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受风雪折磨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苻缭分毫没有发觉奚吝俭的叹气是由于自己的神情,只听见他忽然转了话题。
“你倒是有那闲工夫,你自己两次都差点死在你爹手底下。”他嘲了一声,并没有什么攻击性,只余下些无奈。
说起苻鹏赋,苻缭至今也不明白他为何对文官意见那么大,觉得读书无用。
他还很讨厌弱小的生物。
奚吝俭曾经说过,他也不知苻鹏赋为何会这样。
苻缭想起自己的推测,关于他们一家在原文里都是反派的想法。
兴许只是作者的一个设定罢了,毕竟这种笔墨不多的,只需要些鲜明的特点,重心不会放在这上面。
但奚吝俭同样也说过,苻鹏赋的军功有水分。
这不是件小事,尤其是对奚吝俭来说。
苻缭看向奚吝俭,发现他早已直直盯着自己。
他张了张嘴,似是在思考怎么说,才不会冒犯到面前这位苻鹏赋的儿子。
然而苻缭实际上并不是。
苻缭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果不其然,奚吝俭开口了。
“若孤要杀了苻鹏赋,你当如何?”
第65章
就算奚吝俭不说,苻缭也已经隐隐有这样的感觉。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不是林星纬。”苻缭这样说道。
他微微仰起头,放松地将下巴的所有重量交在手上,清澈的眼眸看着奚吝俭。
奚吝俭静静看他半晌,旋即突然笑了一下。
他似是被苻缭这般没心没肺的话噎住,又像是为终于有人能不受糟粕束缚而释然。
“你看起来倒是没把他当爹。”奚吝俭评价道。
苻缭以为他在试探自己的身份,便道:“我以为殿下早看出来了。”
奚吝敛了下去,以手抵唇。
目光再看向苻缭时,苻缭仍然盯着他,就像自己从没说过什么石破天惊的话。
苻缭看他反应有些奇怪,来不及多想,奚吝俭已经恢复如常。
看着苻缭的眼神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他眼里带着笑意:“确实没听你叫过他爹。”
苻缭也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真的,动了别人的战功么?”苻缭问道。
奚吝俭沉吟一声,眼底多了些冰冷。
“那时候太乱,先帝巴不得所有人都去抵抗反贼,已经有些失常,手底下的人也没仔细检查那些个人头是敌是友,出自谁手,便匆匆认了。”
要冒领军功何其容易,不过是看谁先想到、谁先去做。
“那……那些被冒领的人,他们也不知情么?”苻缭有些难受。
“能活下来便谢天谢地了。”奚吝俭凉凉道,“何况那消息传得缺斤少两,不知道军功能换爵位的也大有人在。”
苻缭从中听出几分自责。
“殿下已经做得很好了。”他轻声道,“殿下还记得之敞的名字。”
“跟在我身边的,我若不认得,该遭天谴。”奚吝俭啧了一声,“那时只顾着解决皇城的事,被钻了空子。”
苻缭见他还是自责,脑袋一热便拉过他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
本意是想用接触来安慰人,不承想两人都因这个举动陡然屏住了呼吸。
苻缭垂下眼,只能硬着头皮又拍了拍奚吝俭的手,让他的举动更像朋友间的行为。
很怪的想法。苻缭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至今都没弄明白,自己与奚吝俭是什么关系。
苻缭轻轻叹了一声,把两只手撤了下来。
他的手在被子里捂得有些热,相比之下奚吝俭的体温有些低,手指便在上面留下有些湿润的感觉。
奚吝俭去看,并没有发现留下什么痕迹。
他皱了皱眉。
苻缭见状,忽然问道。
“那殿下,有想过要苻药肃死么?”
奚吝俭微微侧头,眯了眯眼。
“窝囊废一个。”他道。
他的语气相当不屑,似乎觉得回忆这个微不足道的人是浪费时间。
杀了他也是如此。
但很明显,奚吝俭知道苻药肃在打什么算盘。
奚吝俭看向苻缭。
“不过他运气好了些。”
苻缭一愣,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而奚吝俭并不打算解释,只是轻哼一声。
“怎么,想做什么?”
苻缭也打哑谜般回应他:“想试试。”
奚吝俭眉尾动了动。
“难怪你们能进一家门。”他嘲弄道,语气并不让苻缭反感。
苻缭眼里含笑,接下了这份赞美。
“受伤了就少乱动,好了有的是地方去。”
奚吝俭说出这话,苻缭知道他要离开了。
心情一下变得低落。
“我……”
他想送送奚吝俭,却被后者眼疾手快按回床上。
“刚刚才说过的,忘了?”
奚吝俭故意在膝盖周围按了按,惹得伤口生了痒意,又不能去碰。
苻缭被磨得顿时失了力气,连忙笑道:“我不送就是了。”
奚吝俭这才直起身,满意地颔首。
“很快会好的。”他如此说道。
苻缭听见的是,很快会再见到的。
他目送着奚吝俭离开,直到门被彻底严丝合缝地关上。
最后一眼,还是看进了他的眸子里。
苻缭闭上眼。
眼前的“漆黑”太亮了,对不上他瞳孔的颜色。
要是能再暗些就好。
苻缭正出神着,房门被人敲了敲。
“阿缭,是我。”
苻药肃的声音。
想起苻药肃先前目睹自己与奚吝俭的交谈,苻缭顿了顿,才应道:“大哥,你直接进来吧,我刚刚上过药,不好走路。”
苻药肃迟疑一阵,才推开门,见到苻缭坐在床上,身下盖着被子。
被子盖得平整,椅子收在圆桌底下,桌面干净,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模样。
若不是他亲眼所见,他会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璟王殿下……方才离开了。”他起了个头。
苻缭点点头。
他一脸平静,不像是与璟王有所争执。
目光扫过被褥,隐约透出两条腿的痕迹。
苻缭说了他刚上过药……
苻药肃瞳孔一缩:“阿缭,璟王可有刁难你?”
他关切的眼神不似作假,苻缭愣了一下,发觉他误会了。
“没有,我腿上……”
他咬了下唇,改口道:“刚刚那伤药便是璟王给我用的,效果好着呢。”
苻缭攥紧了被角,心脏怦怦地撞击着胸腔。
熟悉的沉香还未散去,最浓的地方便在他的床铺周围,像是无声地闹事般扰乱他的思绪。
“璟王的药?”苻药肃皱了眉头,“阿缭,让我看看,说不准那璟王要拿什么来害你。”
他说着,便伸手去揭苻缭的被褥。
苻缭本想阻止,但越是这样,苻药肃的心越放不下。
他大抵以为是奚吝俭在打压威胁自己。
这时候他的关心又是真真切切的。
这般犹豫,也难怪奚吝俭会说他窝囊。
苻缭便由着他查看自己的伤处。
裤腿被拉起时,感受到了一样的凉风,但苻缭并不慌乱,心跳甚至逐渐恢复了正常。
整个人都平静下来,像是没有风的湖面。
和奚吝俭在的时候很不一样。
苻缭闭了闭眼。
奚吝俭才刚走,怎么自己什么事都要想到他了?
苻药肃对苻缭的思绪毫无知觉,仔细查看一番,才不得不承认这药是上好的,连他们明留侯府都没有——当然,也是因为他们家鲜少有人需要这样的伤药。
就算是苻缭这伤,用这样名贵的伤药,苻药肃也觉得是小题大做。
帮苻缭重新整理好衣裳,他还是难以相信这是璟王能做出来的事。
但至少阿缭好好的。
苻药肃悬着的心还未放下,动作忽然一僵。
璟王与苻缭也算是有恩怨了,如今璟王这般,难道与苻缭的关系是要化冰了?
能与璟王说得上话已是不易,看苻缭的模样,璟王对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更友善些。
苻缭已经有一个世子的名头了,再与璟王打好关系……
“阿缭,璟王与你说了什么?”苻药肃想问出更多信息,“你与他共同筹划园林,指不定哪里冒犯他,璟王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可要多留点心。”
苻缭猜到他在想什么,又想起奚吝俭对他的评价。
他有些纠结。
说到底,苻药肃的举动最终没让自己吃什么亏。
他几次三番地犹豫,也说明他的确不想手足相残。
但他无法理解,就算是为了他的孩子,苻药肃为何一定要拿到世子这个位置,明明他自身能力就不差,照样能让他的家庭过得美满。
苻缭知道,苻药肃的官职是他自己一步步升上去的。
北楚的科举在分裂之后就逐步没落,后来的官吏基本是世家传承或是贤达举荐,苻药肃谢绝了苻鹏赋直接给他的朝廷官职,先从地方官做起,走了一套标准的流程,才重回京州。
苻鹏赋喝醉的时候,还常常提起这事,埋怨苻药肃是太死板太胆小。
苻药肃只是笑笑。
他没有炫耀过自己的家世,相当谦虚,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不追求名利的人。
苻药肃苦苦隐瞒自己的意图,苻缭知道直接询问一定会被避重就轻,还会打草惊蛇,刺激苻药肃。
“我没有坏璟王的事,他犯不着与我起冲突。”苻缭淡淡道。
苻药肃握紧了拳。
可不是还有他心上人那件事在么?
“大哥还不知道,小季现在已经入宫,在宫里住着了。”苻缭不等他再问,便继续说,“大宴当日,他为官家献了一舞,官家可喜欢呢。”
苻药肃愣了会儿,才迟滞地点了下头。
到宫里去了?
也就是说,现在苻缭也难以见到他?
也不对,苻缭受官家青睐,要入宫谈何容易。
可说到底,难以比过随时能见上面。
璟王同样如此。
他与官家也不合多年。
苻缭那心上人先前被锁在璟王府内,璟王府又不在皇城,就算见不着,还是有个念想,何况他与璟王还时不时能碰上。
而今他们之间最大的嫌隙已经渐渐淡化,难怪璟王会对苻缭开始友善。
这样一来,自己的计划岂不是更难达到了?
这事拖得越久,对自己越是不利。
但难道真的要……
苻药肃咬牙。
苻缭把他的举动都看在眼里。
兴许是与原主相处了这么多年,苻药肃有时仍不能意识到面前的苻缭早已经不是他认得的那个人了,便没有防备。
苻缭见他也是犹豫,稍放下心来,开始思考对策。
他想试探一下,苻药肃知不知道苻鹏赋冒领军功的事。
“大哥,璟王方才和我说,他近日得到消息,说有人曾经冒领军功。”苻缭道。
他原本还想再说下去,却看见苻药肃神情已经僵硬了。
看来是知道了。
“官家让我催着璟王收复上木,本来璟王不是受伤来着,已经能拖一段时间了。”苻缭心中有了想法,“他若再拿这个做文章,那又要拖得更久,不知官家会不会生气。”
苻缭看似愁苦,抬眼看着苻药肃。
“不过官家催得紧,我觉得璟王再如何,迟早也得和上木国开战,到时又要再招将士的话,不知会不会让有军功的侯爵以身作则。”苻缭道,“万幸如今北楚安定,上木只是小国,只要北楚士兵严阵以待,相信一定能够凯旋。”
言下之意,便是提醒苻药肃,若是再一次统计军功,苻鹏赋绝对会露馅。就算不统计,凭他在战场上的表现,也容易被人看出端倪。
当即死在战场上,倒是还能保住一点儿名声,但看苻药肃的态度,还不至于到为了世子的位置弑父。
明留侯不是个小爵位,而且这一次,他要上阵杀敌,那可是有众多将士和监军看着的。
还有战术、计谋,这些可不是临时抱佛脚就能学会的。
苻药肃捏了把汗。
但璟王迟早要出兵的。
不出兵,那就得反,再没第三种可能,只是时间问题。
若是打起来,爹不还是一样得出征么?
横竖都得露馅的。
这可是欺君大罪,要牵连全族。
他的孩子还那么小!
苻药肃一颤,差点忘记苻缭还在他面前。
“大哥?”苻缭看着他有些憔悴的面容,“最近是不是有些累?”
苻药肃长长吐了口气,点点头。
“这些天不是千秋节么?大哥在忙什么呢?”苻缭又问。
苻药肃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
本来苻缭的话正好给他一个台阶,他就顺势下了,没想到留了这么大的空子。
“我……”苻药肃掩饰般咳嗽两声,“唯一的同僚近日告老还乡,还未找到补替,我得一个人处理两份事务,便忙到现在。”
他没有说谎。
一时间找不出什么借口,这也不是大事,苻药肃便拿它来搪塞。
“大哥这么厉害。”苻缭眼睛亮了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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