚快步朝马车这里走来。
郭德与王亮没得章文昭引荐,只能就站在原地远远冲马车行了一礼。
“殿下,你怎么亲自来了。”章文昭说着钻进了马车。
有半句小厮代替宁远的回答飘出车外:“驸马今日头一回上值,殿下……”
这些话自是说给有心人听的,到了车上,章文昭便与阿宝交代起来,“天顺酒楼,天子三号雅间。”
“小的记下了。”阿宝应声道。
章文昭再看一眼宁远,冲他点点头,便又装作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退出了马车,“殿下就放心吧,若我亥时还不回来,还请殿下让阿宝来天顺酒楼寻我。”
驸马与公主隔着马车挥手作别,公主殿下放下车帘,回府去了。
“章大人与公主殿下真是恩爱有加,羡煞旁人。”郭德忙不迭恭维道。
“是啊,我们可不敢灌章大人酒了。”王亮接口。
“诶,两位大人莫要打趣我了,今日咱们不醉不归!”章文昭两手一揽,在两位大人背上不轻不重推了一把,三人继续说笑着去往天顺酒楼。
郭德王亮两位大人在翰林院年久,如今已是人到中年,三人到了酒楼雅间入座,起初与章文昭还客气几分,随着几杯黄汤下肚,便逐渐暴露那份傲气,开始高谈阔论。
他们说的话没什么用处,章文昭身为前宰相章忠堂的嫡孙,知道的比他们要多得多,跟这两位坐在这里,感谢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在重重包围之下,达成自己的目的。
二人越说越激动,逐渐便对章文昭说教起来,言语间透露出过来人的傲慢,自持身份要指点章文昭为官之道。
章文昭嗯嗯啊啊地应着,手下不停给两位大人添酒,终于桌上的酒壶全空了,章文昭便去门边吩咐小二再拿些酒来。
“文昭啊,你可不要小瞧翰林院那几个……”郭德两眼发直,半搂着王亮把他看成了章文昭。
正说着,就有人敲门打断了三人。
“谁啊!”郭德冲门外吼叫一声。
“应是送酒的小二,郭大人稍安勿躁,我这就去看看。”章文昭再度起身,打开门,门**着的的确是送酒的小二,手上托盘里放着两壶陈酿。
“大人,小的来送酒了。掌柜特意给大人们将原本的酒换成了四十年的陈酿,您看……”小二眉清目秀,笑容得体。
三人散了值便直接来吃酒,官服都没换,不怪酒楼掌柜认出他们的身份。民不与官争,银子在其次,伺候好大人们才是首要的。
“给我吧,没事不必再来,莫要扰了大人们的兴致。”章文昭从小二手里接过托盘,没让人进门。
王亮比郭德清醒些,朝门外看了一眼,可惜章文昭身形高大,将小二遮了个严实。不过没什么所谓,四十年女儿红的酒香扑鼻,王亮哪里还管小二不小二的。
这顿酒吃到后来,三人全都不省人事。还是阿宝依约前来接人,被小二领进雅间,才发现三位大人早就东倒西歪睡成了一片。
阿宝勉强叫醒了章文昭,章文昭含含煳煳嘟囔了两句再度睡过去,好歹是叫阿宝听清了两位大人的名讳。于是阿宝在酒楼小二帮助下拖抱着三人上了马车,先将两位大人分别送回府上,最后才回了公主府。
好不容易拖着烂泥一摊的章文昭到青松斋,阿宝的腰险些没断掉。把人安顿在床上,他还要嫌弃一句,“幸好殿下有先见之明将您赶出丹翎居,您这酒气,都能把我熏晕了。”
“那我还得多谢你没真晕过去,将我摔在大街上?”刚刚还如死猪的章文昭竟同阿宝打趣道。
“少爷你醒了,谢天谢地,既然没醉,您自己洗洗吧?”阿宝提议道。
公主府有专门的汤池,泡一泡总比汗巾擦身来得舒服。
“让我先缓缓。”章文昭靠坐在床头按揉着额角,他的眼神并非一片清明,只是醉意没有到盖过理智的地步。那两位大人也不是吃素的,章文昭哪能真一口不喝就煳弄过去。
他正觉眼前恍惚,便有一碗温热的醒酒汤递了过来,抬头一看,阿宝早退守在一旁,眼前之人是宁远。
章文昭心中泛起涟漪,倒也非是这一碗醒酒汤之故。他自重活一世起便处处提防,夜里稍有风吹草动都会惊醒,便是喝了酒,也不会全然失去戒备,可宁远什么时候走进来的,都到了他面前,他才发现,这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殿下……”章文昭忽的便想借着酒劲儿耍无赖,到底叫他克制住了,只接过那碗汤,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多谢殿下。”
章文昭还要使劲闻一下,着急起身想把身上的衣裳换了。他可记得阿宝进屋头一句,就是嫌他身上酒味重,也不知臭不臭,会不会熏到宁远。
到底是醉了,他不起身还好,这一着急平日四平八稳的人竟站不住,一下朝前扑去。宁远哪里接得住他,眼看着就要被章文昭撞倒在地磕到后脑,章文昭双手一箍将人带进怀里,硬是在倒下之前换了两人身位,一齐朝旁边滚了几圈才停下来。
宁远唿吸急促,一方面因为惊吓,一方面因为眼下亲密的接触。
章文昭也不知是不是一摔把酒劲儿全摔了上来,抱着宁远不撒手了。他低头嗅一嗅,索性闭上眼神情安详。宁远推他一把推不开,也就由他抱着了。
这变故来得太快,阿宝什么都来不及,接人没接到,扶人没扶到,直愣愣伸着两条胳膊呆在原地,就看着自家少爷突然耍起了酒疯。
阿宝其实懂得可多了,全没有在府里下人面前表现的那样不通情爱。明明两个金贵的主子还在地上躺着,他却不吱声,也不说上前扶一把,踮着脚悄无声息退出门外,贴心地替二人关上了门,连打水回来的锦绣都被他拉走了。
屋里屋外静悄悄一片,章文昭不知何时睁开的眼,定定看着怀里垂眼乖顺任他搂抱的人,只觉心里一片绵软,仿佛才尝到真正醉酒的滋味,有如同踩在云端的飘忽之感。
“宁远。”章文昭轻声道,见怀中人眼睫轻颤,忍不住吻上他的额头。
这是他第二次主动亲吻对方,珍重之意只能如此表达。
“宁远,我好像……我应当是欢喜你的。”章文昭喃喃,瞧着宁远要抬头,忙强硬地用手遮住对方眼睛。
他其实是霸道的一人,明知宁远说不了话,就仗着这一点,还夺了对方能表达所思所想的视线,然后自顾自一吐为快。
“你说我有什么好,值得你……唉……我好怕,宁远,我怕很多事,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我做过一梦,梦见我做了不可饶恕的错事,我夜不能寐,我不知道该怎么、怎么面对你才好……宁远,你救救我好不好……”
回应是喋喋不休不知所谓的话语被堵了回去,唇上一软,是宁远贴了上来。
章文昭脑中只剩空白,堂堂驸马爷,堂堂金科状元,敢在朝堂上直面圣颜侃侃而谈,此刻却仿佛成了个傻子。他连自己是如何回应的都不知道,回过神时,宁远早没了踪影,只剩他自己还躺在地上,忽的一个激灵,竟被地板的凉意激出了冷汗。
“我……唉!”章文昭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不住拍着额头,“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阿宝!”
第86章 新的进展
“诶诶,少爷,阿宝在呢。”阿宝早就候在门口,听到章文昭的喊声忙推门进来。
“殿下呢?”章文昭仍有些站不稳,靠在床边蹙眉问道。
“殿下已经回了丹翎居,锦绣姐姐一直在旁伺候呢。”阿宝回想刚才,宁远突然便从屋里冲了出来,也不理会他们,埋头就走。
本在离屋子有些距离的地方闲聊的阿宝与锦绣,借着月光勉强看见宁远神色并非恼怒,总算是心里稍安,可他们不知道具体是发生了什么,只好一人守着一个,以防出什么意外。那边锦绣跟着宁远回了丹翎居,就让同在丹翎居的响叔来报了声平安。
“他……”章文昭想试探宁远的态度,但一想阿宝定然不清楚,便歇了心思。
“少爷要去看看殿下吗?”阿宝主动提起,善解人意。
“不了,等我酒醒了再说。”章文昭现在还觉头重脚轻,心知眼下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万一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当之举,明日只怕更加难以面对,不如两人都先各自冷静冷静。
“好,那少爷要泡汤池吗?”
“嗯,去准备吧。”
“是。”
公主府不止一处汤池,最大的一处在专供玩乐的赏心阁,而在两人住的丹翎居与青松斋,各有一处小汤池。而咱们的公主与驸马未有夫妻之实,自是从没去过赏心阁玩乐。
既是在自己院子里泡汤池,章文昭的青松斋同样没安排府里的下人,便不用避讳什么,他就在屋里先将身上的外袍一类退去。
怕阿宝收拾脏衣物时不注意,章文昭特地先将一封信从袖中拿了出来。
今日他去天顺酒楼,第二次来送女儿红的小二,是青禾扮的,信也是那时垫在托盘下,被章文昭迅速收入袖中。
如今公主府还没脱离宁长启的监视,想要与外界联系并不轻松,宁长启的人也非是废物,有些伎俩只能用一次,因而章文昭才联合宁远陪他演了一出戏。
阿宝的作用,便是驾着马车,在公主府与翰林院之间来回都走同一条路,只不过这条路必经之地有青禾租住的院子。然后在章文昭下马车后,教给宁远几个手势,在回程再度经过青禾院子时,宁远便透过马车车窗快速朝院子里做出手势,青禾便知道该做什么。
那些全程盯梢的人跟在马车后,自然无法知道宁远透过车窗做了什么,他们也不知青禾的存在,便查不出分毫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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