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外人看来,林光涿死的理由,应该是他让奚吝俭旧伤复发。
奚吝俭自然不能让他们失望,同时也是告诉所有人,他的腿伤不能支撑他前去边疆。
所以林光涿仍旧是血溅大殿的下场。
官家这一次都没有动怒,更别提其他人。
苻缭当然不会生气。
“殿下算是帮了林郎中。”苻缭道,“我怎么会生气?”
林星纬挣扎这么久,奚吝俭也算是帮他强硬地解决掉了这个难题。
至于死法,苻缭觉得,比起让林星纬听见刑场上的官人在众人面前宣布他爹的罪行,这一个可能更让他好受些。
林光涿的死相他已经听传话太监说过了,是被一剑穿心而死。
“孤的本意可不是帮他。”奚吝俭略略扬起下巴,“他人呢?”
“听见消息后就赶过去了。”苻缭道,“应当已经被人收拾好了吧。”
若是林星纬晚一点,或是奚吝俭早一点,恐怕两人都能撞上。
奚吝俭缓缓眨了一下眼:“谁知道。”
“殿下是来寻林郎的么?”苻缭问道。
奚吝俭舔了下唇。
他自然不是,但若说特意来看苻缭的反应,他也不会承认。
“林星纬那性子有些像他爹。”奚吝俭道,“你当心点。”
苻缭愣了愣,旋即笑道:“殿下是在关心我么?”
奚吝俭担心林星纬情绪失控,而自己也算与奚吝俭走得近,怕林星纬不敢惹其他人,就要拿自己算账。
“我有……提醒过林郎。”苻缭接着道,“他明白的。”
不如说林星纬从知道他爹做错事的那一刻,就已经在思考了,苻缭自认只是单纯地起到精神宽慰的作用,最终还是靠他自己想清楚。
奚吝俭眉尾动了动。
他还没想好如何否认关心一事,苻缭便这样带过了。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随后又立即归于平静。
他既想让苻缭知道,又不想他知道。
怕他看出来,又怕他完全没当回事。
“嗯。”
奚吝俭的口吻显得戏谑:“从你那学的。”
苻缭一怔,发觉他回答的是前面那个问句。
他忽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回答什么,像突然被点名起来表扬,而他还不知其缘由。
耳根有些发热。
尽管有些违心,但他更害怕沉默。
“可以用在该用的人身上。”他轻声道。
苻缭低下头,尽量不让对方看见自己的表情。
奚吝俭轻哼了一声:“孤知道。”
于是苻缭嘴角礼貌地勾了勾,表示他的开心。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是林星纬回来了。
苻缭还在惊讶他回来得如此早,林星纬已经看见奚吝俭的身影。
奚吝俭看了苻缭一眼,又瞥视一脸不可置信的林星纬。
苻缭小声道:“亲人离世,总是难过的。”
就算林星纬再厌恶林光涿的行为,先前他的犹豫早已将他根深蒂固的思想暴露在外。
林星纬是高兴的。苻缭知道。他再也不用在良知与孝顺里做抉择。
但他害怕被人发现这一点,甚至是怕自己承认这一点,他必须用愤怒来掩饰他的窃喜。
至于愤怒的矛头,当然是指向奚吝俭的。
他们旧党,本就仇视奚吝俭,此时他再如何歇斯底里,人们都会觉得正常,还会赞叹他的不畏强权。
奚吝俭这时候应该赶快离去才好。
苻缭还在暗示奚吝俭的时候,眼见林星纬缓过神来,看向自己。
他的眼眶红得可怖,吐气又是如此沉稳,两种极端的不同似是要将他割裂。
他很累。
他的眼眸浑浊得看不出情绪。
然而,没等苻缭说什么,林星纬又匆匆走了。
苻缭思索片刻,恍然。
林星纬害怕他爹的事情会牵连到他们家。
奚吝俭手刃林光涿,也代表他可以亲自杀了林星纬。
此时上前,林星纬也不敢用自己的命冒这个险。
他的母亲还在等他。
再如何,也要拖到文书判下,他们再做打算。
苻缭轻轻叹了口气。
奚吝俭挑了挑眉。
“又在担心别人了。”他有些没好气,冷笑一声,“你明明与这事无关,反倒大家都来寻你。”
说罢,他抬脚便走。
苻缭立即反应过来,沿着相反的方向望去。
是官家身边的传话太监。
苻缭知道,奚吝俭造成的结果是官家想看到的,但不代表着他就可以无视官家,想杀谁就杀谁。
太监请他去偏殿一趟,苻缭也知道,定然是要催促他。
即使苻缭已经说过,这件事急不得。
一进偏殿,苻缭便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是米阴在看他。
苻缭心下一惊,面上却得体地笑了笑,就像平日与人打招呼一般。
他的眼神里带着点询问,不解米阴这时候看他,是有什么事。
米阴又低下头去,躬身立于奚宏深身后。
“他凭什么不问朕的意见?!”官家的话已经说到了后半段。
“他又一次抢了您本该做的事。”米□□,“这是在给您施压。”
奚宏深怎么会不知道。
他死死地攥紧了拳。
奚吝俭永远都是他的阻碍。
他看向苻缭。
“你答应过朕,会把他赶出京州。”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究竟还要多久?”
苻缭不敢怠慢。
“官家,殿下正在气头上,我不好劝阻。”他额上出了些汗,紧绷着的神经让膝盖伤处的疼痛更加明显,“不如官家来定一个期限,我听官家的。”
奚宏深见苻缭如此顺从,不爽又消下去些。
“不错,还是你懂事。”他哼哼两声,完全不觉得自己比人年幼,“期限……期限……什么时候好呢?”
他自然想越快越好,但方才听苻缭这么一说,也冷静下来,知道这事从前就难办,现在也不可能好办。
奚宏深为难地看了米阴一眼。
米阴默了默,竟然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
“官家觉得何时合适,便定在何时。”
奚宏深有些意外,本就没有确切时间观念的他越来越迷糊。
“你怎么了,怎么不帮朕了?”他张了张嘴,眉毛立即耷拉下去,“你快说,你觉得什么时候最好?”
米阴似也没想到他会有如此反应,眉头猛然一皱又立即放松下来。
他微微偏头,像是在思考,最终才缓缓道:“一个月,官家觉得如何?”
“太长……”
奚宏深本想抱怨,突然对上米阴的目光,身子一抖。
“好吧,一个月就一个月。”
他一指苻缭:“一个月,朕要奚吝俭滚出京州!”
苻缭默默躬身,没有应是。
徐径谊知道官家对自己已经生了些不满,这时候便连忙插话,把官家哄高兴了,官家也没有注意到苻缭根本没有应下他的要求。
甚至连他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但很快,这个疑问也被他抛之脑后。
到了他看戏赏歌舞的时候了。
每每这个时候,他便特别有干劲,把身后跟着的一行人甩得很远。
米阴与徐径谊不徐不疾地走在最后。
“一个月。”徐径谊琢磨着这个时间,“总管,是不是真的有点急?那世子现在和璟王可没什么关系了。”
“足够了。”米阴声音很平,“之前已经耗了太多的时间。”
徐径谊听这意思,心中默默思忖。
看来颇有种背水一战的感觉。
难不成米阴已经做好了要与奚吝俭拼个你死我活的觉悟了?
“这么说,一个月就是他的最后期限了?”徐径谊再一次肯定道。
“是。”
米阴盯着奚宏深的背影。
“一个月,是他最后的期限。”
第67章
林光涿死了,林家暂时没出事,林星纬还要照例给他父亲守孝。
文渊阁内的事务,成了苻缭一人打理。
吏部个别有眼色的人已经在试探苻缭有没有想多招人手顶替的了。
替着替着,就能把林星纬给顶下去。
苻缭自然是拒绝了。
今日又要整理地方送上来的乡试试卷。北楚渐渐稳定后,地方负责管文书的官吏有了空闲去寻它们,送上来的试卷也多了起来。
苻缭和以往一样,不紧不慢地整理——虽然工作量大了些,但他一个人仍可以在上值时间内完成。
苻缭看着眼前的试卷,将他们按区域放好时,隐约瞧见阁外有个人影朝他走来。
看清那是谁后,苻缭相当意外。
“小季?”他连忙上前。
文渊阁内外都没有人,季怜渎还是蹑手蹑脚地进了阁内,轻巧的步伐像是仍在舞蹈一般。
他额上出了些汗,还有些喘,看他身上的衣服,应该是刚表演完。
“可是出了什么事?”苻缭问道。
季怜渎摆摆手,道:“我没什么事。”
苻缭示意他坐下。
季怜渎比记忆中精神更好了些,神情也轻松不少。
看来目前的生活如鱼得水。
苻缭稍有放松,但还是没完全放下心来:“没有人找你麻烦吧。”
季怜渎摇摇头,说话时的自信毫不遮掩:“现在刚过千秋节,我可是早想好如何应对了,你放心吧。”
苻缭被他骄傲的表情逗乐。
也是,都忘了他可是这本书的主角,进皇城不是他的最终目的,自然不会这么容易放松警惕。
“差点忘了正事。”季怜渎突然皱起眉,左顾右盼,“你的同僚,是林家那个独子吧?”
苻缭应了声是。
“林光涿那事我也听说了。”季怜渎摸了摸下巴,下意识看看四周有没有人经过,“他的确不是个东西,不过听说他儿子与他颇有嫌隙,想来也是不齿他爹的,要是被牵连到也怪可惜。”
此话一出,苻缭便猜到季怜渎来的目的了。
“官家好像在琢磨着如何定罪。”季怜渎悄声道,“听说他与你是同僚,不知能不能帮上点忙。”
本来官家看他歌舞都目不转睛的,刚开始他还生怕官家挑刺,后来发现他就是单纯喜欢看。
而今日不同,看今日官家那心不在焉的模样,还时不时与米阴交头接耳,再结合自己听见的各种各样的故事版本,他便猜到官家在想什么。
林光涿的罪名说大可以是欺君,这种在官家眼里最该死的人被奚吝俭抢着杀了,官家自然要做些什么维护他的尊严。
不过看他们说了那么久,官家面上始终没有高兴的神色,还险些和米阴吵起来的模样。
季怜渎有些放心不下。
主要是,那个林家的公子好像是苻缭的朋友。
他又戴孝去了,想来想去,还是要和苻缭说。
“多谢你特意来告诉我。”苻缭笑了笑,“你才刚退下来休息吧,现在天热,别累坏了。”
季怜渎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我正好路过。”季怜渎捏了捏指节,偏过头去,小声抱怨道,“那小孩就知道玩乐,吵得要死,还是这里清静。”
苻缭浅浅笑着,给他斟了杯茶。
季怜渎脸上浮起些红晕。
他用手扇了扇,暗示自己只是热的。
苻缭也不戳破,只是眉眼弯弯地抿起嘴。
“怎么还对我这么好……”季怜渎有些不好意思。
他来只是想还一些之前欠的人情,这刚还上一点,又欠下了。
“这叫作什么好,顺手就做了的事。”苻缭觉得季怜渎过于受宠若惊,连忙摆手。
季怜渎仍是扭捏,不知道该说什么,装模作样地又四下环顾一圈,像是觉得没意思一样出了口气。
“那我先走了。”季怜渎道,“待会指不定又有什么事。”
苻缭点点头,与他告别。
季怜渎离开后,苻缭开始思考。
奚吝俭没有要杀林星纬的意思。
官家既然想管林家,那必须得在朝堂上下旨,兴许奚吝俭可以从中斡旋一下。
不过,他也没有必要再管这件事。
他的目标已经达成了,林家其他人如何,奚吝俭大抵不会再多花心思。
但苻缭还是想争取一下。
当日下值后,苻缭便去了璟王府。
被告知璟王如今不在府中,也没提何时回来。
今日想再见到奚吝俭怕是难了。
苻缭皱了皱眉。这种事自然是越早商量越好,但现在这种情况,也只能择日再议。
可惜的是,他没能等到与奚吝俭商量的机会。
第二日,他照常上值时,官家和奚吝俭已经在皇城内门里吵起来了。
今日无须早朝,不知两人相遇是否是奚吝俭有意而为之。
至少苻缭发现自己正好听见他们在争论林家之事时,对上了奚吝俭的眼神。
苻缭一惊,没能过多思索,便已经走上前去。
刚才他便听见,奚吝俭要抄了林府。
原本这也是奚宏深要做的事,但一听奚吝俭这么说,他下意识地就与奚吝俭唱反调,导致最终的结果是官家要护着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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