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头,看见自己还被奚吝俭圈在怀里。
在一旁小憩的绵羊也特意朝他叫了一声。
“别这样……”
苻缭无奈地看向绵羊。
奚吝俭意识到自己的意图太过明显,但见怀里的人没发觉,轻轻咳嗽两声。
他揉了揉苻缭的脑袋。
苻缭只觉得这很亲近,但两人挨得近,便没多想,发出一声毫无震慑力的抗议,腮帮子又开始一动一动的。
对于奚吝俭而言,这动作便是他故意要去做。
谁都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
奚吝俭喉结动了动。
自己怎么会……
一想到这个念头,他的心下不住地一空。
从未涉足过的,隐秘的情感,不知何时就在他心底扎了根,而他竟然毫无察觉。
不,他察觉过,很多次。
只是从没想过这种可能。
他低低笑了一声。
只以为会在话本里看见的夸张桥段,竟然是真正会发生的。
手足无措、言不由衷。
他从没体会过这种情感,也不解为何人们面对心上人是说话结结巴巴、动作犹犹豫豫,三两句能说完的话非要絮絮叨叨。
而今他多少有些明白了。
现在的自己,的确有些手足无措,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动作,该如何说,生怕被抓住端倪。
二十几年的所有经验在意识到的那一瞬间就被抽出脑海,空留下一片空白。
这人分明就在自己怀里,自己却开始举步维艰。
明明知道苻缭不会发现的。
连自己都是直到现在,才发觉自己的真实想法。
更别说这个始终认为自己心悦季怜渎的笨蛋了。
想到这儿,怀里的人又可爱几分。
苻缭莫名感觉奚吝俭几乎要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到自己身上。
他有些喘不过气,连忙撑住奚吝俭的双腿。
“殿下,呃……”他勉强咳嗽两声,“我要喘不过气来了。”
身后的施压立马停下。
“娇气。”
奚吝俭不咸不淡的声音传进耳朵。
倒不是嫌弃,听着莫名让苻缭脸热。
就像奚吝俭说完,就要好好把自己护得更周全一般。
苻缭认命地又从奚吝俭手里叼过一块蜜饯。
这次奚吝俭毫不掩饰地擦过他的唇瓣,抹得苻缭热到有些难受。
“不是我不想说。”
苻缭嚼着嚼着,突然道。
他鼓起勇气,看向奚吝俭。
“只是我真的,想不到该如何去说。”苻缭轻声道,“我也有很多事,想让殿下知道的。”
只是难以启齿。
要怎么和他说,在与奚吝俭见面前,自己的人生平淡得千篇一律,连人群都不曾融入过一瞬?
要怎么才能让他不觉得自己是如此寡淡的一个人?要怎么才能让他不在听了自己的事后觉得索然无味?
奚吝俭慢了一拍,才意识到,苻缭是在说那日在树林中的事。
苻缭对那件事耿耿于怀。
“为何如此?”奚吝俭问他。
苻缭张了张嘴,又合上了,将嘴里的蜜饯咽了下去。
“我怕。”他这般答道。
我怕你讨厌我。
奚吝俭没有再问他怕什么。
“别怕。”他果断道。
苻缭却摇摇头。
奚吝俭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他不会知道的。
可奚吝俭就像是回应他想法一般,又开口了。
“我不想成为你害怕的对象。”他道。
“不要害怕我。”
第64章
苻缭一愣。
奚吝俭认真地看着他,舍弃了高高在上的自称。
苻缭在下意识地把自己推远,那自己则要更激烈地让苻缭明白自己的意思。
苻缭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几乎要将脑袋埋进胸前的衣裳里。
“我……”他嗫嚅着,斟酌用词,“我并非害怕殿下。”
“我知道。”
奚吝俭应他:“不必担忧。”
苻缭仍是犹豫着,奚吝俭继续道:“我见过的事只多不少,还是说你的事比战争更加残酷?”
苻缭摇摇头。
奚吝俭的话让他有了些底气。
是啊,奚吝俭这么多年,从宫内到边疆再到宫内,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事没经历过呢。兴许自己担心的事,在他眼中不值一提。
但自己仍在害怕。
他无法欺骗自己,只能紧紧地揪住领口,脚踝不自觉缠绕在一起。
即使我也很想说。苻缭想。
他从没与人说过自己的事,他曾经以为是自己天性如此,没有与人分享的欲望。
如今他才发觉他错了。
“还是,你觉得不到时候?”奚吝俭又问道。
苻缭一怔,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
“你觉得,要待到何时?”
“足够……能把我想说的事说完。”苻缭慢慢说道。
而今局面混乱,他还要再与奚吝俭说这些穿越夺舍一类像是天方夜谭的话,无疑会加重他的负担。
虽然他暂时把自己的说辞听了进去,但到了这个地步,他不信奚吝俭没怀疑过自己的身份。
苻缭意识到,自己需要一段安全的,长时间的和平。
安全到足够让自己敞开心扉。
否则无论奚吝俭怎么说,自己也始终放心不下。
奚吝俭细细揣摩着他的话。
“那也就是愿意说了?”他道。
不过是时候未到。
也正合他意。
这乱七八糟的事,早该被理清楚。
苻缭也像是知道他心中想法,朝他望去,眼里带了些盼望。
“等到……”苻缭缓缓开口。
“一切都结束后。”奚吝俭接上他的话。
两人默契地沉默下来。
不同于以往的局促与尴尬,苻缭心跳得飞快,像是心照不宣后的惊喜。
但既然奚吝俭说了“结束”,那想必他已经有了打算。
想到这里,苻缭的心又沉了下去。
他锁紧双腿,膝上的药油干得差不多了,现在已经是有些冷。
奚吝俭比他先一步,将被撩起来的衣角盖了回去,又帮他拉平裤脚。
指节若有若无地在皮肤上刮蹭,碰到了鲜少被触及的地方,传来一阵痒意,布料与皮肤间的空隙被轻风见缝插针地灌入,冷热交织让苻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奚吝俭沿着衣角慢慢抚平褶皱,看起来极其认真,可在苻缭看来,这像是坏心眼要自己难堪一般。
他忍不住动了下腿,奚吝俭的手立即停住了。
苻缭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拿开,没有手臂支撑,双腿自然而然地垂下。
奚吝俭咳嗽两声。
苻缭感觉到身后的温度也在迅速拉远,再反应过来时奚吝俭人已经站在他对面了。
他面对着房门,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裳,双手背在身后,才转过头来看苻缭。
苻缭疑惑自己是不是哪儿做错了,但奚吝俭这般像是避嫌的举动,又让他耳根热了一下。
他摸了摸脖颈。
“官家找过我了。”苻缭低声道。
奚吝俭眉尾微微挑起。
“是他单独见的你,还是有其他人在场?”
“还有徐径谊和米阴。”苻缭看向他,知道奚吝俭已经猜出他要说的是什么事情。
奚吝俭不意外。
“殿下早就想到了。”苻缭道。
“他们要你想办法,让孤去攻打上木国。”奚吝俭冷笑一声,“他们这么多年没能做到的事,竟然真敢寄托于一个初入朝廷的青年。”
苻缭不禁垂下眼。
“殿下早知有今日,为何还要拖到现在?”
“孤能有什么可以做的?”奚吝俭却这样问他。
苻缭顿了顿,奚吝俭已经继续道:“他们无论做什么,目的都是逼离京,孤从没有遂他们的意,这可不是没有作为。”
“但千秋节后,他们便不会再遮遮掩掩了。”苻缭道。
先前是因着千秋节,大家做什么都还要顾及着这个,不能在千秋节里出岔子,而今就要过去了,连官家都在催促。
奚吝俭沉吟不语。
半晌,他才问苻缭:“你对上木国了解多少?”
苻缭仔细回忆着先前听过的消息,原本想开口说,但既然奚吝俭这么问了,想来一定还有更深的东西藏于表面,便摇了摇头。
何况他对这件事也真算是一概不知,那点儿只言片语说不上话。
就算是看书时,也没有见到过类似的字眼。
只能说这件事对季怜渎而言并不重要,或是在他需要处理这件事时,奚吝俭已经死了。
想到这,苻缭心脏骤然一疼。
还好,还好不会走到这一步。
至少目前没有。
可只要季怜渎往上爬了,他们迟早还要针锋相对。
舌根渗出淡淡的苦意,似是方才咽下去的蜜饯太甜,被反噬一般的苦楚。
一定要成功。不能让他们刀剑相向。
但……
苻缭知道,当他们关系有所改善时,哪怕只是一点,自己也并不如想象中的开心。
他不知道是什么在作祟。
他不敢知道。
的确,该是一切结束的时候,才好理清这乱成一团的思绪。
现在还是先帮着奚吝俭结束一切好了。
苻缭下定决心,发觉奚吝俭正在看他。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苻缭却从中看出微妙的关切。
苻缭对他笑了笑。
“我没事,只是坐久了,感觉身子有些麻。”
他活动一下手臂,让自己神情恢复如常。
奚吝俭便拉过椅子坐下,双手交叠,身子微微前倾。
如同审问犯人一般。
苻缭并不感到冒犯,反而因为他这极具侵略性的姿态动了动喉结。
“你真的完全不知?”奚吝俭问他。
“是。”苻缭应道。
奚吝俭听完他回答,才反应过来。
他怎么会知道?
就是亲历过的人,都不一定知晓,何况他们已经没有机会再说了。
奚吝俭开口道:“上木并非造反分裂出北楚,而是战时幸存的人们聚集后一并逃往边疆,想要躲避战乱。他们之中,有伤兵,也有手无寸铁的百姓,如今就居住在北楚的最东边。”
苻缭细细听着奚吝俭的话。
依他所言,上木国的人们对北楚的敌意并非有多深。
“既如此,朝廷为何硬要殿下去武力收复?”苻缭疑惑道,“他们为何不肯回来?”
话一出口,苻缭便知自己已有答案。
朝廷不是要上木国怎么样,他们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奚吝俭。
“难道他们就因为殿下,还要再牺牲上木国的百姓们?”苻缭皱起眉。
朝廷逼着奚吝俭出征,自然没有和谈的余地,若是稍松懈些,指不定还要被参一本消极作战。
要打起来,上木国自然也要选兵出征,那可不都是从原来逃亡的那些人里选么。
奚吝俭凉凉地笑了一声。
“你太高看他们了。”他冷冷道,“官家那时还躲在龙椅后不敢出来,怎么会知道上木国的始末?战死在沙场上的将士又怎能将前因后果再讲给活人听?”
苻缭一愣。
“他们不知道?”他惊讶道。
奚吝俭捏着自己的指节,默认了苻缭的说法。
“那……”苻缭咬了咬唇,“殿下没有试着与他们说过么?”
“我回到京州时,便发觉这里的人已经没有能好声好气听我说话的了。”奚吝俭闭上眼,眉尾微微动了动,“我也懒得再贴上去。”
苻缭眉眼垂了下来。
奚吝俭常常出了口气。
“至于你说他们为什么不回来……在战争还未平息的时候,上木国的皇帝已经被传得和活阎王一样,说是生啖人肉、暴虐无道。”奚吝俭嘲道,“上木国的百姓知道是假,北楚人可不这么觉得,连带着上木的所有人都被这般仇视,怎可能让他们就这么回来?”
苻缭难过之余,不禁歪了下脑袋。
“殿下听上去,与上木国的皇上有所接触。”
“再如何凶残,也是北楚人。”奚吝俭道,“何况那人并不凶残。”
苻缭顿了顿。
看来先前听过的传闻并非无稽之谈,奚吝俭的确与上木国的皇上有些交情。大抵也是因为如此,那些谣言才会甚嚣尘上。
奚吝俭见他垂眸不语,又揉了揉他的脑袋,这次肆无忌惮地将梳理整齐的黑发揉得略显凌乱。
像是清晨在他府邸刚醒过来一般,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皂荚气息。
见苻缭盯着他,奚吝俭笑了一下。
“这么好奇?”
“多少会好奇的。”苻缭小声解释。
对奚吝俭来说,那皇帝也是为数不多从战争里活下来的人吧,还能把上木国治理得井井有条——虽然他并不知具体情况,但从官家一再地催促来看,上木国不说繁荣,那也可以说是平安的。
“孤不仅认识上木的皇帝,曾经那些自立为王的反贼,孤也都认得。”
奚吝俭挑了挑眉,话里藏着些傲气,像独身一人立于雪山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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