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是个年事已高的老人,再如何,这工作也轻不了。
北楚的官职,虽然不是完全如此,但年龄越高的人,官职一般都是越大的。
苻药肃连忙摆摆手:“没有没有,是那位官人挺无心名利的,没想着升官。”
“那大哥要处理两个人的事,也是辛苦。”苻缭眨了眨眼,道,“这般有能力,将来一定能受官家青睐的。”
苻药肃刚要下意识谦虚,忽然意识到什么。
要是能入了官家的眼,他们苻家再怎么样,官家能保下自己的概率也很大。
毕竟那是官家,什么性子,他们一清二楚。
只要能受官家青睐,没有被区别对待的都是少数。
苻药肃嘴角忍不住扬了一下,猛然发觉苻缭一直在看他。
苻药肃立时向后退了一步,手臂挡在身前,又迅速放下。
苻缭静静看着他防备的动作与神态,淡淡笑了笑。
“大哥真的很厉害啊。”他道,“就是太谦虚了,许多人都不知道大哥有多能干呢。”
苻药肃非但没有开心一点,反而更加戒备。
刚才苻缭说的每一句话,此时在他耳中都有更深层次的意味。
提醒他,也是在警告他。
苻缭发现了么?
什么时候?
不,现在不该去想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他就是发现了。不要骗自己。
苻缭的一向温和微笑在此刻变得毛骨悚然。
他会向爹告发么?
可他和爹还在争执官职之事,爹说不定不会完全向着他……
苻药肃咬了咬牙,发觉苻缭向他走过来。
苻缭搀住了他的身子。
“大哥,还是先回房休息吧。”苻缭轻声道,“许多事情,休息后再做也不迟的。”
苻药肃不可置信地一僵。
意识到苻缭还带着伤,他连忙把人扶回去。
“阿缭,你才是,要好好休养。”苻药肃道。
苻缭点了点头,没强求,亦像是早知苻药肃会推辞,便坐回床上。
苻药肃直到关上门,彻底走出院子后,才陡然松了口气。
他方才意识到,后背的衣裳已经被浸湿不少。
他仔细揣摩着苻缭的话,眼底闪过一丝愧疚。
丝毫没有察觉身后闪过的黑影。
“他能发现才怪!”
殷如掣在墙外小声抱怨:“我不过回了趟司州,才几天呀,怎么说得我和废了一样。”
他嘟着嘴,一副委屈的模样。
孟贽无言一瞬。
“我只是让你小心点。”
“那不就是不相信我么。”殷如掣不甘示弱。
语毕,余光里出现了熟悉的人影,两人立即行礼道:“见过殿下。”
奚吝俭让他们二人起身,抬起下巴点了点殷如掣。
“殿下,苻药肃没有要迫害世子意思。”殷如掣说完挠了挠头,“属下看着是这样。”
孟贽的目光幽幽看向他。
殷如掣皱眉道:“是没有!”
奚吝俭并不怀疑,点了点头道:“回府。”
三人正打算回府,忽然见到一个身影跑上了明留侯府的台阶。
奚吝俭率先看清人。
“那个幼子。”
“苻延厚。”孟贽补充道。
“泡在赌场的那个啊。”殷如掣靠着墙,“跑这么快,怕是又输钱了。”
“进赌坊的哪个能赢。”孟贽道。
苻延厚还没进门,脸色就先一变。
他眉头猛地皱起,双手已经交叉在胸前。
他的声音传不过来,但从神情也能判断出,他讨厌这个人。
苻延厚一向是找他大哥他爹要钱的,对小厮是直接使唤的,那他面对的这个人,显而易见。
奚吝俭眯起眼。
殷如掣莫名感觉不妙,悄悄地站远了些。
孟贽看着他,难得地也跟上脚步。
万幸他们没在门口起争执,以苻缭的性子,倒是也不会发生。
苻延厚见人出了门,一下就没意思,赶着跑进去。
“跟上。”奚吝俭道。
殷如掣飞了出去,其余两人轻车熟路走着无人少人的小道,看着前面之人的引路。
他们没走多久,奚吝俭率先停了下来。
他知道苻缭要去做什么了。
其余两人并不知情,但眼见主子不动了,他们也停住,顺着主子的视线望去。
苻缭停在了一家食店前。
他买了一包蜜饯。
第66章
奚吝俭没有言语,也没有上前。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苻缭买完一包蜜饯。
苻缭只买了一小包。
他似乎不是很懂这样零嘴的价格,也不太听得清店主不标准的发音,但还是笑着,两眼只盯着手里的蜜饯。
店主说了多少钱,他一下就付过铜板,连店主客气的道谢都没听,就紧张地把那一小包塞进袖子里,像是得了什么密信。
苻缭向四周张望一下,奚吝俭立时藏起身影。
苻缭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在提防什么。
他不过就是来买包蜜饯而已。
至于为什么来买,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过就是好吃,想吃了而已。
苻缭这样想到。没有别的原因。
他的嘴角总忍不住上扬——笑也没什么,大街上许多人都欢声笑语,他可以加入进去,做其中一员。
但苻缭还是努力压抑着。
他快步走回家,又因着腿上的伤时不时停下来,走走停停才最终回到府门前。
守门的侍卫见到他,下意识便向他行礼。
在苻缭看来,这又像是故意刺探他,非要将自己刚才出去买蜜饯的事抓个现行。
他知道是自己想得太多,这份所谓的警戒也并不让他防备。
毕竟从出府门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人在看他。
但有谁会一直盯着自己呢?
还是一个去买蜜饯的人。
苻缭心脏怦怦地跳着,说不上是膝盖的刺痛还是心脏撞击胸腔的钝痛让他停下来,不得已深呼吸几口气,才进了门,调整自己状态。
袖子里有些粗糙的包装随着他的行动刮擦着柔软的布料,似是催促他快些回房。
侍卫将门关上。
不知为何,苻缭忽然向外望了一眼。
什么都没看到。
“回去吧。”
奚吝俭甩了甩衣袖,眼见苻缭回府后,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朝前走去。
两人不明所以,但感觉主子的心情莫名变好了。
方才的威压烟消云散,奚吝俭此时的气息淡得像是不存在。
殷如掣挠了挠脸,奇怪地看向孟贽,被后者瞪了一眼,意思是不要多问。
殷如掣觉得,孟贽肯定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千秋节很快就过去了。
实际上,千秋节举办了很长一段时间,但这样举国欢庆的日子,许多人都觉得时间飞逝。
总有抱怨这样欢庆的日子不够长的人,也有因为不能再继续享受不用上值日子而遗憾的,只能掐着指头算下一个休日是在何时。
苻缭到达文渊阁时,便见到林星纬面无表情地坐在书案边。
他像是在出神,又像是在深思熟虑什么,完全没发觉苻缭的到来。
直到苻缭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他才陡然意识到还有一位同僚也来了。
林星纬对他笑了笑,很勉强。
苻缭也得体地回应他。
兴许林星纬已经感觉到了什么。
不知那日的交谈能不能帮到他一点。
林光涿是他的父亲,他的确可以为父亲的安危担心,但他也必须得承认,他父亲做了不好的事。
对林星纬来说,他的担心,更多是受了礼法的束缚,致使他不愿与林光涿谈心,又时不时地关切他父亲的状况。
毕竟人不能不孝。
“林郎。”苻缭主动与他打招呼,“你还好吧?”
“没事,没事。”林星纬喃喃道,“今日才是刚过千秋节第一日,没什么事。”
苻缭小小叹了声气。
他听出林星纬藏在紧张下的,不敢让人发现的情绪。
当然,他完全可以说自己是紧张着父亲的安危,至于紧张的是安还是危,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苻缭知道,林星纬希望的事很快就会发生。
毕竟璟王让人闻风丧胆的名头,可不是打仗打出来的。
苻缭觉得有些讽刺。
分明是奚吝俭的贡献最大,到头来他的生父还是要防着他,为此不惜牺牲自己幼子的自由,将他当作“守住”自己血脉的杀手锏。
可奚吝俭也是他的孩子。
苻缭不知个中缘由,却也隐隐察觉,这件事背后的隐情一定是奚吝俭不愿意讲的。
至少现在,他大抵不会想着要说出来。
那日在树林间,坐在土丘上,苻缭觉得奚吝俭已经把他能说的都告诉自己了。
若自己那时候再冲动一点儿,也把自己藏着的事说一说,也许奚吝俭也会再多说一些。
不过那都已经过去了。
苻缭知道,就算再给自己一次机会,那时候的自己也许还是不会说的。
即使现在,与奚吝俭有了约定,他仍觉得这一切并不真实。
像是做了很久很久的梦。
他开始害怕有朝一日睁开眼睛,看见的是纯白的天花板,害怕与奚吝俭的接触只停留在手机屏幕的文字上,害怕看见小说里的他不甘心地死去。
“苻郎,你没休息好么?”
林星纬的声音猛然把他从沉思中叫醒。
他默默感激面前把他拉出恐惧的青年,即使这人并没有意识到。
“只是这几日下雨,感觉身子有些沉。”苻缭应道,“要说休息,你好像才是没休息好呢。”
林星纬闻言不语。
他低下头,看着面前垒成一摞的文书。
这是昨日送来的,不过正值千秋节的尾声,送文书的人一看就是被打发过来的,见文渊阁里没人,就随手放了,上面几张纸歪歪斜斜的,险些就要掉出来。
照理来说,这些本该是苻缭处理,而林星纬似乎没意识到这件事,拿起来便开始细分。
直到感受到苻缭的目光,他才猛然惊醒,局促地捏了捏鼻梁。
“你身子弱,我这里又没事,帮你看点。”他说着,抽出底下一半递给苻缭。
苻缭接过,对他笑了笑:“多谢林郎。”
林星纬收回视线,又忍不住再看他一眼。
“是我该谢你。”
苻缭摇了摇头:“哪有的事。”
看来林星纬一直饱受煎熬。
不过这份煎熬没有持续多久。
虽然官家把催促奚吝俭出征的任务交给了自己,但他不会就这么坐着干等消息。
千秋节最后一场宴席结束的时候,官家就已经催促奚吝俭出征了。
苻缭不在场,但他知道,因为这件事已经传开。
传开的理由不是奚吝俭拒绝那么简单,而是奚吝俭将林光涿伤他的前因后果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每说一句,徐径谊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奚吝俭知道徐径谊要把林光涿当作替罪羊,自然不会让他得逞。
也不会让林光涿以一个冒犯官家的罪名死去。
官家听后勃然大怒。
怒的自然是有人瞒他这件事。
但官家也知道,徐径谊不像其他人,发了火他就能磕头认罪的。
相反,自己还需要他,因为他也会帮自己说话。
所以最后,大家都能看出来官家很不高兴,但没有动怒。
这怒火不可能凭空消散。
苻缭猜测,最大的可能还是降到林光涿头上。
官家没有动作,奚吝俭也会有的。
林光涿是该死,但苻缭不想他最后是死在官家的严刑峻法之下。
经昨日那一场闹剧,林星纬大抵也能感觉得出来,他的父亲命不久矣。
听说今日林光涿也告病在家,并未上值。
“我和父亲谈过了。”
林星纬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滞涩。
苻缭没有问他们谈了什么。
“那很好啊。”他轻笑了一下,“有让你稍微轻松一点么?”
“说不上来。”林星纬像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说完确实舒服点了,也不管有没有用……”
苻缭眨了眨眼。
对林星纬来说,这该算不留遗憾了。
所以当苻缭听见林光涿的死讯时,他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他只是有些担忧地朝林星纬看了一眼。
这消息是从大殿传来的,他们都还在上值中,是偏向旧党的太监偷偷跑来传话。
千秋节结束后的第一日的确没出什么事,而今日是第三日了。
林光涿告病休养的日子也正好只到今日。
照理说,苻缭上值的时间段,早朝差不多该下了。
第二日的风平浪静让苻缭稍微放下心,见今日快下朝了也没出什么乱子,以为奚吝俭还有什么计划,没想到是掐着时间点。
正好掐在林星纬上值的时候。
“生气了?”
奚吝俭下了朝,便直直朝文渊阁过来。
见到苻缭立于阁前,看着他,远远地行了一礼。
奚吝俭的脚步慢了些,直到苻缭主动笑了笑,才走近。
他知道苻缭不会因自己杀了林光涿而生气,但他会在意自己是用何种方式杀了林光涿。
贪污本就是北楚重罪,证据当着所有人的面摔出来,奚宏深对林光涿也有了芥蒂,直接以条例定罪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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