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官场上混的,说话的艺术这一项上的造诣大抵可见一斑,周诚要想还嘴也能说出花儿来,只是眼下懒得再与对方争辩高低。
面儿上谁都没有显出分毫,其实刑部自阻挠开始,周诚就想到碎尸案定与宁长启脱不了干系。奈何对方自己是惹不起,只能先卖个面子,而他开始认真做事,便是让步到此为止的信号。
好在宁长启也懂得适可而止,这叫周诚大大松了口气。
他倒是不担心宁长启如何拖延时间藏匿证据,他办案多年自有经验与直觉,当初尸块能那么精准地将三个衙门联系起来,今日又有白狗将小臂叼到自己面前,他就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黄雀,定然也算好了这一步。
“杨大人,文大人,你们带人去各个宫里询问那些宫人,一定要问出谁是第一个追着狗跑的,是从何处瞧见了这白狗。”周诚先把自己人安排到重要位置,又把那些相对不要紧的安排给刑部,“莫大人,宫里的贵人都要询问一遍,下官人微言轻,这部分就交给刑部了。”
刑部尚书,二品大员,长京府府尹,三品大员,要莫昌农去询问宫里的娘娘们,也合情合理。
“那周大人是什么安排?”莫昌农这话明显就是替宁长启问了。
“本官请这白狗带我去找剩下的尸块。”周诚说着就将狗链子牢牢攥在了自己手里。
这白狗自被拴住后一直躁动不安,试图脱离链子的束缚,周诚带来的官员中有家里养狗的,在其他人来之前,就悄悄对周诚耳语过,说这狗怕是被喂过药,会对特定的东西产生难以抵抗的渴望,它渴望什么,看看现场白布下的东西,就知道了。
“来人,将这截小臂送回长京府,交给仵作即刻查验。”周诚要把眼前的干扰排除了,才能叫白狗去找其他的。
“不知我等,可要帮周大人做些什么?”眼看周诚安排得井井有条,一直没说话的宁平江问道。
他和他带来的礼部官员,从刚才起就一直默默看着周诚与刑部尚书的争论,这也合理,礼部本就不是负责查案的衙门,没必要瞎掺和。
“此案案情凶恶,一会儿的场面定不好看,下官怕污了两位殿下的眼,不如殿下还是与莫大人一起行事吧。”周诚婉拒。
周诚叫刑部与礼部来,是因为晟景帝说了要他们合作查案,他若单独行动,即便查个水落石出,也会落下个独揽功劳的名声,左右这两位也不能影响局面,他没必要在这等小事上留下话柄。
“也好。”宁长启抢先开口,后看向宁平江,“三弟以为如何?”
“既然皇兄开口,自是听皇兄安排。”宁平江应下。
这便是两位殿下还有话要私下说了,这正合了周诚的意,没人打扰,他牵着狗带着府吏,去找更多的尸块。
人分两队话分两头。
宁长启与宁平江那边,决定先从皇后娘娘的千寿宫问起,问遍后宫众妃,再问皇子,而去千寿宫的路上,宁长启便与宁平江商量起对策。
宁平江昨晚刚从宁长启那里得到了北边贩马的承诺,到嘴的肉自是不能让它飞了。是以他此刻同样想帮宁长启瞒下这件事,就要在这短短时间内,想出个应对的法子。
“二皇兄昨夜没有出手吗?”想法子之前,宁平江先要问问情况。
“哼,三弟莫不是忘了那神秘人。”宁长启冷笑,“我昨夜特地叫他们换了地方,不在寻常联络之地,便是你也找不到。谁知对方这般神通广大,竟瞒不过他的眼。我的人去而不返,现在也没有消息。”
“……是本殿小瞧了对方。”宁平江昨夜才说过自己知道了宁长启在城里的暗探位置,宁长启不会犯那么蠢的错误,还不小心。哪知小心再小心,仍不成事。
“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了,周大人手里的狗有问题,找去东面是板上钉钉,三弟可有法子帮我?”
东面,便是指皇子们住着的宫殿。皇宫格局大体分为东、中、西三部分,东面的宫殿分给各个皇子居住,西面各宫住的是后妃,中间的宫殿群,前几座殿论政事,后几座殿便是皇帝住所。
“二皇兄都这样说了,这法子还用我想?”宁平江似笑非笑。
“我自然不如三弟有手段,我是真心求你。”
“那我要二皇兄你的人,你可愿意?”
“只要能解决此事。”宁长启心中有了人选,他的人,这宫里与他最亲近的,住在东面的,只有那个只长身体不长脑子的七皇子宁令佶了。
宁令佶之前去了趟康平公主府闹事不成反被羞辱,回来后神神叨叨觉得世上有非一般的武学,没少打听江湖之事想要找个师父。
这样魔怔的傻子用起来虽然方便,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舍弃了,总比自己出事要好。
想到那个一心依赖自己的七弟,宁长启倒真有几分不忍心。在这宫里,也只有这么一个傻弟弟真心待他,若不是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动对方。
“好,那我便再帮二皇兄一把。”宁平江答应下来,他与宁令佶可就没那么深的交情了。或者说,这宫里的人于他只有利益,没有情分,任何人都是他可以舍弃的。
“多谢。”宁长启语气有几分低落。
宁平江心底冷笑,猫哭耗子假慈悲。他转头吩咐自己身边的贴身护卫,“你先去千寿宫,叫母后派人把宁令佶叫来。”
护卫领命而去。
见宁平江安排妥当,宁长启也对自己的侍从吩咐道:“回去告诉王妃,七弟去了千寿宫。”
江桥聪慧,宁长启相信只要这么一句话,她知道该怎么做。
做完这些,两位皇子相视一笑,而刑部与礼部的官员隔着些距离缀在二人身后,并不知道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
可怜他们的七弟宁令佶尚未娶妃,他一走,他的宫殿连个能主事的人也没有,还不知被人怎么安排呢。
而周诚这里遇上了意料之中的阻碍,那便是手里牵着的白狗,在顺着某个方向狂奔一阵后,失去了目标。可见刑部的拖延之法起了作用,幕后真凶已经在藏匿证据了。
“大人……”手下担忧这样下去会一无所获,面露焦急。
“别急,再找找。”周诚却胸有成竹,就牵着狗任由它到处嗅。他顺着白狗先前奔跑的轨迹粗略判断出一个方向,指着那边问道,“这里往下走,会到何处?”
负责带路的太监顺着周诚手指的方向看去,回答道:“回大人,这边过去都是诸位皇子住的宫殿。”
“过去看看吧。”周诚叫太监带路。
“这,大人要不要先问问两位殿下的意思。”太监额上冒出了汗,不敢拒绝周诚也不敢得罪这些皇子,这其中可是会有未来虞国的一国之主啊,他还想多活几年呢。
“不必,我们先过去看看,若真有什么,再叫他们也不迟。”
“……是。”太监只能硬着头皮在前带路,耍了点心眼儿,脚步放得缓慢。
周诚也不为难他,他并不在意这段路程,他在等黄雀出手。
第119章 重见天日
在周诚前往皇子宫殿的路上,江桥终于看着几个心腹太监,将冻得结结实实的尸块,全都投进了井里。
这井自然不是枯井,而是活水,也就是说,这井里的水,是他们日常吃用的。现在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往后想要用水,又要费一番脑筋。
好不容易勉强算是处理了尸体,就有侍卫回到宫里来。远远在廊下看着院里太监们忙碌的江桥,一见来人是宁长启身边的侯侍卫,就知要有新的动作。
“怎么样?”江桥稳住心神,没让侯侍卫看出她的忐忑与急切。
“殿下说,七皇子殿下被皇后娘娘叫去千寿宫问话了。”侯侍卫道。
“七……”江桥眼珠一转明白了宁长启的意思,“本宫知道了。你们几个,将方才的东西都打捞上来吧,侯侍卫,还需你替本宫做件事。”
“但凭王妃吩咐。”
江桥有条不紊地吩咐起来,先叫太监们把丢进水井的尸体打捞上来,用桶装了,后交给侯侍卫,要侯侍卫把桶里的东西,偷偷倒去宁令佶宫里的水井。
这件事只能由侯侍卫去做,一是要做到避开人,侯侍卫的身手自然比几个太监好。二是还要抱着桶,桶里的东西可不轻,同样是需要侯侍卫这样武艺高超之人,最是方便得力。
太监们听命行事,也不敢有怨言,撸起袖子忍着恐惧与恶心,用找来的网往井里打捞。一番忙碌后,在江桥再三催促下,他们终于确认井里的东西都被捞了上来。
然而仍是有问题,其中一太监颤颤巍巍道,“王、王妃,好、好像少了……”
“少了?再找找。”江桥听罢下意识便觉得是打捞上来的数量少了。
哪知不等其他人有动作,这太监再度开口,恐惧更甚,“不是井里少了,奴才数、数着数呢,应该是运、运过来的时候,就少了!”
在场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江桥也不例外。运过来的时候就少了,这说明不是有一块落在了冰室,就是早先被人盗走了,否则他们为何没能发现?
“快,现在去冰室找!”江桥的语气不由严厉几分,倒显出一些尖细来。她一面叫太监们回去冰室确认,一面问这发现问题的太监,“少了什么?除了被白狗叼走的那一块。”
毕竟是尸块,纵使再有胆子也不敢细看。从冰室取出这些尸块时,众人就恨不能闭着眼行事。况且先前出了白狗刨冰叼走一截小臂的事,他们也没细究冰上的凹痕,瞧着差不多的便纷纷刨下来兜住盖住,眼不见为净。
于是丢的时候没发现,现在再捞一遍,才发现了问题。
“是、是头……”哆嗦着说出个“头”字,小太监几乎要瘫软在地。
“那般鲜明的特征,你们还能看漏了?!”江桥不敢置信,若是少了个胳膊腿倒是能理解,头就那一个,长发,黑发,在一堆白花花的肉里,这还能漏掉,简直匪夷所思。
“奴才们去冰室的确刨了头,但没想到,是只有、有头发,您瞧,这捞上来,就剩头发了。”小太监忙跪在地上辩解,用一旁的棍子戳起一撮黑发。要不是只捞上来头发,他还发现不了头不见了。
饶是江桥再如何努力,也不由脸色发白,青天白日无故感到后嵴发凉。
她还要做最后的尝试,只能将带着恳求意味的目光看向侯侍卫,“侯侍卫,本宫想请你,下井去看看。”
刚才才泡过尸块的井水,侯侍卫内心抗拒,然他不能违背主子的命令,应了一声脱去外衣,屏息跳进了井里。
然而他在井中寻找一圈,仍是没有发现头颅,去冰室再度查看的太监也回来,说是冰室中并无遗漏下任何东西。
“王妃,现在怎么办?”侯侍卫接过太监递来的布草草擦干身上的水,重新穿回外衣。
听着对方的动静应是穿戴好了,江桥才把挡在眼前的扇子拿开,转回头来,“来不及了,你先将这桶按本宫说的弄去七皇子那里,头颅一事,本宫来查。”
“是。”侯侍卫抱起地上的桶如鬼魅般悄悄离开。
太监们还在地上跪着,江桥想的明白,这些人的动作她是全程远远看着的,不可能是他们做的手脚,便放过了他们,“你们将此处收拾干净,不要留下任何可疑痕迹。”
说罢,她随便点了几人中的一个,叫他去把这宫里的人都叫来,她要挨个询问。
而江桥询问他们的理由,自是借了替周诚预先审问的由头,说是先审一遍,免得到时候有宫人背着她与宁长启做了什么,反倒叫主子们背了黑锅。
“你们把从三日前到现在,都做过什么,何人能为你作证,一一说来,若敢有欺瞒,本宫定不饶恕。”
之所以选择三日的期限,是江桥考虑到那头颅被盗走的话,冰一化便会极速腐烂,气味是遮掩不住的。如果是自己宫里的人做的,没能把东西运出去,是藏不了三日那般久的,因而三日内的行踪足矣。
但要说考虑宫人将头颅运了出去,也不可能。因为三天前,江桥才命人检查过一遍冰室,确认无误。再想想今早被白狗叼走的小臂,显然想害他们的人也是等着今日周诚进宫呢,必不会早早出手。
*
另一边宁令佶还蒙在鼓里,宫里出了事他是听说了,凑了个热闹便回了宫,这才没一会儿,没想到又被皇后叫去千寿宫。
来传信的太监宽慰他,说二殿下与三殿下都在,他便没起疑,放心跟着走了。
等到了千寿宫,被皇后娘娘一番责问,他才知道原来是为了他与江湖术士交往过密一事。
宁令佶没去想为何偏偏挑这个时候,皇后要因此事责备他,只听对方话里话外规劝他莫要沉迷歪门邪道,苦口婆心都是为他好,他也就虚心受着,认认真真同皇后娘娘认了错,保证以后绝不再过分沉迷武功绝学。
而皇后之外,他这两位好兄长也像模像样训了他几句,无外乎是帮着皇后劝他莫要走歪路。
宁令佶晕晕乎乎听着,还觉得今日怎的有这么多人关心起他来,竟生出几分高兴的情绪。
宁长启与宁平江瞧他这模样,眼中都带上了怜悯,见把人哄得差不多了,江桥那里应当已经得手,这才由皇后再度发话,让他回自己宫殿好好反省反省,禁足三日。
如此这般,宁令佶还发自真心谢母后、谢兄长,领禁足之罚领得心甘情愿。
而当他再度回到自己的钟庆宫时,傻了眼,周诚正带着一群人围在一口井前,往外打捞着什么。
宁令佶只觉脑中一阵尖锐的嗡鸣声,后知后觉品出了阴谋的味道。
“你们,在本殿这里,找什么?”宁令佶人高马大,生平第一次有声音细弱蚊蝇的时候。
他站在这里,却被所有人忽视了,人们都在盯着他的那口平平无奇的井,表情严肃,竟丝毫没有察觉皇子已经站在了这里。
良久,呆滞的宁令佶才被周诚发现,对方先是恭恭敬敬尽了礼数,接下来却是一句一句的质问砸下,像是要将他看穿。
可怜宁令佶当真什么也不知道,周诚的问题他听了却没懂,不知道对方究竟在说什么,茫然无措地愣在原地,叫周诚不满地皱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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