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女声。
苻缭一愣,却见那女子已经露出一个脑袋对他笑了笑。
见苻缭没有恶意,她才将整个身子露出来。
“公子。”她率先和苻缭行了礼,反倒让苻缭有些措手不及。
苻缭也得体地回应一下,便道:“姑娘可是迷路了?”
苻缭面上是这么问,但也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在皇城内迷路的。
看她的服饰不是宫女,也不像他见过的世家千金。
相当朴素,气质又不像是平民百姓。
看上去平和,却不是好欺负的模样。
“啊,没有没有。”她连忙摆了摆手,还想再说,却止住话头,“我……”
她细细端详苻缭一番,不知在思考什么。
苻缭亦完全不记得有见过这名女子。
“那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他仍旧决定先问问。
这女子的嗓音比她的脚步声要大许多,即使收着声,苻缭也听得出自己努力提高的音量还不如对方平常自然地说话。
看来是也因此,她特意在四下无人的时候现身。
苻缭思忖着,莫名感觉对方松了口气。
“这位公子。”她说,“不知能否相问一事?”
苻缭没有应下,只是问道:“何事?”
女子顿了顿,听出他的防备,又笑了笑,似是觉得这无伤大雅。
她微微启唇,开口了。
“你可知,在哪儿能寻到璟王?”
第59章
苻缭闻言,没有一丝犹豫,便开口问她。
“你寻璟王是所谓何事?”
他问得急,语气与温柔的面庞一时间并不相符,让两人都同时愣了一下。
苻缭当即敛住神色,教自己努力平静下来。即使如此,他仍觉得自己的语气前所未有地冷漠。
“璟王不是人人都能见到的。”他说道,“你既是要找璟王,为何不去璟王府,而要留在皇城内?”
他不觉得这女子是不明事理。
她一没说出自己的身份,二没暴露自己的目的,没寻路过的太监宫女询问,而是问了自己。
而且,她不怕奚吝俭。
说出璟王的名头时,不见她有半分紧张。
女子听出他话里微弱的火药味,反倒一笑。
她的笑容有些微妙,虽然得体,但也不遑多让地含了些评价在里面。
“今日是官家诞辰,我以为璟王会来宫内参加宴会。”她道,“不过没想到平关山路被堵住,只能绕路,来得便晚了些。”
平关山。苻缭思忖。
看来是从外州来的,既然能进皇城,想来是哪家的千金。
保险起见,苻缭还是问道:“不知姑娘是?”
女子反而道:“听起来公子与璟王颇为熟悉的模样。”
苻缭不由自主地捏紧指节。
“我姓安。”女子并没再为难他,道,“我随家父为官家献礼而来,家父与璟王殿下是旧识,便想寻他,无奈宴席中被人敬酒太多,此时难以走得动道,便托我来询问。”
苻缭印象里,没有一个能献礼的官吏是姓安的。
当然,他识人也少,兴许只是自己没结识到。
何况她父亲与奚吝俭是旧识的话,说明他们家也该是新党。奚吝俭那边的人,他确实是不大清楚的。
现在也不能随便地朝奚吝俭提问了。
能不能再见到他都是个问题。
苻缭不敢去回想奚吝俭那时的神情。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腿上的痛意开始蔓延。
安娘看出他的不对劲,担心道:“公子?”
苻缭摆了摆手道:“无妨,身子有些不适。”
安娘有些疑惑。
看起来他身子不好,可怎么听着他与奚吝俭挺熟的?
无论是从党派还是身份上来说,似乎都没可能。
“今日可是大宴,璟王这么早便离席了么?”她问。
既然这公子说该去府里找他,说明奚吝俭早就离开皇城了。
亏自己还在这儿找半天。
她腹诽一下,便听对方开口了:“璟王向来不喜欢宫内的宴会。”
“我知他不喜,但总是要来。”安娘道,“没想到是吃了个闭门羹。”
“也不能这么说。”苻缭应道,“他怎知还有人要寻他?”
安娘笑了一下,问道:“不知公子是?”
苻缭一愣,想起自己并没礼尚往来地报以名头。
他刚要开口,一丝冰凉滴在他的鼻尖。
两人均是一愣,同时抬头望天。
下雨了。
也是,今日正是清明。
虽然他知道,但离开那片土丘后,这样热闹的氛围还真能让他一时忘记清明总是多雨的。
雨势渐渐大了,滴滴答答地落在他裸露出来的肌肤上。
兴许是冰冷刺激了他,苻缭一下忘记还未自我介绍。
“璟王不常在宫里,你若要寻他,去璟王府吧。”
他匆匆说了,便要去偏殿,也是为能快些躲雨。
安娘没带雨具,亦是忙着如此,谢过后也匆匆离开。
苻缭来不及看安娘要往何处,雨水浸湿衣裳对他来说有些折磨,让膝盖处本就还发着疼的地方愈发难以忍受。
他没再看着安娘,殊不知安娘离开时还看了他一眼。
她看着苻缭往偏殿的方向去,若有所思。
苻缭踏入宫中,身上多多少少被淋湿了些。
奚宏深本来万分不爽,见到他身上淋湿,愣了一下。
只是一瞬,他又不满起来。
“你去哪里了?”他直接从阶上下来,快步跑到他面前质问,全然不顾一旁的徐径谊和米阴。
苻缭瞥了一眼他们的时间,奚宏深已经跑到他面前,仰起头来看他。
苻缭蹲下身,膝盖又痛了一下。
他忍着,轻声道:“对不住官家,我身子实在不适,便没在宫内,疏忽了官家的意思,是我不好。”
奚宏深看他表情确实是不舒服,又看见雨滴从他面颊上划过。
他说话气息也不稳,看起来是真有些急。
奚宏深挠了挠脸,发觉自己与苻缭说话时,不用抬起头来看他。
这让他心情不错,加之苻缭说话时语气就是莫名地比其他人都诚恳,原本等了许久积攒的气也消了不少。
奚宏深哼了一声:“这雨下得晦气。”
徐径谊还担心着奚宏深会生气,眼见他这模样,是总算松了口气。
他刚放下心,却发觉身边米阴的面色沉了下去。
徐径谊捋了捋胡子,拿不准他在想什么。
“官家。”米阴低着面庞,提醒道。
奚宏深一悚,咳嗽两声。
“你与奚吝俭关系现在怎么样了?”他问道。
苻缭心里一紧,余光瞥见徐径谊的视线,知道这是把自己作为内应问的。
徐径谊和米阴也在等着自己的回答。
虽然他们大抵都有自己的答案。
苻缭也不慌乱,答道:“面上相和,但不知殿下私底下的意思。”
原本不需要后半句的。
但方才是自己惹恼了奚吝俭,要这样说也没错。
苻缭神色黯然。
“面上相和?那就是能说得上话了?”奚宏深道,“反正奚吝俭看谁都不顺眼,你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苻缭应声。
“那朕要交代你做另一件事了。”奚宏深煞有介事,“只要你能做好,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
苻缭看了眼徐径谊。
徐径谊点了点头,分明是为自己的情报与苻缭所说的相符而满意,又盯着他,示意他快些接受。
可他连这件事是什么都不知道。
而且苻缭也能猜出来,一定是和奚吝俭有关。
他想着,便听见奚宏深道:“你想个办法,让奚吝俭去把上木国收回来!越快越好!”
“反正,能把他赶出京州也行,最好能逼他去打上木,孤还能找到借口治他的罪。”奚宏深摩拳擦掌,期待苻缭的回应。
苻缭蹙了下眉。
奚宏深难道不知道奚吝俭腿伤复发一事?
虽然是假装,但至少放出去的消息,京州可都传开了。
“官家,殿下的……”
苻缭还未说完,便被徐径谊打断。
“世子,这事颇有难度,但有老夫与米总管帮你,老夫相信这事终能成啊。”
他拼命朝苻缭挤眉示意,苻缭只能咬住唇。
“官家,先前能与殿下说上话,是官家有口谕,但如今园林已经修成……”他表现出一丝推脱,看上去像是畏难。
“朕不管!”
奚宏深突然暴怒,劈头盖脸地骂道:“朕就是要你做!这件事很难吗?你们一个个拖了这么长时间,为什么还不能把他弄走?你们不是答应过朕的吗?!”
徐径谊见奚宏深开始胡乱泄愤,面色顿时就不好看了,却也只能低声下气道:“官家教训得是。”
不等苻缭说话,徐径谊又紧接着道:“这件事,世子一定不会让官家失望。”
苻缭皱起眉。
“官家。”他迅速接道,“只是这件事需要时间,千秋节的这段时间里,璟王定然是有理由留在京州的。等过了千秋节,我们再商量细节,以防万一,好么?”
奚宏深顿了一下。
还是鲜少有人敢以商量的语气对他说话。
可他说话又让人觉得十分舒服,完全不会让人觉得不爽。
他没有被轻视。
奚宏深纠结片刻。
他说得也对,自己这诞辰可要热热闹闹地过,好冲掉这丧气,若是在和奚吝俭闹得不愉快,那不是脏了自己的时运么。
“好吧。”奚宏深勉强应下,“但你一定要把他弄走。”
苻缭稍有一顿,道:“官家,这正是您过诞辰的日子,就先不要想这些事了,想到也心烦。”
他实际上并未回应这个问题,但奚宏深只顾着专注于后面那句话去了,并没在意苻缭避而不答的事。
“说得对!”奚宏深相当认同,愤愤道,“当时是谁先提起这件事的来着,朕看他就是存心不想让朕好过!”
苻缭看了一眼在场的人,没一个人敢出声。
大家都知道是徐径谊。
徐径谊面色只是僵了一瞬,便哈哈笑道:“官家,此事交由下官调查,定会给官家查个水落石出!”
苻缭登时便明白徐径谊是什么用意。
他想把林光涿卖了。
怪不得官家一直被瞒着消息。
是徐径谊本就打算找个时机卖掉他,还能哄官家高兴。
接下来,只要奚吝俭自己不提及腿伤,官家便永远也不知道他与林光涿还发生了冲突。
苻缭看了眼米阴。
这件事,米阴大抵也是默认的。
苻缭想起奚吝俭诉说往事时的神情。
米阴究竟想做什么?
他来不及多想,奚宏深已经拍了板。
“好!”他眼里放光,“这可是你说的,朕千秋节后就要结果!”
苻缭默然看着,奚宏深已经兴奋地拍拍扶手:“好啦好啦,事情说完啦,朕还要去玩呢!”
众人连声应是。
苻缭等人群散开后,最后一个走出偏殿。
雨还没停。
苻缭没有带着能遮雨的东西,眼见雨越来越大,他便直接坐在阶上,盯着不断坠下来的清澈雨丝发愣。
弹起的雨珠打湿他的衣角,溅起的水花几乎要将他的皮肤割伤。
偏殿向来清寂,下了雨,人散去后也再没人会来这里。
苻缭便一直坐到雨小了,才直起身。
他迈出第一步,眼睫便被重重打了一下。
随后便是第二下、第三下。
打在他的头顶、鼻尖手腕。
打在他本就发疼的膝盖。
像是骤然间的滴水石穿,正好穿在了最薄弱的地方。
苻缭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地上踩出一圈圈波纹,感受着雨滴坠在他身上的疼痛,像是承受对自己的惩罚。
他感觉视线有些模糊,太阳穴突突地跳,以至于不得不扶着宫墙休息一会儿。
耳边的声音渐渐放大,大到他几乎要听不见具体的声响。
“公子!”
苻缭一愣,眼前一片重影,片刻后才重叠成一个人形。
“之敞?”苻缭意外道,“你怎么来了?”
之敞眼里满是担忧:“公子,你许久没回来,小的担心着呢!若不是小的朋友说见过你,从进了皇城就没再出来,小的还找不到你呢!”
他抹掉脸上的雨水,道:“这雨下得突然,小的想公子没带着雨具,才连忙来找。”
之敞说着,仔细看着公子有没有哪里受伤,赫然发现他的下裳膝处染了一小片红色。
“公子,你这怎么……”
之敞忍不住叫喊道:“公子,你怎么受伤了,是谁弄的?!”
“我不小心摔的。”苻缭连忙按住他,一拉外裳,用系带彻底绑好,遮住那处血迹,“这不是受伤了么,我又没带雨具,便想等雨小点,谁知这下得没完了。”
之敞没有怀疑,面上的担忧不减:“原来是这样,是小的没顾及了。公子我们快些回去吧,小的也没点灯,待会晚了就不好走了。”
苻缭点点头,之敞便扶着他慢慢走出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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