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仪轩。
自家将军捎人传话又没说缘由,啊蕴有些不解:“将军为何要邀楚小皇帝出宫赏花灯?”
知晓他心中困惑,袁沃瑾却并不解释:“赏灯自然要——与‘佳人’同往。”
啊蕴正想再说什么,门外忽然走进一行人,为首之人是楚宫大内总管尉迟睿,他肘间躺着一道佛尘及一道明黄卷旨。
尉迟睿斜眼扫过屋内的人,高声道:“袁琼听旨——”
啊蕴有些疑惑地低头看眼袁沃瑾,不知这小皇帝突然下了什么旨,莫非是自家将军惹恼了那小皇帝?
袁沃瑾也有一些疑惑,但仍拨着轮椅上前。
见人已至跟前,尉迟睿才不急不慢地拿过肘间圣旨,照旨宣读,读完后,低睨眼前一脸阴沉的人,笑道:“陛下传旨,夫人抗接圣旨,邀约一事便作罢。”
袁沃瑾咬牙:“臣、接旨。”
尉迟睿冷笑一声,将圣旨递至他面前:“夫人可要拿好了。”
低眸间,他端倪了他几眼,这么一瞧,他的眉目骨相深邃突兀,貌相却与端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难怪小皇帝三番五次将他错认。
袁沃瑾并不知他在想什么,眼下关注全然在这一道圣旨上,小皇帝为了报昨日的仇,特特用这后宫嫔妾上的位份名义安在他头上,就是为了恶心他,真是别苦用心!
直到尉迟睿走后,啊蕴抓过他手中的圣旨掷在地上:“将军,那狗皇帝如此侮辱您,您还邀他一同赏灯?”
袁沃瑾近乎咬牙:“那就更该邀他一同赏灯了。”
虽应了邀约,但为了遗忘那日糗事,楚怀瑜特阅了两日奏折,好在侍妾袁夫人倒也识趣,并未再打扰他。
两日后,梁宜替袁沃瑾施过针后,仍是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这一回,小皇帝没有让他立即退下,而是从他还未收起的施诊布袋中取过一枚银针,不咸不淡道:“朕近来也觉双腿酸痛,不若太医替朕也施几针。”
梁宜愣了一愣,而后问道:“陛下具体是哪里不适?”
楚怀瑜坐在案前,瞧了瞧不远处坐在轮椅上的大将军:“你给他施得哪里,便也给朕施哪里。”
梁宜置针的手一抖,好一会儿才低着头回话:“陛下的酸痛不及如此,不宜同法施针。”
楚怀瑜放回手中的那根银针:“你怎知朕的酸痛不及他?”
听着他语调不惊的问话,梁宜心中愈加惶恐:“臣,可观测得出、陛下的症貌。”
“观测得出?”楚怀瑜轻冷一笑,而后掷了案上一枚瓷盏,“你当朕是瞎了眼吗?!”
梁宜一惊,伏跪在地。
尉迟睿也被吓得一颤,立在一旁一言不发。
梁宜闭着眼认命,小皇帝向来聪慧,定是瞧出了他暗中做的手段。
袁沃瑾手握卷册,不惊不慌地看向发怒的人,眼中藏着淡淡的讽意。
胁迫他参与狩猎大会在先,诱群将伤他在后,现在又做出这番“明察秋毫”的作态,不知是为了给谁看。
楚怀瑜难耐被欺骗的怒火:“朕谅你群臣宴上掩盖仙草一事有功,便不同你计较此事,可若太医仍要在朕眼皮子底下动手脚,朕便只好谴你出宫。”
梁宜听此,忙叩头:“臣谨遵圣命。”
临走之时,楚怀瑜还回头望了一眼袁沃瑾,哼声道:“朕关心的不是你,是你体内的仙草罢了。”
说罢,转身出门,尉迟睿瞧着地上的梁宜,摇了摇头,跟着出门。
梁宜擦着汗起身,觑了一眼适才被他施过针的袁沃瑾,到底什么也没说,提着医药行囊出了屋。
此时,啊蕴从旁侧走近:“将军,您的腿……”
袁沃瑾止道:“无妨。”
啊蕴望了一眼门外:“那梁太医为何要害您?”
袁沃瑾目光远酌:“不知。”
除了楚怀瑜,谁还能指使得了那近身端王的梁太医?
屋外的宫侍们送来了膳食,啊蕴推着他近至案前,低声禀道:“将军,事已办妥。”
袁沃瑾放下手中的卷册,低低应了一声。
啊蕴在案旁坐下,待置膳宫侍纷纷走后,才低声问:“将军为何要属下暗联细作去寻城中的铸匠铺?”
袁沃瑾取过筷箸夹菜,似是平常而言:“身处狼窝,该如何笼络人心?”
笼络人心?啊蕴顿悟:“将军的意思是……”
袁沃瑾会意地将所夹的那颗青菜送入他碗中:“笼络人心只是其一,其二,我要你在城外招兵买马。”
啊蕴蹙眉:“可是将军,三百两黄金固然不少,但除去折损的那一部分,也不足以我们买多少马匹和兵队啊。”
袁沃瑾摇摇头:“我要你买的不是兵,是江湖杀手。”
此刻,城内品香楼,二楼。
胡须半白的老者坐在酒案前捋着自己的胡子正在思考同伴的话。
同伴之人见他蹙眉深思的模样,再次劝言:“宰相无需多虑,这梁太医心软,咱们可不能同他一般。”
李延摇摇头: “这迫害他人之计,终是小人而为,老夫实难同谋啊。”
“宰相此言差矣,”仇挞奋力劝说,“同为江山社稷,咱们不过是耍些必要的手段,何来小人一说?”
李延默言。
“这内宫之事早晚满城皆知,宰相便愿见着陛下遭人非议吗?”仇挞问之。
李延闷声灌了一口酒。
“这圣旨虽未经过内务阁一道道流程,只是个虚名,可陛下竟有纳男子为妾之意,且不说后宫不安,便是朝堂也必不会安稳,我等身为臣子,有责设法阻止陛下所为,否则我大楚必将后继无人啊。”仇挞愤慨。
李延也是蹙眉深思。
这时,仇挞又狠狠道:“梁太医既下不去手,倒不如咱们一不做二不休,了了他!”
“这……”李延抬眼看着他,百般纠结。
仇挞凑近他私语:“且不说这人殒在宫外,陛下怪不到咱们头上来,便是来日陛下查出,有太后撑腰,陛下还能为了一个异国贼子罢了你我的官职吗?”
李延有所动容:“尚书可是有何打算?”
他问到这里,仇挞便掩不住兴奋:“我在城外安置了一些死士,上阳节那日这些死士会扮做常人混入百姓中,待陛下与那异国之臣分开之时,死士们便会借此刺杀。”
李延担忧道:“若你伤了陛下该如何?”
仇挞自信满满:“死士自然会避开陛下,不伤陛下分毫。”
李延心思不定地端过一盏茶饮尽,最终只劝道:“你可切莫伤了陛下。”
第21章 臣想要你
回到承阳宫内,尉迟睿卸下小皇帝身上外袍,疑惑问他:“陛下是如何知晓那梁太医暗中做了手脚?”
“手脚并非梁宜所为,他不过推波助澜,”楚怀瑜近至案前,伸手取过茶炉旁的茶勺,“梁太医向来忠贞,不善伪辩,若非他心虚,怎会不敢抬头看朕。”
他舀了半勺茶叶灌进新沸的茶壶中:“况且,那日狩猎营帐内,朕便发现了端倪。”
尉迟睿倒是不解:“那陛下为何不早些揭穿梁太医,反叫这袁将军整日坐在那轮椅上?”
楚怀瑜答道:“梁太医便是有心规劝朕,也不会暗中做手脚,他既如此,也是受人挑唆,梁太医不愿供出这背后之人,叫朕降他们的罪,必然是指示之人位高权重,朕不便治罪,可梁太医却又不愿背着朕做出违背君主之事,权宜之下,便只得如此。”
他用茶勺拨弄着沸腾翻滚的浮叶,继而道:“此举,一是缓兵之计,为提醒朕有人要迫害朕所纳之将,一是将计就计,以防那佐使之人计不得谋要继而暗损这袁大将军,故而施了些小计,叫这袁将军在轮椅上坐了几日,待朕发觉时,责斥他一番,他也便‘功成身退’了。”
尉迟睿惊赞:“陛下妙计,如此一来既保全了夫人免受迫害,又能顺水推舟送梁太医一个人情。”
楚怀瑜:“……”
他并未听进尉迟睿的话,此刻脑子里全然都在回荡着“夫人”二字。
尉迟睿仍无所察觉地思索着:“只是,夫人似乎并未领陛下的情意啊。”
到底也懒得同他计较这无关紧要的称谓,楚怀瑜拂衣而坐,端过适才煮出的一盏茶,神色正经:“郑王觐楚之前,必然翻了夫……”
险些脱口而出的称谓被他吞回去,他在心中暗骂某夫人一句,继续道:“必然是翻遍了他整个将军府也未能找到那能号令群将的另一半兵符,而郑国那些不畏生死的将士皆是同这袁将军出生入死之辈,主将被俘,军心本就有所动摇,又怎会轻易服从了郑王。”
听他如此一说,尉迟睿即刻会意过来:“所以这郑王便假做惜将勇闯一回我大楚,他所为有三,其一,是听闻陛下要纳良将为己用,担心袁将军当真从了陛下;二来是要假借仙草的名义试探陛下是否当真如传闻所说那般,为端王殿下不惜举国之力;再者嘛,便是向天下昭示,他郑王为救良将亲涉水火之中。”
“你说的不错,”楚怀瑜酌饮一口茶,“身为一国战将,他袁大将军怎会甘愿归顺于朕,何况他家中尚有一母,只怕夺朕仙草,也是被迫于此,郑国一偏远小国,一个大将军便声名远扬,如此良臣勇将,除了楚国,怕是也无人也制服的了他。”
见他手中茶盏空了一半,尉迟睿取过茶勺添了半盏,接话道:“因此那郑王便将陛下看做这杀人的刀,借陛下的手斩杀这势及王权的臣子。”
楚怀瑜笑了笑,默同他的话。
可尉迟睿又疑惑了:“只是不知那日,郑王所派暗卫,到底同这袁夫人说了什么。”
那日宴会前,借着处理谭小王爷一事,楚怀瑜故意放松警戒,让郑王的侍卫近身楚宫后院,从而给袁沃瑾通风报信。
宴会上,他让梁宜鉴出仙草为真,让郑王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从而诱他有所动作。
只是据小宫女所禀,只见暗卫同袁沃瑾说了些什么,而后又交于他一样信物,却并未听见以及瞧见这详细的内里,想到这里,尉迟睿猜疑:“莫非是什么毒药,郑王要他来毒害陛下?”
楚怀瑜摇头:“若是毒药,只怕朕现今也无法安好无恙坐在此处。”
毕竟醉酒那日可是与他一夜同床共枕。
想到这里,他猛灌一口茶,耳根莫名发烫。
尉迟睿不知他此刻心中所想:“故而陛下让尤少将军在皇城内暗中巡查,实则是要巡出这郑王暗中布下的眼线,奴才说的可有错?”
楚怀瑜点点头:“不错。”
可尉迟睿又是不解:“陛下既已查处些许眼线来,为何又不直接抓来关至天牢,却叫他们在皇城内隐伏?”
楚怀瑜不答反问:“你猜这袁将军为何邀朕出宫赏花灯?”
尉迟睿脱口而出:“他见色起意,觊觎陛下美貌。”
楚怀瑜:“……”
尉迟睿低下头:“奴才多嘴。”
可奴才说的不是事实么?
“狩猎会上他得了朕赏的三百两黄金,”楚怀瑜确信道,“他邀朕出宫无非是暗中买通了杀手布施在皇城内,守株待兔。”
尉迟睿没再敢提出他用“守株待兔”一词来形切自己是那只兔这件事:“陛下既知如此,为何还要同他前往。”
楚怀瑜笑了笑,信心满满:“他不敢杀朕,不过是想借此恐吓朕,在朕有危机时,从而出面营救朕,以此博得朕的信任。”
“可若万一,”尉迟睿小心却又担忧,“奴才说的是万一,他却有其心……”
“既得民心,必是有一颗仁子之心,”楚怀瑜胸有成竹,“他袁大将军怎会让他郑国万千子民为朕陪葬。”
不食嗟来之食,却为了一个婢女卸下一身傲骨肯用他所赐膳食,而后为其下属屈从他意,同百将围猎博一枚免死金牌,加之接待宴上他瞧谭小王爷那处处关切的神情,如此种种,足以证明他所言。
尉迟睿不知该如何应他这句话,只得附声:“陛下说的是。”
转而又道:“陛下既要出宫,又不要奴才跟着,奴才便叫挽月跟着您吧。”
楚怀瑜默言。
见他不说话,尉迟睿笑道:“陛下您说这袁将军心慈,我倒瞧陛下您更心软,莫不是担心此行危险,连累了那小丫头?”
楚怀瑜哼声:“朕嫌麻烦罢了。”
尉迟睿瞧穿他的心思,倒也不揭穿:“挽月是个没心没肺的,陛下只管使唤着,陛下若嫌麻烦,叫她远远跟着好了,否则陛下出宫,总不能没个伺候的。”
楚怀瑜起身回榻:“随你安排吧。”
听闻小皇帝要出宫,尤暨出疆之前,特来劝阻,辰时一刻便在承阳宫前跪见。
面对他衷心劝谏,楚怀瑜颇觉头疼,便允了他进殿。
尤暨进殿便道:“陛下莫非忘了十三年前……”
“将军好意朕心领了,”楚怀瑜断去他的话,“可朕又不是去赴死,朕不过是……同爱将一同出宫赏花灯罢了。”
“爱将”一词被他说得飞快又含糊,像是同老父亲道出心中情郎的闺阁女子一般,说完还有些不自在。
尤暨半跪在他面前,抱拳劝言:“陛下在老臣心中,并非不辨是非之昏君,臣知陛下手足情深,可老臣仍是要说,若是您割舍不下这一份情意,于端王,于太后而言,皆是困障,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当以国本为重,而非儿女私情。”
15/67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